三月十二,植树节。
正是清晨时分,往日此时的学校内应该是肃静无声才对,现在校门口却是如闹市一般喧嚷。
甲乙两个年级组,一共十六个班级,人人手上拿着或圆头或方头的铁锨,一個个特别有精神地和周围同学窃窃私语,不时望向校门外的眼神是无比的憧憬。
“好了,各班同学按队列整齐有序地出行,一班九班先走。”
副校长一声令下,校门大开,两个领头的班级就一左一右地出了学校,走向学校分配的劳动区。
队伍很长,铁锹很重,拿着还得特别注意,因此队伍走的很缓慢
饶是如此,每一个走出或即将走出校园的学生都兴奋不已。
这可是集体出校啊,一年可能就这么一次,能在本该上课的时间里走出校园,这种感觉真的特别奇妙。
校门口正对花的马路口有一排石墩子,有一个还不知道怎么着破损了,两边是一排包裹着黄胶带的树苗,旁边则是乌泱泱的停放自行车的地方。
校外的一切每一个学生都无比熟悉,可这样和好多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来,这样看到的熟悉景象又似乎有很大的冲击。
“好好走自己的,说话声音小点,都注意竖着拿铁锨,不要打到人了。”
陈超在队伍一侧跟随,提醒着班上的学生,他们大多数声音都减小了,可是激动的小情绪还在心里飞扬。
阳光明媚,积雪消融,这几日气温回升,终于有了些春天的感觉,只是还是需要穿着厚厚的冬季校服来抵御微寒。
天气尚寒,大家的心却暖烘烘的,脸被冻红了还嘻嘻哈哈地笑,好像不是出来植树,而是来郊游的。
队伍很长,长龙似得队伍一排只站两个人,走的固然慢,但谁也不急。
中午是不回家的,所以大多数人都提了个袋子,里边装着水和零食,午饭据说学校会解决。
队列尾部,伊依跟江小松一左一右地并列。
少女左手提着铁锹,右手提着袋子,走起来可轻快了,还哼哼着喜欢的曲子。
“帮我拿下铁锨,我喝口水。”
“你还真是来采风的啊。”
江小松瞥了她一眼,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圆头铁锹,这还是他给她拿的。
“我知道是干活,但人要学会苦中作乐嘛。”
春寒料峭,气温尚低,太阳却是毒辣,天也有些干燥,少女喉咙有点干,嘻嘻笑着从袋子里取出自己的水杯,拧开喝了一口,又把杯口端到江小松嘴边。
“我不喝。”
这还在队伍中,后面这么多同年级的同学和老师看着呢,江小松可不敢喝她递过来的水。
“又没人会看我们,别怕嘛。”少女的话一直很有蛊惑性,稍微一怂恿,江小松就动摇了。
正好嘴唇有点干,他刚要浅浅地喝一口润润嘴唇,嘴都碰到杯口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传过来。
“江小松,你盯一下后排。”
“好,好。”
陈超的安排让江小松无可奈何地推开伊依拿到他嘴边的杯子,开始前后望望,提醒一下说话声音太大,或者走出队伍的同学。
队伍太长了,距离目的地也还很远,学生一个个跟猴子似得静不下来,周围又都是学校的领导看着,一个体委一个班长肯定不够用,陈超就只好抓江小松的壮丁了。
这一点江小松明白,伊依也明白。
所以为了感谢含辛茹苦、无私奉献的临时体委,她深明大义地再次把水杯端到他嘴边。
“.......我这盯人呢,不喝。”
“我知道,所以这是为了感谢你的付出给你喝的,瞧,我都是双手端的,领导喝茶!”
“......小点声。”
小老鼠似得前后看看,没瞧见有人在看他俩后,江小松快速地喝了一口她的水,完事之后还砸吧砸吧嘴。
伊依的水瓶总是要泡茶的,有时是茉莉花茶,有时又是别的花茶,每次打开杯子都特别香,而且她杯子里的水也总是热热的,江小松本来是个不爱喝热水的人,却被她弄的,现在都有点爱上喝热茶了。
他喝完,伊依拿回去又喝了一口,拧上盖子,把水瓶重新放回袋子里,然后向江小松伸手去拿自己的铁锨。
“我拿着吧。”
江小松没给,因为铁锨有点沉,离需要植树的地方也有点远,他打算自己拿着。
“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给我吧。”伊依说。
“没事,也不远。”
“那,你袋子给我,我给你拿。”
这次伊依就没等他再说话了,伸手就去拿下了他提着的袋子,江小松也只能任由她了。
就这样,少女两手提着袋子,里边装着水杯和一些吃的东西,他则拎着俩铁锹,他俩在一块很像那种在工地要出工的夫妻工人。
不过嘛,与其说是要去出工,伊依更觉得他们俩就是一对要去郊游的平常夫妇。
身子从队伍中略微侧出一些,少女歪着脑袋,能看到前边长长的队伍,大都是一手袋子一手铁锨。
再扭头往回看看,后边的队伍就更是接连不断,他们走出学校快二百米了,到现在都能看到还有班级从校门口出来,像是一长溜要搬家的蚂蚁,乌泱泱的一长串。
“人还真多欸,也不知道能不能早点完成任务,我记得高一有次我们提早完成,下午直接都放了半天假。”
“别说话。”
伊依瘪了嘴,扭过头瞅了奉公执法的江小松一眼。
“我的小江同学,你这还没当上人民公仆呢,这就开始耍威风了,咱可以在家里耍的。”
“什么你的我的家里的,别说话,安静点。”
江小松依旧铁面无私,不仅管别的同学说话,也没放过伊依,那说不让说就是不让说,跟拿到天子剑的包拯似得,看的伊依特别想在他脑门上画个小月亮,再把他脸涂成黑炭。
不让说话,难得活跃起来的少女又沉闷了起来,无聊地掂掂手里的俩袋子。
相较于铁锨,袋子要轻的多,而且伊依掂量了一下,忽然发现江小松的袋子更轻,比她的都轻。
按道理来说不应该,今天伊依出门带的东西都够少了,就只有水杯和两块面包,以及两根火腿肠,怎么他的更轻。
好奇之下,她打开他袋子看了眼,眼睛顿时睁大了。
“你没带吃的东西吗?”
“没带,老师不是说了学校会安排吗?”
“还有,怎么你的水杯里连一半水都没有,一上午你都不打算喝水啦?”
伊依拿出他的水杯检查了一下,然后就惊了,怎么江小松出门去干活都什么都不装,水都不灌够。
“早上口渴,过来的时候路上喝了些,应该.......够的吧。”
江小松也有点不自信了,早上从家过来的时候他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不少,本来想着到学校再接的,但是没想到今天是直接到校门直接集合,他没空接,到了就得归队。
瞅着他杯子里少的可怜的水,伊依拧上盖子,把他的水杯放回啥都没有的袋子里。
他望着她,她也瞅着他,少女叹了口气。
“阿姨那边什么时候开工?”
“她啊,快了吧,问这个干啥。”
“因为我觉得你要是不在我眼前,我要是不看着你,你出门裤子都能穿反。”
“不可能,我又不是大傻子。”
“不可能?忘了那次是谁把衬衫都能反着穿准备出门,要不是我提醒.......”
“嘘!小点声!”
江小松脸一红,赶忙给伊依比个嘘。
怎么女人这么爱翻旧账,她说的是婚后住一起的时候,他早上太困,闭着眼睛穿反了衣服,要不是伊依提醒,他就穿那身衣服去上班了,差点现个大眼。
揭了他的老底,少女轻哼一声,朝他挑了挑眉,宣布着属于她的胜利,看的江小松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这都是多久之前事情了,这女人的记性怎么这么好,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记得。
“我看呐,你还是早点过来吧,不看着你,莪太不放心了。”
“好了好了,这种事情再说吧。”
伊依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瞥了眼江小松,露出狡黠的灿笑:“哦对了,我还买了个东西准备你来了给你用用的。”
“啥?”
“你猜,猜到了以后都听你的。”
“.......说。”
“提示你几个关键词,超薄,亲密,舒适。”
江小松略微思索后说:“卫生巾吗?”
“当然不是,这是买来给你用的。”少女偏过头,朝他眯着眼睛笑,笑得江小松不寒而栗。
似乎是根据这几个关键词联想到了什么,他如同触电了一样,眼睛顿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不会吧,你买了避.......”他压低声音,咽了口唾沫。
“没错,就是洗脸巾!”
“?”
江小松一下子噎住了,伊依则故作疑惑地歪歪脑袋:“你刚才想说什么。”
“啊,啊,我说碧蓝的天空真是令人赏心悦目,不说了,走吧。”
“喔!”
前边的同学朝他俩投来好奇的目光,后边的同学也用吃瓜的眼神瞅着他俩。
伊依还好,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而江小松感觉脚指头扣地板扣的好紧。
可恶,去火星的火箭票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售,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她,离所有人远远的了。
队列行进如蚂蚁行军,天空蔚蓝,阳光照人。
距离目的地还有些遥远,江小松按照自己过去模糊的记忆估算,大概还得走个十分钟才能到。
队伍越走越长,周边的马路已经暂时被封了,学生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欣赏周围的一切。
相较于兴致缺缺的男生,女生普遍活跃的多,彷佛真是来春游的,哪怕只能两两并列着走,也有不少女生前后转头,交头接耳地聊天。
春天燕子尚未南归,倒是枝头多了叽叽喳喳的麻雀和不知名的鸟儿,它们的鸣叫声混在在了青春少女们开心声中。
陈超约束了学生一路,但等领导走远了,他似乎也懒得管了,女生们就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头转西转个没完,手也指着枝头的鸟雀叽叽咕咕,多是笑声。
“哇哇哇!好好看!”
“真的欸,好漂亮。”
走到这条路的尽头,队伍拐歪到另一条路上时,前边女生们大呼小叫的,让排在后边的伊依还以为怎么了。
等走近了,她才看到什么前边的女生在说什么。
道路的两旁种着齐齐的两排树,枝头开满了淡白色的花儿。
两排树排列的异常整齐,且沿着道路一直向前,树枝轻轻摇曳,白花中间缨粉的花蕊也微微飘动。
这样的景象十分美丽,也难怪女生们会大呼小叫的,要不是没有手机,她们都想让好闺蜜给她们拍一张照,拿回去发朋友圈。
男生们倒是大多无感,最多抬头看一眼,跟着哇一声,然后就完了,继续苦哈哈地提着自个的铁锨赶路。
倒是有一个异类,刘乐跑到队伍外,用力猛猛一跳,伸手去摘花,可却没摘到,反而被老师骂了一句,他就不得不打着哈哈归队,跟旁边的牛佳妮说着别人听不到的小话。
“有那么好看吗?还非要摘朵花下来。”
江小松看的出来刘乐是想给牛佳妮摘花,有些不解地问了一句。
“好看的,要是能拍照就好了。”
伊依抬头望着头顶的话,轻轻说着。
女孩不一定爱花,但绝对爱美,没人会在这样像是春游踏青的时候不对这样的景象感到赞叹。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也想摘一朵花,可是这样不太好,还在队伍里呢,而且她肯定也摘不到。
正想着时,她旁边的少年忽的跳起,伸长了胳膊向上抓。
枝丫摇曳,绽开的花儿簌簌,几朵花瓣缤纷飘零。
“喏。”
江小松张开手,头也不转向伊依,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把手心一朵粉嫩的花递给她。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俏脸也绽开了清甜的笑容,接过了花朵,轻轻地放到了口袋里。
她收下后,他又板着脸孔,又好像一副公正无私的模样,只是嘴角的微笑总是遮掩不住的。
女生是爱美的,而男生都是调皮的,有了打头的,许多男生也开始蹦跳着尝试摘花,或者触碰一下树枝。
这一个清晨,莹白的花儿纷飞不止,枝头狂颤。
可只有几朵最动人的花儿,落到了伊依的头顶,藏到了她的口袋。
她走着,笑得很开心,时不时还会摸摸口袋。
好像那里边藏着一整个她最美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