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呼吸间,女孩心绪的变化,周宗砚悉数看在眼里。
目光落在她葱白指尖,温沉嗓音蕴藏安抚的力道,“我们先测体温,有什么话若是现在不想说,那就另择合适的时机,不管顾虑,还是担忧,你都可以告诉我,好吗。”
顾予笙垂下眸子,小声嘀咕:“为什么要告诉你,又不能帮我解决问题。”
“比如?”
“退婚啊,你能做到么。”
空气静止两秒。
周宗砚极淡地轻笑了下,“不能。”
“......”
对视一阵,她不甘心。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强行结婚有什么意义。”
男人反问:“如何才算感情?”
顾予笙脑子迟钝半拍,正要开口,面前人已缓缓俯身逼近。
她神情出于本能地显露出紧张,而周宗砚眸色却异于寻常的温溺,低声问:“今晚这样算不算。”
哪样?
女孩屏息看着他。
很明显,又想偏了。
周宗砚视线从她粉润的唇瓣划过,眼神晦暗柔和,却那么克制,几乎让人发现不了。
那晚送她回家。
润雨细无声,不知道是谁先撩拨了一池静水。
清醒的人,煎熬于清醒。
而喝醉的人,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天真地以为,眼前这个男人,端方君子,做不出任何背德之事。
顾予笙一直觉得,周宗砚之所以看得上她,是因为还没找到更合适的结婚对象。
倘若,有了呢。
思绪才刚萌发,男人无情的警告声已落下。
“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
周宗砚说着直起身,抬臂按下墙边的呼叫铃,淡淡扫她一眼,“时刻想着给未婚夫身边送女人,顾小姐会不会大方过头。”
“......”
很快,护士拿着额温枪进来。
37.8度。
低烧。
护士叮嘱多喝水,多休息,保持室内空气流通,别再受凉。
人走后,片子也刚好出来。
周宗砚进了医生办公室,顾予笙坐在等候沙发上,懒得不想动。
主要是担心,怕给她上颈托。
好在情况并不严重。
外力导致的颈椎轻微损伤,骨头没有大碍,牵动了后劲处部分软组织,稍微肿胀,所以需要配合外敷理疗,精心修养一阵子。
周宗砚问的仔细,包括期间饮食,康复周期,以及女孩易发烧体质做某些特殊理疗时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身份摆在面前,医生耐心十足,不敢怠慢。
而顾予笙听着里面详尽的交谈,难免怔怔入神。
夜深人静,与男人一墙之隔,他语速匀缓沉稳,连气息都那么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舒适,安心。
突然间,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周宗砚刚刚说,今晚这样算不算感情,是什么意思。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
感情能够培养。
只要彼此愿意。
可是,在顾予笙活了二十一年的认知里,靠人为创造而出的东西,可以是友情,亲情,甚至是露水情,但唯独不可能会是爱情。
这一刻,她深深体会到自己与周宗砚之间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仅只局限于心智阅历,更重要的是,她和他,有着完全截然相反的婚姻爱情观。
取完药,两人到停车场。
远远望去,迈巴赫车门前站在一道模糊人影,是助理徐界。
回去的路上,顾予笙从包里拿出那只昂贵的手表递给身侧人。
周宗砚没有伸手去接,平静的视线转向窗外,淡声开口,让她自己留着。
“留多久?”
“留到你想据为己有为止。”
“......”
她忍俊不禁地侧了下头,感到不适,又慢吞吞扭回去,明知故问:“周先生口中的据为己有,是指表,还是指人?”
余光里,周宗砚微微抬了下唇角,“自然指人。”
顾予笙问完便有些后悔,下意识扫了眼前排驾驶座方向。
差点忘了,车里不止两人。
实则,前排徐界形同空气,双耳不闻,集中精力开车,哪敢分出闲暇去听自家先生和姑娘的谈话内容。
不过,考虑到女孩子脸皮薄。
徐界思索两秒,还是懂事地升起了中间的挡板。
??
顾予笙:......
原本就不太正常的氛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操作,让后座空间瞬间染上了一丝难耐与暧昧。
她脸颊发烫。
然后,忍着脖颈的不适,眼神带着询问看向身侧。
做老板的明显比她淡定许多。
周宗砚不疾不徐解释:“我这助理,向来喜欢自作主张。”
说完,目光落在女孩泛起红晕的脸上。
顾予笙躲开视线,郁闷极了。
“早知道就应该坐地铁回去。”她嘟哝。
这句被他听到。
周宗砚淡淡一笑,倒是愿意顺着她,“那我让徐界在附近的地铁口停车,我们换一种交通方式。”
他用的是‘我们’。
“周先生长这么大,坐过地铁么。”她语气软绵绵的,像是无心之言。
其实呢,在影射太子爷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
周宗砚恍若没听出女孩的话外之意,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说:“在国外念书那会儿,时常户外往返住所,会乘坐公共交通,回国后为了工作方便出行,就很少了。”
“纽约吗?”
“嗯。”
顾予笙问:“你在海外一共待了几年?”
“前后算起来,八年。”
是她的两倍有余。
默住须臾,顾予笙稀罕道:“八年时间,足以受到异国文化思想的影响,但我在你身上,仿佛看不到丝毫海归的后遗症。”
周宗砚表示愿闻其详。
她沉思一阵,不知该如何形容。
斟酌再三,才缓缓吐出四个字:“过于理性。”
理性到,把婚姻看得比爱情还重要。
理性到,任何问题摆在他面前,都不算问题。
他似乎,从来不用为自己而活。
这样的人生,幸福么。
顾予笙觉得,人这辈子倘若连一次任性的机会都没有,多可悲。
而周家的一切,对于周宗砚而言,唾手可得。
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完全没必要听从家里安排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他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自己的权力,更不需要像今晚这样,为迁就她这种不识好歹的未婚妻,纡尊降贵到要去陪她坐地铁。
何必呢。
想来,周先生洞察力过人,大概是听懂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车子驶入过江隧道,周遭光线霎时暗淡下来。
斑驳光影里,男人侧脸轮廓显得愈发深邃隽冷,沉默不语时,硬朗的下颌线总让人平生敬畏和疏离。
但这一刻。
顾予笙却无端地,生出了想要靠近的想法。
可最终,也仅是想过而已。
归根结底。
她只是怕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