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春意盎然。

虽然千花节已经过去了三天，但天衡上城内的讨论热度却一点都没下去。并且，这份热度，随着春意一起，送往了大离其他地方。大家都知道，今年的千花节很不寻常。

既有风华绝代的遣花仙子跳了一翩盛大的怜春舞，又有惊为天人，如同天籁仙音的《怜春正调》，更为惊人的是出现了春神赐福。

春神是大离的传说。如今已经有很多人不相信，四季正神之首的春神真的是在大离登神的了，但这回，算是彻底印证了，这事并非传说，而是厚重历史的一页。

毫无疑问，春神赐福这件事，为大离国民对帝朝之路的期盼注入了强大的信心。

国家强大，国民便有信心，同样的，国民有信心的提振上升，自是会反哺给国家。如果是这突如其来的帝朝之路，让众多根本没做好准备的朝廷人士忧心忡忡的话，那春神赐福，无疑是让他们看到了可能。

而且，可能还不小。

于是，千花节过后，天衡上城关于帝朝之路的风向改变了。

尤其是得知那在最后关头救场的少年是范无病后，这股风便更向着小离宫吹去了。

病城治愈，春神赐福。这两件事，都跟范无病有关。

而范无病是谁？

如今的大小离宫谁不知道，范无病乃是太子叶一贤的“特使”啊。一众要员经这两件事后，才悍然发现，太子殿下居然如此有手段吗！

风向的改变，毫无疑问，给叶一贤大刀阔斧的上下内外改革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在朝廷上赞美叶一贤之词滔滔不绝的时候，他本人是很清楚的。这份功劳不属于他，严格来说，他只是“趁势而为”，因为范无病做的这两件事，都完全是出自本人的意愿，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叶一贤迫切地想要见到范无病，聊聊正事，可都被范无病婉拒了。

而范无病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这段时间太累了，想休息几天。

太子不知道这是真的想休息几天，还是在考验他。如果是考验的话，又是在考验什么呢？诚意？态度？

向魏长空这位师兄试探口风呢，他也不清楚。便只好等着了。

而事实上，范无病的确是想休息几天。

从卜虚城离开后，就一刻都没停歇过，不是在路上，就是在打架。难得空闲下来，可不得好好沉淀沉淀嘛。

叶一贤早早地就在天衡上城为范无病备好了一切。

住处，侍奉，车马……各方面应有尽有，拎包入住就完事了。

范无病并没有客气，他知道这些东西对太子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用起来也丝毫没有心理压力。而且，太子挑的地方，是一般人打搅不到的，挺省心。

这天，他正在院子里陪衔蝉玩耍，叶无月找上门来了。

“十九公主，何事？”

叶无月左右望了望，“蔓蔓呢？”

范无病没有立马答，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不在。”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叶无月愣住，旋即眉头一弯，倚靠在墙上笑问，“你该不会是担心我打蔓蔓的主意吧。”

范无病翻了个白眼，“十九公主貌似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谁好谁坏，蔓蔓还分不清楚啊。我需要担心吗？”

叶无月也不生气。她性格变化挺大了，可能是认清了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后，便没什么心理负担了，“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范无病说，“她出门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哪里知道。话说，你找她干嘛？”

“找她玩不行啊。”叶无月是個自来熟，凑上来，眼巴巴地问，“我在永仙宗的时候听说了，你还是个仙厨，而且做的仙食特别好吃，尤其是糕点类的。就不拿点出来招待一下吗？”

“得，又是个蹭吃蹭喝的。”

“别那么小气嘛。”

范无病摆了一盒糕点出来。

叶无月尝了尝后，就立马停不下来了。女孩子喜欢甜食很正常，何况范无病做的糕点，那味道都是无可挑剔的。

范无病抵在茶桌上，眯起眼睛问，“说吧，你还在打什么主意。”

叶无月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糕点渣子，嘿嘿一笑，“没呢，就是过来玩玩嘛。离宫里没人陪我玩。”

“玩？我可听魏师兄说了，你是负责代表大离跟永仙宗对接的。这事对叶一贤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看着范无病狐狸般的眼神，叶无月没脾气了，悻然吸了吸鼻子，“好吧。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那你怎么不直说？”

“人家要面子嘛。”

“真要面子可不会嘴上直接说出来。”

叶无月玩嘴皮子是玩不过范无病的，老老实实地说，“大哥让我来的。”

“怎么？”

“他想知道你要休息多久。”叶无月跟有两张嘴似的，一张吃，一张说，两边都不耽搁，“他是太子，代表着很多人的利益，不好老是往你这边跑，大小离宫上下很多双眼睛盯着呢，就让我来问咯。起码，我还可以说是来找蔓蔓玩的。”

她嬉笑一声，“你不知道蔓蔓现在在宫里有多红。我那些姐妹们得知我跟她是朋友后，整天求着我带她们见见呢。”

“别扯远了。”

“好吧……大哥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我哪知道。”

叶无月很快就把范无病的一盒糕点给扫干净了，然后又眼巴巴地望着他问，“还有吗？”

“你还真不客气啊！起开起开！”

“欸，小气鬼。”

“那都是我给衔蝉准备的。只不过她还在惩罚期罢了。”

一听这话，衔蝉顿时浑身一震，充满敌意地望着叶无月这个糕敌。她因为吃虫子的缘故，被范无病惩罚三天不许吃糕点。

叶无月脸一红，哪好意思跟小孩子抢吃的，立马转移话题，“哦，对了。有一封信给你。从抚仙司神道分司那边传过来的。”她递上一封以气机撰写的信。

范无病稍微感受一下便知道是却玉山神青玄所写。

他拿过来拆开一看——

“特使大人，见字如面。听闻你在天衡上城已经安顿了下来，小神心意难却，忍不住写了这封信。那天过后，朝廷很快就派了很多人过来，帮忙安顿病城里的百姓的生活，并且上上下下仔细地清理了却玉山。神道分司给小神重建了山神庙，哦，也许应该说是神祠。承蒙特使大人的恩情，小神现在已经不是却玉山的小土地神，是这片上梁原的大神了。

神道分司还在天衡上城万神祠为小神立了神像，让小神得以享受全大离的香火。小神想来，这如梦似幻的收获，是从特使大人那里得来了。

小神心潮不定，万千话语难以诉说，只期以后再见到特使大人时，能一并说清。

——青玄。”

范无病看完后，眉头舒展开，神情轻快。

叶无月笑眯眯地说，“看来是好消息呢。”

范无病又取出一盒糕点丢给她，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这是？”叶无月抱着满当当地一盒糕点，惊喜地问。

“瞧你那馋嘴的样子，给你吃个够。别到时候又去蔓蔓那里告状说我没招待好你。”

叶无月笑开了花儿，“你去哪儿啊？”

“去外面走走。帮我照看好衔蝉。”

“好嘞。”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叶无月打开糕点盒子，诱惑道，“要不要来一块？”

衔蝉连连摇头。现在还在惩罚期，要是偷吃被发现了，惩罚期会延长的。

“真的不吃点？可好吃了！”叶无月一边吃得享受，一边问。

衔蝉流口水了，但还是坚定地摇头。她敢对伏蔓蔓叛逆，但是一点不敢对范无病叛逆的。

“哎……那我也不吃了。”叶无月盖上盒子，笑着说，“等你惩罚期过了，咱们再一起分享，怎么样？”

衔蝉顿了顿，心想，这个人好像……不坏嘛，便高兴地点了点头。

……

瑜通正街，日照楼。

范无病一进入酒楼便找到掌柜，递上了一份玉简。掌柜一见到玉简，眉头一颤，旋即不多问，给他安排进一间安静的包厢里。

半个时辰后，一位贵人到来。

“范道友，可是休息好了？”叶一贤一走进包厢，便笑着打招呼。他气机稍乱，还未平复，想必是一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的。

这是叶一贤留给范无病的联系方式。

之所以不选择在小离宫，便是二人都清楚，他们还未真的在一条线上。

范无病笑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安排的住处很好，我体内积攒的疲劳已尽数扫空。”

“那便好。”叶一贤问，“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吗？日照楼的仙食还不错。”刚一说到这儿，他又不禁笑道，“不过，比起范道友，那还是要差不少。”

范无病摇头，“殿下，我们便不多客套了吧。我非庙堂中人，还是习惯以江湖方式行事。”

叶一贤也认真起来，“那好吧。”

范无病目光深而静，“永仙宗那边的事，我已经听魏师兄说过了。殿下希望永仙宗在大离分门立派，这也正合永仙宗的想法。不过，有些困惑，还希望殿下解答。”

“请问。”

“莪听闻，大离是不允许境内存在私人建立的修仙势力的。殿下如何应对这一点呢？”

叶一贤说，“这其实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三百一十九年前，大离也曾开启过帝朝之路。那一次本就有希望让大离成就帝朝的。那时候，大离境内还是有不少修仙势力的，一面享受大离的国运福泽，一方面也为大离的建设贡献颇多。可以说，大离的强盛，也离不开他们。但，也是帝朝之路开启那一年，妖武殿之乱爆发了，想必范道友听闻过。”

“嗯。魔道势力。”

“妖武殿原本是朝廷的重点扶持合作对象，那时候不少人，一边在朝廷担任要职，一边又在妖武殿有荣誉之位。妖武殿的殿主李滢，便是父圣的的一位贵妃，号雅贵妃。”

“李滢？”

叶一贤深吸一口气，“便是承铭大尊者的妹妹。”

“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雅贵妃的兄长是小离宫之主，夫君是离宫之主，大离圣上。所以，妖武殿如日中天，名头几乎盖过抚仙司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妖武殿，居然是个魔道势力。因为这件事，帝朝之路失败了。之后，离宫同抚仙司一起，对大离上下进行了一场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大清洗。私人建立的仙道势力便是在那时候被驱散的。尽管大尊者并非魔修，但也还是因为跟雅贵妃的兄妹关系，受到牵连，被关在了石龙巷里。”

范无病问，“雅贵妃是魔修？”

叶一贤苦笑道，“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大离上下，或许只有父圣，大尊者和雅贵妃自己清楚。”

范无病点头，“所以，你现在的打算是，重揽天下客？”

“嗯。那之后，大离为了弥补帝朝之路失败而丢失的气运，不断开疆扩土，掠夺周边小国，无国属的修仙势力，积怨颇深。”叶一贤充满歉意地说，“之前在永仙宗，也是迫不得已，幸好永仙宗大度，并未计较，还愿与我合作。”

“你要走另一条路。”

“是的。靠掠夺是走不通的。”叶一贤目光熠熠，充满自信，“一个国家，靠着掠夺，可以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但绝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强国。”

“太子认为什么是真正的强国呢？”

叶一贤说，“只知偷窃的国家，是为贼国；只知掠夺的国家，是为寇国；只知圈地自娱的国家，是为小国；使万仙来朝，是为大国；使天下万仙来朝，又为万仙送仙缘，是为强国。大离强盛，让万仙来朝，却留不住万仙，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强国。而当今天下，共五个帝朝，哪个不是为天下造福，输送无数修路强者的强国呢？”

范无病笑道，“为天下输送人才。殿下有宏志啊。”

叶一贤惭愧道，“空有宏志，力不足矣。”

“具体的呢？殿下具体的想法呢？”

叶一贤提到这个，颇为认真地说，“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然后，叶一贤进行了长达两个多时辰的讲解。

上至朝堂，下至黎民，内至抚仙司等朝廷所属的仙道势力，外至永仙宗这类被计划在招揽范围的独立势力……各方面的政策改革，都进行了一番讲解和梳理。

范无病听完后，心里无不称赞，果然是像承铭说的那样。叶一贤是个有智慧的人。

对上整顿朝堂结构，对下鼓励百姓修仙；对内革新监管制度，对外放开获利限制；行业方面，由抚仙司牵头，全面发掘仙道各路潜力，仙、文、武、丹、器、符、农、班、具、医、兵、神、气、艺……为黎民百姓寻求更多的修仙路。

计划之全面，详细，让范无病惊叹不已。

如果真让叶一贤搞成了，别说成就帝朝，哪怕是影响全天下都是有可能的。

想法很好，但还是那个问题，当下的大离做不做得成呢？

叶一贤的计划，是要把大量资源好处让利于民，让利于其他修仙势力才能实现的。这其中关系到大量的利益割分。他叶一贤，能顶住大离众多受益者的压力吗？

范无病没有问这个问题。

他的态度很明确，归根到底，这是你大离的事。我一不是大离人，二不跟大离有利益捆绑。

不过，这也让范无病重新认识了叶一贤。这位太子绝对是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

“那么，太子殿下，又希望我能做些什么呢？”这是今天的关键。

叶一贤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定声说，“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哦？”

“范道友已为我做得够多了。治理病城，解决大离的隐患；春神赐福，让大离国运受到滋补的同时，气象翻新，提振了上下信心。这为我行事扫除了很多障碍。”

“那你为何要见我？”

叶一贤笑道，“总要给我个机会为范道友做些什么吧。既然说了，要让每个参与建设大离的人都能从中获得好处，自然要说到做到。”

范无病嘴角上扬，“那我可不客气了。”

看到范无病的表情，叶一贤稍稍一顿。他是完全没法猜到范无病在想什么，鉴于以往范无病总是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做匪夷所思的事。所以，他这个太子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希望不要是太夸张的请求。

“范道友请说。”

范无病眼帘稍垂，“我希望能自由出入摄魂渊牢。”

叶一贤神情僵住，“范道友，这……恐怕不行。”他不想被认为是不愿意，赶紧又补充解释，“摄魂渊牢性质特殊，非一般的牢狱。跟抚仙司一样，是独立于离宫和小离宫单独设立的机构。哪怕我是太子，也无法给予你自由出入渊牢的权力。”

范无病问，“那之前那两个渊牢狱卒是怎么回事？”

叶一贤苦笑，“实不相瞒，那是我向摄魂渊牢借来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档子事。折损了两个狱卒后，摄魂渊牢还一直催促我赔偿呢。”

范无病眯起眼睛笑道，“既然如此，让我去做狱卒，如何？”

“啊？”叶一贤惊愣地看着范无病。

“不行吗？”

“不是不行，关键是，那可是摄魂渊牢！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想涉足的地方。”

范无病说，“没事。我就想吃吃苦，多锻炼一下自己。”

虽然知道范无病应该是有其他想法，但话都到这里，叶一贤怎么也不好收回。

他思考良久后说，“摄魂渊牢挑选狱卒，有一套自己的流程，我无法保证范道友你一定能成功。但我会极力地向牢主举荐你。”

“多谢。”

“另外，我不建议你用真实身份，因为朝廷上还是有不少人对你有敌意的。保不齐他们会给你使绊子。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帮你编排好身份。”

叶一贤倒是实诚，没作什么保留。

“有劳了。”

之后，两人又聊了很多。

范无病也根据前世的经验见闻，“稍稍”提了一些想法。治国他不敢多说，但在“市场”上还是有些想法的，毕竟前世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参考。

没想到叶一贤听得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