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万八千道剑气，削去了李九所有的生机。

他的肉体，神魂，根基，修为，大道，皆被斩了个干干净净。

肉大人很想问一问范无病，到底是怎样以元婴之躯，就那么两剑便把李九灰飞烟灭的。他看不透彻，在他眼里，范无病的两剑不携带任何道机，就是纯粹的力量，纯粹的气机轰炸。

可，元婴之躯为何能使出这么庞大的气机呢？庞大到连合体境强者的大道都不顾了？

这个少年，已完全超出了肉大人的认知范畴。

范无病将山神带了回来，后者神魂困顿，金身摇摇欲坠，还未苏醒。

肉大人粗略地将病城修缮了一下，起码给城里的居民一個落脚的地方，但对于他们的后续安排，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雨下个不停。

却玉山上的生机恢复得很快，估计再过个一两天，便全然见不到之前那病入膏肓的样子了。春天提前一步来到，老树抽新芽，野花始盛开，蚁虫鸟兽重新出现在这座大山上。病城里的人们，正逐步消解那平安喜乐的生活，等待着他们的，同样是未知的前路。

“你还好吗？”肉大人看向站在前方城墙上的范无病。少年远眺着山下，朦胧的雨幕中，他偏身侧立，在想着什么。

范无病回过头，笑了一下，生机勃勃，朝气依旧，不过，肉大人感觉他好像变了，但也想不出是哪里变了，更不知是好是坏。

“嗯，我很好。”

范无病眉头稍稍扬起。他的确很好，这并非是宽慰之词。就像彻底认识到这个世界不是游戏《漫漫仙途》那样，他已彻底明白，自己不再是地球上那个躺在病床上等死的青年，而是这座修仙世界里名为“范无病”的少年。

要说离开小南洲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的话。粗看是为了“心欲”，近看是为了除却心猿，再进一步细看的话，是为了认识这个世界。

他一度将得到“心欲”当作是一个任务，就像玩游戏那样，因为有奖励驱动，所以要去完成任务。

病城的经历后，他意识到，或者说醒了过来。

这不是任务，是一场试炼。

游戏里的人生能够有任务，可现实的世界里没有，他的人生不是被驱动的，而是主动去选择，去面对那数不清的试炼。

这一次，他收获良多。

若说最直观的收获的话，便是消化了那七千多道气运病，给他加了一百五十亿点血，平均每道加了两百多万。

似乎，只要一看到这个数字，便觉得之前所承受的痛苦，都是值得的了。百亿便是分神与合体的分水岭，一百五十多亿点血，加上各种神通天赋的增益加持，如何不能横扫李九跟王十呢？就算没有道机，纯粹靠气机也能碾死他们了。

而在吞掉了李九和王十的气机后，血条上的数字也就变成了现在的【362.9亿点】。这个血气强度，相当于是合体二层。

令人感慨。两年多前，加个几百点血，就很不容易，而现在，动不动就是几百几千万上亿。这便是指数爆炸，数值膨胀。

不过消化这些气运病，加的血其实只是个添头。真正的收获是，气运。

气运病本身是污秽的气运，一旦污秽被祛除后，那剩下的可不就只有气运了吗？如今，他浑身笼罩的气运，已达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程度，渐渐呈现出了一些青色，虽然离称得上“强运”的金色，还有不少距离，但也算是脱离了一般水平，能够真正意义上说一句“气运加身”了。

“运气好”，其实只是对气运加身最简单的一种描述。

实际上，气运是一种影响万物运转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

气运越浓厚，自然越能理解世界的真实面貌。

但要达到那种程度，现在还有不少距离。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特殊的收获。

在他将七千多道气运病全部消化后，听到了抚龙仙钟的钟声，似乎对他的认可更进一步了。于是，《抚龙问道》补全了一些，如今可以修炼了。

跟他想的一样，《抚龙问道》的确是一门很强的法相神通，只可惜，因为不完整，所以目前无法凝炼出真正的法相巨龙，不过能够使用巨龙之力。

先前两拳锤死王十的手段，便是巨龙之力。

【《抚龙问道》（残）】

【类型：先天神通】

【品级：灵级极品】

【“巨龙之力”：使用该能力后，你的攻击将附带“巨龙之力”效果，使当次攻击获得提升，提升效果视肉身强度而定】

只要视肉身强度而定的神通，在范无病这里都能以极低的消耗，发挥出极高的效果。

所以，看似是简单的两记直拳锤死了王十，实际上是《七曜控雨术》、《血劫死仙术》、“焚心”、“巨龙之力”再加上一百五十多亿血的气机强度，共同实现的。

只能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啊。

王十，死得不冤。

范无病真想的话，都不用两拳，一拳就可以砸死他。

在杀死王十和李九后，他还发现了两件特殊的法宝。两条漆黑色的锁链。这锁链的漆黑色几乎跟承铭那把重玄锻仙锤的漆黑色一样。想着可能是承铭锻造的，便收了起来。

山神悠悠醒来。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了旁边的肉大人，只是，现在的肉大人变得好小，只剩了一个核心的肉瘤了。

“你醒了。”肉大人说。

范无病看过来。

山神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先前在崖壁间面对王十的时候，当即面色大变，惊恐道，“特使大人，特使大人呢！王十他——”

“冷静点。你的特使大人，就在旁边。”肉大人笑道。

山神扭头看去，一看到范无病完好无损，似乎还变得更加神气和飘然了，顿时涕泗横流地拥上去，“特使大人啊！”

范无病嫌弃地踹了他一脚，“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山神一边抽泣着，一边赶紧问，“特使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好好的。”

“那个傩鬼之相的家伙呢？”

“死了。”

山神愣了一下，“那个瘸子呢？”

“也死了。”

山神嘶嘶吸气，问：“莫非有大能相助？”

肉大人笑了笑，“的确有大能。”

山神眼睛一亮，“谁？”

“就在你旁边。”肉大人忍俊不禁。

山神左看看右看看，只看到肉大人和特使大人，“在哪？”

两人未答话。

山神反应过来，“该不会……”他看着范无病，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特使大人其实此番前来，隐藏了修为！扮猪吃老虎！”

范无病笑骂，“你宁可相信我扮猪吃老虎，也不相信我真的有点本事是吧。”

“可是，你……是个元婴啊！”山神瞪大眼睛，“我三百年没有香火进账，都还有元婴呢！”

“只能说，元婴亦有高低之分。”

山神呆呆地望天……他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确看到了特使大人那把剑，“境界划分……不存在了。”

范无病悻然。

境界划分这玩意儿对他来说，似乎的确没有什么用。

其他修仙者玩的是修为积累，大道感悟，他玩的是数值膨胀，根本不是一条赛道的。用修为去衡量他的实力，没有任何意义。元婴巅峰这个修为，只是摆给外人看的，真打起架来，还得看悬在脑袋上那红的发黑的血条。

只能说，他是隐藏在修仙界众多修仙者之中，一个纯正的数值玩家。

修仙者看的是炼气，筑基……胎动，分神……大乘，渡劫……这些境界，大境界包着小境界，再加上神魂，肉体，大道之类的补充，一环扣一环。境界大一层压死人。

范无病看的是一百血，一千血，一万血……一亿血，十亿血，一百亿血……只要我的数值够高，就算是个元婴又如何，一样能一拳磨灭大道。

靠血条打穿修仙界，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有可能做到的。

震惊与喜悦过后，便要好好讨论善后的问题了。

范无病十分大方，以自身血气转化为香火神辉，硬生生把山神的金身给重新塑造了起来。

山神原本就是个分神中期的神修，在范无病的帮助下，不仅恢复到巅峰，还一口气突破到了分神后期七层。

他倒是没说谎，全盛姿态的他，的确是个身材修长，形貌昳丽，气质超然的青年。

还有个名字叫“青玄”。

青玄满面红光，看着范无病的目光，那叫一个肉麻，“特使大人，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小神无以为报，唯有以身侍奉！”

范无病嘴角抽抽，“滚远点！”

肉大人心情也不错，笑问，“说回来，病城里这些人该如何是好呢？如今他们已然病愈。”

却玉山神青玄想了想说，“交予小神安置吧。另外……”他眼神凛然，“这却玉山似乎重回了大离的江山社稷，小神也得以联系上了朝廷。小神需要把这边的事向抚仙司神道分司禀报一番。”

范无病问，“你准备怎么禀报？”

青玄咬牙说，“这三百年来的苦闷，以及这三天来的通达，原封不动，如实禀报。但特使大人这边该如何说呢。”他知道，特使大人在这件事里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没有特使大人就没有现在。可他也知道，特使大人的身份是假的。

范无病望向天衡上城的方向，虚起眼睛。

他想起承铭先前所说的话。大离如今分为两派。一派以叶初玄为首，一派以叶一贤为首。他也无不意识到，这场“心欲”的试炼，不论如何也是绕不开大离王朝的。

他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就说，我是太子殿下叶一贤派来的。”

他想得很明白，病城这番事，就算青玄不说，到时候也会有抚仙司来调查。以抚仙司的手段，找出真相一点都不难。

与其让“范无病”这个名字被动地出现在案件之中，承担这份责任，不如……主动一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然后再把难题抛出去。

他多少知道，叶一贤想拉拢他，可总得有点诚意吧。最起码，杀了两个渊牢狱卒这件事得帮忙解决了吧。他想，“不能总是别人考验我，我也得考验考验别人才是……”

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这是必经之路。

“那肉大人呢？”青玄又问，“肉大人接下来怎么安排？是要留在却玉山修炼，还是……”他觉得肉大人比他更像是却玉山的山神。所以如果肉大人想做山神的话，那他会毫不犹豫地向神道分司禀报，然后让位出来。

肉大人声音温和，“我便留在这却玉山，重新修炼吧。”

“重新修炼？为何？”青玄愣住。

肉大人笑而不语。

旋即，他仅剩的核心肉瘤，也缓缓消融了，最后只剩下一道山精之气，掠入山林之中，彻底消失。

青玄怔怔地看着肉大人消失的方向，然后缓缓坐下来，神情怅然，“这是……为何？”

范无病说，“事实上，他早已到了极限。替病城之人承担病痛，可并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他早已在多年的侵蚀下千疮百孔了，修得那一副太岁身，也在今夜彻底耗尽。”他稍稍蹙起眉头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青玄忽地大笑起来，笑声震荡山岳。

“你笑什么？”

“我觉得啊，倒不用为肉大人叹息。庇佑一方，本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最大愿景，能够在这份愿景之中，成就己身，当是一种收获才对。”

“成就己身？”范无病不如青玄了解神道，不耻下问。

青玄说，“肉大人曾得造化，修成了太岁身。人间六十年，太岁几轮回。太岁身想要成就太岁身便需要历经人间劫难，于劫难中轮回。肉大人他啊，轮回了。时无三百载，他便能成为太岁神，位列正神之位。”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青玄笑着说，“不过，我还是很钦佩肉大人。如果特使大人你没有出现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死掉。所以，我想，他从当初决定以身养病的时候，大概就做好身死的准备，毕竟他又不会知道三百年后特使大人会来到这里。”

范无病目光灼灼。他好似更能理解《雨龙天河响》那份后天大道“万物律”的“律”是什么意思了。

“特使大人，接下来你要怎么打算呢？”青玄问。

范无病转身便朝山下走去，“下山去。”

“小神送特使大人一程。”

崎岖的山路间，范无病远眺长空。

雨止，风静，晨曦落入勃发着生机地山林间，透过树叶，照出一道道柔和的光柱。

他心想，这下的，何尝不是一座心猿之山呢？

……

疾驰在官道上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伏蔓蔓狐疑地看着衔蝉，“蝉儿，你是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衔蝉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黑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装满了无辜与可怜。

“所以，又没事了？”伏蔓蔓不忍心怪她，攥紧着她的小手，紧张地问。

衔蝉点头。

“那之前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说他死了。”

衔蝉先是画了一幅连环画，然后摊了摊手。伏蔓蔓看了看内容，这是在说事情经过很复杂，她也说不清楚，不过，等见到范无病后就知道了。

伏蔓蔓知道，衔蝉是最爱范无病的，绝对不会拿他的生死开玩笑。所以，范无病之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及生死的大难关，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安全度过了。

有惊无险。

虽然如此，伏蔓蔓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先前突如其来的惊骇，让她一度悲伤得像是失去了整座世界。这份浓郁的情感反应，后劲儿很大。

对范无病的关心与渴求，达到了最顶点，很想要立马就见到他。看到他完好无损，健健康康的才好。

伏蔓蔓不禁想，“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啊……以后，要不要再多多过问一些呢？”她瘪了瘪嘴巴，略微有些烦躁，想要跟范无病更近一步，更多地去了解他。

衔蝉终于安心了，躺在伏蔓蔓腿上一下子就睡着了。

伏蔓蔓卷弄着怀中小猫垂下来的鬓发叹了口气。

接着她又想起什么，赶紧探出头说，轻声细语地说，“还是请再改道去天衡上城吧。”

车夫本来心里还纳闷，这客人怎么老是突然改道啊，一听见这温润的声音，好似受到三月的春风吹拂，只觉神清气爽，“好嘞！”

……

忧愁了一整夜的何有意，终于在日头初升之际眉头缓释，嘴角含温，肩膀放松，露出些许笑意来。

“故人逢凶化吉？”温婉如碧玉的年轻女子便又问。

何有意笑了笑，“我倒是喜忧形于色了。”

“这说明何先生是个有血有肉之人。”年轻女子说。

“说回正事吧。”

年轻女子正声道，“文心天诸位圣人经过推演，一致认为，永夜雪山那座沉眠的坠仙之地，将在五年至十年内苏醒，希望野马学府能够提前做好准备，避免造成过大的危害。”

“这是不是有些提前了？”何有意皱起眉。

年轻女子点头说，“不止是永夜雪山的坠仙之地提前苏醒了。东洲悬天谷、大罗洲睡尼山、仙洲栖霞湖和老龙山、太乙洲心海、剑洲七万山连山、垂日洲……”她一连说了十几个地名。

“全都提前了？”

“二十一个坠仙之地，除了已苏醒的八个外，其余十三个的苏醒日期全都提前了。”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两年多前。”

“有原因吗？”

年轻女子想了想，“圣人们都不敢确定。但我听说，可能跟‘魔’有关。”

“魔？真正的‘魔’？”何有意目光深邃。

现在人们提起“魔”，通常指的是魔修。而早已对真正的“魔”是怎样的，失去了认知。魔修魔修，便是以凡人之躯，按照魔的成长方式修炼的人。

年轻女子眼如辰星，“嗯。魔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