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春夏秋冬，四季气候各不相同，但总有规律可言。

例如每每到清明就总有寒雨飘飘洒洒，而时至七月半的盂兰节，就不再那么晴朗，云与月纠缠起来，不依不饶的挡住它的光芒。

尤其是到了深夜，月光本就灰暗，整个香江都朦朦胧胧，油麻地警署办公室和走廊的灯被熄灭了几盏，审讯室的灯泡也跟着闪了几下。

灯丝忽明忽灭，就如同林过云眼中的红血丝。

自从被捉回来，他每一天都要经历无数次审讯，有专案组的，有心理学教授，甚至程总督查也亲自下场问过几回。

审讯室和监室都没有窗户，唯有一盏长明的灯，分不清昼夜黑白，醒来就是被盘问，熬不住了回到监室睡觉，再睁开眼还要被盘问。

他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色已然发灰，眼下坠了一个大大的黑眼圈。

刚才一个钟头前已经被询问过，他已然没了耐心，正准备继续以身体疼痛为由来中断审讯，就听何子明说已经到了七月半，他请了神婆来，要当着他的面给那些冤魂烧纸，希望那些死者能安息。

他笑的大声，手铐脚镣都被抖的哗哗作响。

“我知有诡，那又怎样？有本事就来索我命啊？！”

他状似嚣张，对何子明他们却并无影响，送进来一个火盆以及一些咒纸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唐心柔就带着阿巧婆走了进去。

审讯室的灯“啪”的灭下去，一簇微弱火苗自唐心柔手中火柴亮起，随着被灼的卷曲的符纸一同掉入火盆，未熄灭的炭火又重燃。

火苗一点一点升高，穿着一身黑色宽袍的巧阿婆手拿一面旧旧的手鼓忽然不明所以的围着火盆跳起舞来。

她的动作大开大合，嘴里还神神叨叨的不知念些什么。

唐心柔面无表情的蹲在旁边给火盆里添咒纸，林过云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在监控室看着的其他警员有些看得认真，有些用手扶额，实在觉得尴尬。

郑Sir一脸无奈的往后退了几步。

“阿明，你们D组弄口供的方法也太儿戏了...而且万一....”

何子明挑眉，

“要不这个口供交给郑Sir来，必然是大功一件...”

看着里面烈焰不断吞噬符纸，郑Sir摸着自己腕上的珠子摆了摆手，一边喝口热茶压惊，一边撇了撇嘴小声道。

“为了破案立功不要命啦，真作死！”

“神明保佑！有什么脏东西反弹！反弹！全反弹！”

监控画面里，跳了一阵子，也不知是累了，还是这小小审讯室令巧神婆施展不开，她停了下来，忽然对着一处虚空喃喃说道。

“你来了？”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他？你就是被他杀死的冤魂吗？”

她表演的惟妙惟肖，全身心投入，好似真的看到什么东西，紧接着她又惊叹一声，好似在和对面的人对话。

“不是？那你是谁？你明明一直跟着他的啊？”

“莫哭莫哭，让我看看你的命数，一九八三年七月十五...你姓郭？那你...”

她说出生辰八字和姓，对面的林过云终于有了点反应。

这些正是进来之前何子明他们给她的，林过云母亲郭凤兰的资料。

先前羁押林家人的时候，警方也早就把她调查的清清楚楚。

因林作栋又打女人又打孩子，郭凤兰实在受不了，就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私奔，又去做鸡赚钱，结果没多久就染了病去世。

唐心柔脑中正想着案情，巧阿婆的表演却还在继续，她连连后退，脸上表情惊恐，一直抵到审讯室的墙边。

“你做什么？不要过来！你自己当鸡染病，又不是我害你！你为什么想占我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不...要...过...来...”

说着说着，她的身体就缓缓滑落，然后忽地一下蹦起来，一头浓密的乱发将面容遮了大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看向林过云，猛地将眼睛贴到他脸颊，开口道。

“水云---仔，你—做-了-什-么？”

她说话的语气很怪，就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很不熟悉发音的位置，语气和情绪也很怪异。

而且和刚才的粤语不同，这一句，她说的是十分地道的潮州话。

“为-什-么-那-么-做？”

这样的潮州语，这样亲昵的语气，监控外的人和唐心柔都没什么反应，但林过云双眼却迷离起来。

他五岁时还总尿床，阿妈为了日日提醒他，不像阿爸一样唤他云仔，而是加了一个水字。

不仅如此，这说话的语气和温情脉脉的眼神，都和他阿妈一模一样，他怔怔的开口。

“我...我不是故意的！阿妈，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贱人！是她喝的烂醉！吐在我车里！你知我最爱干净的，而且她还骂我是废人！”

“她有什么资格骂我？！她是鸡啊！我光顾过她的！她房里还有小童照片的！她跑去做鸡，自己背叛了家庭，腿叉那么开，有什么资格骂我！”

他双眼猩红，死死盯住阿巧婆。

“你也是一样啊，阿妈！你们都是贱人！都不忠诚！都背叛了家庭！都该死！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你！”

“所以我用电线勒死她！！！然后用手锯大卸八块！她都不敢反抗的...哈哈哈哈....”

“这样穿着风骚的贱人！我一连杀了七个！！”

“替天行道！我是在替天行道！我是英雄！！是全香江的英雄！”

监控之中，他嘶吼着，狂笑着，阿巧婆被吓的魂不附体，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火盆都差点被踢翻。

眼看着林过云这么疯癫，何子明和李督察怕出事，赶忙赶去审讯室。

把阿巧婆和火盆、符纸这些撤走之后，审讯室又重回光明，林过云一言不发，一双狭长眼眸瞪的浑圆，也不知是气自己被诓骗，还是仍沉浸在刚才情绪之中无法自拔。

不过他刚才那一段供述，已经算是承认自己杀了人。

警方并无任何诱供，也无任何严刑逼供的行为，只是合理利用已知信息而已，就算后续林过云还是不招人，到时候把这一段承报法庭，也足以让陪审团看清事实。

不过李督察在刑事侦缉组做了十年工，经验十足，在纸上写下“英雄”二字递给何子明，胸有成竹的开口。

“既然你自认是英雄，只要你愿意招供，我就请香江的媒体和记者过来，把你的英雄事迹头版头条报道出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