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软腻。
伴随着一股十分勉强的吸吮,范无病悠悠醒来,初晨的目光没入眼帘。
接着,他便看到个小猫似的家伙,趴在他身边,正费力地吸吮他的右手食指。看她眼中写满了困惑,似在想,明明是同一根指头,怎么跟昨天的不一样呢?
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些血色的扭曲符文,使得她脸上的五官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此时此刻的她,看上去像是某种山魈。
范无病坐起来,认认真真看着她。
她亦认真地看着范无病,瞳孔似装着恶兽般可怖,却透出一种不谙世事,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目光。
“饿了?”范无病问。
她不会说话,只是不停地点头。
感觉得出来,她似乎是遵循着某种本能生存,智力上的确不太高,起码,远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
范无病割开手指,血便渗了出来。
女孩张开嘴,小舌头先是舔了一下,然后才吸吮起来。
接着,范无病又唤出了飞剑桃花。桃花最近看上去像是要第二次结茧的样子了,所以,每日都得喂一遍。
桃花一飞出紫府,便愣住了。
它在女孩儿的头顶绕了好几圈,然后再朝向范无病,弯曲了剑身,又困惑又低落。
它便在想,原来我不是唯一的啊……
“不吃?”范无病问。
桃花立马又支棱起来,从他左手手腕缠绕而上,贴满整個小臂,自肘关节处汲取血气。
一人一剑,便占着左右,享受美味。
伏蔓蔓从外面闯进来,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他们在玩一种很新奇的东西,倒也想加入,可又完全没道理。
她来到女孩儿旁边,好奇地看了看这个孩子,然后冲着范无病说,“兄长大人,早上好。”
“都说了别再这样叫了。”
伏蔓蔓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嗯……出门在外,扮作兄妹,蛮常见。”
“那大可不必叫一个‘大人’。这听上去很别扭。”
“那,哥哥?”
伏蔓蔓若真是个妹妹般的角色,被这么叫,倒也不觉得什么。可她不是妹妹般的角色,而是更加暧昧的关系角色。
嘴上叫着“哥哥”,就莫名带上了一种情趣意味,只会让她愈发飘忽,忘掉自己姓什名谁。
范无病瞧见她的笑眯眯的样子,便觉得这姑娘愈发像个大人了。
她不待范无病答应,便又自顾自地说,“就这样叫啦。哥哥,哥哥。多好啊。”
“算了,由着你吧。”
“嗯……得给她取个名字吧。总不能就叫‘妞儿’。”
“先问问她。”范无病看向女孩儿,“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嘴不松,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范无病,便又埋头努力吸吮了。
范无病扶额,“我真是脑子不灵光,想着问她。还是给她取一个吧。”
“我来,我来!”伏蔓蔓眼中冒光,对起名字这件事颇有兴趣。
“你来。”
伏蔓蔓踱步几轮,沉思一番后说,“猫猫怎么样?你看她的样子,真像只小猫呢。”
“换一个,这根本就不是名字。”
“昨天是十月二十三日。二十三如何?”
“太不上心了,换一个。”
“莫非要取个人名?”
“不然?”
伏蔓蔓又想了想,“得有姓的……跟你姓怎么样?”
“不如跟师姐姓吧。毕竟是师姐先找到她的。”
“兴许她有名字呢。”伏蔓蔓闷了闷后说,“那就不给姓,先给个名字吧。等以后见到符茗师姐了再说。嗯……我还是觉得猫猫好。”
范无病扶额,“那么喜欢猫,干脆就叫衔蝉奴吧。反正是猫的别称。”
“把‘奴’去掉不就正好了吗?”
“倒是。”
正好,小家伙吃饱了。她的样子又恢复了正常,乘着白日清光,看她的脸……不是错觉,的确很可爱,就是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朴素到有些俗气,若是好生打扮一番,亦是逗人喜欢的类型。
范无病说,“小家伙,你以后就叫‘衔蝉’了。”
衔蝉望起头,迷茫地看着他。
他伸手,指尖掠出白芒,凌空将“衔蝉”二字写了出来。
“这,以后就是你的名字。”
衔蝉望着摇曳着的二字,微微张开嘴,似乎要念出来。
范无病和伏蔓蔓期待地看着她。
她又紧闭上嘴巴,笑着点头,柳叶儿眉毛月牙眼。
……
范无病身上有一种母性。
或者说,因为受到投喂的缘故。衔蝉把范无病当成了自己的母亲,便黏着他不放,走哪儿都是紧紧抱着他的手。
给她洗漱,打扮,换衣服,梳头发,本来是让伏蔓蔓来的,结果她根本不让,还特凶。
就只好让范无病来。
好在以前没少帮师姐梳头发,倒不算难。
只能说,这下真像是在养女儿了。还是个脑子不太好的笨女儿。
值得庆幸的是,她很乖,很听话,不哭闹,不淘气。在这方面,倒是没给范无病添过麻烦。
又给她补了一张船票。
候船结束后,这天清晨,在海滨港口,便看到一艘巨大,状如游龙般的仙舟从海中升起,悬停在登船口。
范无病三人,便算是真正踏上了前往长生洲的路。
龙跃甲型,算是范无病在现实里见过的最大的飞舟。比先前叶一贤乘坐的大离飞舟还要大,当然,营运性质的飞舟,大也是正常,便意味着能装更多的客人。
有能力消费得起龙跃甲型的客人,要么出身富贵,要么个人能力不差。
登船之际,范无病便放开无妄造气术去感受他们的气机。
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的最多。
炼气境有,不多,并且基本都是出身富贵的,身边有不少修为颇高的人保护。
然后便是元婴了,约莫有几十个的样子。
这倒是让范无病有些惊讶。几十个元婴,在小南洲,也就在这般地方能轻易见到了,平日里,哪能一次性见到这么多。
至于胎动境的,也有十来个。
再往上,范无病就感受不出来了。
除却客人,这艘龙跃甲型的护卫队阵容相当地豪华。除了有三艘小型护航飞舟外,另有八个气机格外沉稳的胎动境,以及二十四位元婴后期。还有一人,是连范无病的无妄造气术都摸不清具体的存在。
这般护卫阵容,倒的确配得上价格如此高昂的船票。
……
“各位客人,本艘飞舟乃长生洲墨家本家‘长乐工坊’班造的‘龙跃甲型’,从小南洲望北城启程,预计三十四日后,抵达长生洲大离王朝望南城。预祝各位客人有一段顺利圆满的旅途。”
随着飞舟掌舵震撼且全覆盖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响起,预期三十四天的旅途开始了。
三十四天的时间……绝对说得上是长途了。
所以,范无病并未纠结什么,直接租了间独栋小宅院。
龙跃甲型飞舟很大,配套齐全。
不同于传统飞舟的“舱室结构”,龙跃甲型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套了层飞舟外壳的小型的移动城池。框架调教得非常好,在里面完全感受不到颠簸,跟在平地上并无区别。
在一般城池里能享受到的,在这里也能享受到。而像是“修炼洞天”这类在一般城池里享受不到的,这里亦有。在“额外消费”这块儿,龙跃甲型算是做到了极致,衣食住行娱,方方面面,应有尽有。
范无病租这小宅院,不大,约莫两间房的大小,有两层,合计着能住四个人,带着个小院子,在龙跃甲型上,算是极好的住宿了。
花销也不小,每日的租金高达十枚中品灵石。一趟下来,就得是三百多枚中品灵石的消耗了。
这种消费,实在不是普通修仙者能够承受的。
飞舟上许多人都是一张船票便掏空了家底。他们怀揣着梦想,从小南洲离开,去往更大更辽阔,机会与仙缘更多的长生洲拼搏,与人争,与天斗。
这座天下从来不缺怀揣远大志向的人。可大都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像范无病这般出身自大门大派,拥有不少资源积累的人,很少很少。若不是先前斩杀了胎动境的程英武,得了他的乾坤袋,以及出门时,掌门存私心给了一笔资金支持,算得上是富足的话,便也要考虑负不负担得起这般消耗了。
好在,花钱买来的服务,都是货真价实的。
小宅院还配了一位侍员,有什么需要便同侍员说,她便会去安排好。
总之,很省心。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懒散了……”小公主吃完一块糕点,又喝了口漱口茶,望向范无病。
小宅院的院子里,三人围炉煎茶。
衔蝉坐在范无病的腿上,像仓鼠一般,嘴巴里塞满了糕点,脸蛋鼓得圆圆的。
“慢些吃。”范无病说了句后,便看向伏蔓蔓,“赶了半年路,就当休息一下吧。”
伏蔓蔓紧紧地盯着坐在他腿上的衔蝉,“真好啊。”
“什么真好?”
“小孩子真好。这般黏人,也没什么负担。”
“吃醋了?”
“我才不会吃小孩子的醋。羡慕而已,羡慕她无忧无虑。”
范无病呵呵一笑,“你不整日念想着快快长大吗,现在倒是羡慕起小孩子了。”
“两码事嘛。嗯……总感觉……”伏蔓蔓看了看他跟衔蝉,“你们看上去像是父女一样。”
“我才十五呢。”
“你年龄十五,但像个二十多的。她看上去有九岁,十岁,但表现上,顶多三四岁。这不就是一般人家里父女的年龄差吗?”
“倒是这么回事。”
伏蔓蔓纳闷儿,“我还是觉得奇怪。你知道,她……很不一般。却还要带着她,就没想过麻烦之类的吗?”
“是的,麻烦。但如果小麻烦能够解决大麻烦的话,自然不会嫌弃的。”
“大麻烦?”
“别问。跟你无关就是了。”
“诶……”伏蔓蔓不太开心。她觉得自己跟范无病之间始终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也跨不过去的隔阂。
小宅院的侍员浅香从外面回来了。
她带来了一个比较紧急的消息,“公子,有一件紧要的讯息向你禀报。”
“怎么了?”
浅香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据她说,她已在这艘龙跃甲型飞舟上做工五年了。
她如实告知讯息的内容,“刚刚得知,有一批偷渡客绕过监管,登上了本趟飞舟。为了排查这批偷渡客,司管飞舟的经事们,将对每一位客人进行票身核验。请公子三人即刻及至明日卯时,都不要离开住所。如果有外出需求,还请公子提前告知于我。”
偷渡客?
昌云客运这种大势力也会碰到这种事?
不过,想一想那高达四百中品灵石一张的船票……铤而走险,偷渡也就不意外的。
照浅香说,偷渡客,大多是与人结仇,被修仙势力通缉,遭人追杀。在当地混不下去,所以才选择铤而走险。这类人存在于飞舟上,无论如何都是潜在的威胁,所以历来是被严厉打击的对象。
“嗯,好的,我们会配合的。”范无病说。
三人也没什么必须出门的理由。
……
飞舟操控层,掌舵室。
庞向明紧皱着眉头,不停来回踱步。他的焦躁肉眼可见。
一人急匆匆地走进来,躬身道,“庞掌舵,已经通知了乘客区所有经事员了。目前,四千八百七十二名有登船记录的乘客皆在控制范围内,经事员们正对他们进行镇魔测试。”
庞向明急忙说,“好好,有任何异常反应,先不要打草惊蛇,第一时间通知我!”
“遵命!”禀报完后,这人便退了下去。
庞向明接着打开掌舵室靠内的一扇门,走了进去。里面的构造十分简单,没有其他任何设施,只用粗黑的锁链悬挂着一口半人高的黄钟。黄钟旁站着一位老者。
此刻,这口黄钟正颤鸣着,声音如同有人哀泣。
庞向明上前说,“阮老,镇魔测试已经开始了。”
阮舒沉声说,“看镇魔钟的反应,不止一个魔修。”
庞向明紧张地问,“大概有多少呢?”
“这种反应……要么是有着极其凶悍的大魔头,要么是上百个魔修。”
“大魔头!上百个!”不论是哪一种,都让庞向明十分惊惧。他哭丧着脸,“怎么会这样啊。起飞的时候镇魔钟都还毫无反应,怎么忽然就颤鸣起来了呢。”
“恐怕是有高明的隐匿手段。”阮舒说,“庞掌舵,我的建议是,现在立马返航。把风险降到最低。”
“返航!”庞向明忽地拔高音调。
他心里立马开始合计起来。因为大型客运飞舟的每一次起飞消耗都非常大,降落后还要进行一次全面保养。所以返航需要有充分且正当的理由,如若没有,起飞准备和全面保养的费用都将由掌舵直接承担。
昌云客运的飞舟掌舵,并不是包工制,而是双向采用。
飞舟产生的收入,扣除成本后,约有一成成将直接落进掌舵的口袋。
像龙跃甲型这种大型飞舟,从小南洲飞长生洲,一趟下来,少说也有四五千上品灵石的收入。半成就是四五百上品灵石。
这四五百上品灵石全部属于掌舵一人。
而跑一趟大概就一个月。
月入四五百上品灵石……这是相当恐怖的收入。长生洲很多大宗门的中层长老,年供也不过如此。
所以,这是个肥差,但相应的,也会承担许多责任。
庞向明算了笔账。飞舟上出现魔修,这绝对不算是正当理由,甚至是非常严重的渎职事件。这般返航,一定会有他来承担起飞准备和全面保养的所有费用,另外,他也一定会被昌云客运除名,并且毫无挽回余地,甚至可能以戴罪之身,直接被交付给大离王朝的总部进行调查。
找其他理由?
这有些想当然。真返航的话,昌云客运一定会进行全面调查。他清楚,以昌云客运的实力,很轻易地便能调查处他给出的返航理由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人为捏造的。
最关键的是……他这个掌舵身份,是靠“上供”昌云客运上层得来的。简而言之,就是贿赂。前前后后为了打点关系,上供了很多,拿出了全部积蓄不说,还向天地钱庄贷了一大笔款,本想着靠这个身份赚回来。
但这才第二趟,就碰上了这种事。
返航的后果,他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一身积蓄打水漂咬咬牙也能忍了,但如果换不起天地钱庄的贷款……
他简直不敢想自己的后半辈子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说不定……会被卖去坠仙之地填补天地缺口。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一番权衡后,他咬牙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返航!
唯一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地……把飞舟上的魔修给处理掉,然后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他稍稍拱手,将脸色埋于阴影之中,“阮老,返航会产生不必要的恐慌,直接给昌云客运造成极大损失,名望也会受到波及。所以,返航还是算了。魔修的话,我们找出来,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即可。”
阮舒凝眉说,“庞掌舵,魔修之事不可是小事啊!必须返航。”
“阮老,我才是飞舟的掌舵。”
阮舒顿了顿,叹道,“庞掌舵,希望你能承担得起这份责任。”
“不劳阮老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