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运输悬空飞行器，以每小时近四百公里的速度，在群山上空飞驰。

周遭是如刀锋的风雪狂注，拉出一道前冲的真空气流。

细看，那飞行器的尾部，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黑点。

那攀着升降架手，已经被冻成了冰棍。

雪霜积在通红的脸上，足有半寸厚，隐隐约约冒着青烟。

飞行器速度逐渐变慢半边脸上的雪因为惯性垂下，露出了同样雪白的半张面具。

那人张开开眼睛，似是在睡眠中苏醒过来。

这是一个攀着飞行器尾部睡着的人。

“差不多……是这边了……”

他看了脚下一眼。

低空飞行，离地面最多不超过十五米。

他没有试过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从来没有。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半脸人松开了拉在横杆上的手。

黑点直直坠落，直直插入积了十数米深的厚雪之中。

……

本来一望无际，一马平川的雪地，中央缓缓升出一股白雾。

一個圆形的缺口，逐渐扩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似乎在那个地方的底下，有炙热的岩浆涌出一样。

冯志邦四肢着地，像一只雪地中的孤狼一样，从那深雪坑中爬出。

全身冒着水雾。

衣衫明明单薄，但似乎冰雪，更害怕他，一碰，就得烟消云散。

他的牙齿不断地在抖动，口中止不住地呻吟：

“好痛，好难受……”

还能吐出这两句话出来，已经充分说明这个人的非比寻常了，更别说能在这种情况下，抓着飞行器足足飞了三日三夜。

一箱的【晶体尸】，从能量密度来说，约莫是两颗中当量战略级核弹的水平。

短时间内，被全部被吸收，全部化成了内息框架。

顶得住不死的人，在历史上都屈指可数。

一片白身接住生命磁场，能忍得住那种难以想象的灵魂级别的痛苦到现在依然不崩溃的，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个半张脸的年轻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一个他直觉中的方向蹒跚而去。

这种无止境灵魂深处级别的疼痛，几乎覆盖了他脑中的每一寸知觉，若不是有失去母亲的那一股强烈的恨意撑着，他往自己脑袋上打上一枪是毫不犹豫的事情。

但事实上，他依然能够思考，依然保有冷静。

甚至乎，比以往一切的时候，都要冷静。

他知道，老天爷，是有眼的。

如今，他不再是蝼蚁。

他拥有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可怕力量。

但正因为是这样，以往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就绝不能再做了。

他清楚，自己要对抗的，是那个半句话定一万几千人生死的的李文斌，无论那个李光头在哪里，在不在九龙城，任什么岗位，可以调动的资源，都不是自己可以想象的。

要杀他，绝非一股脑热血就能干的事。

没有力量的时候，可以鱼死网破，但有了力量，就得精打细算。

跟考试一样，一步一个脚印，逐渐提高胜率。

当前，不解决自己身上的痛楚，报仇雪恨就无从谈起。

他将半块雪塞进口里，强迫着自己咀嚼起来。

脚步越来越重，浑身如针扎。他缓缓抬头，极力眺望远方。

从在九龙城里开始，那些涌动在他身体里的灵魂，就在若隐若现间，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他感觉到，这个方向的尽头，有他疼痛的根源。

这股感觉越发强烈。

风雪漫天，白茫茫一片。

那个细小的人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一下子就被吹雪覆盖过去。

群山萦绕。

远处，一个无比巨大，五彩斑斓的黑色幻泡，蠢蠢欲动。

西侧小路，一字长蛇，在雪地中蔓延而动，

一队全幅武装，都剃了武士头的军队，来势汹汹，气势十足。

……

要塞，山伏宗。

道策将一颗黑色的棋子按到棋盘上，一局珍珑残局，在这一挖妙手中，起了一条大龙活路。

身旁装了紫河车的瓷碗，早已经不烫。

檀香萦绕在房间内，暖和，清新，沁人心扉。

道策轻咳两声。

这个满头银发，脸容瘦削的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一旁的田中收起了听筒，将银针，药草一件一件地放到木箱里，同样地洋溢处笑意：

“家主，老祖宗的东西，真的有用。”他顿了顿，“这样继续从【酆都】溢出的残像中汲取生命磁场，再配合九龙城出产【晶体尸】的持续供养，最多不足两年。两年之后，家主你的病一定痊愈，届时……甚至突破内息段位，也是唾手可得的事。”

道策脸带笑意，却摇着头：

“田中，你这样说，置我于何地？我镇守山伏宗，难道是为了什么私人原因么？”

“自然不是。”田中拱手道，“家主心怀天下苍生，为的也是守护洛溪，守护九龙啊。”

说到这里，道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所有笑容都消失了。

他摆摆手，说道：

“你是这么想，可惜九龙城里，却一大堆人不怎么想。”

田中沉默，不置可否。

“要不然，就不至于明明做的是已经做了十几年的事，依然阻力这么大。”道策叹气道。

田中连忙添水，说道：

“家主莫要忧心，关键时期，最忌的就是动气。”他顿了顿，“没了一批【晶体尸】，还有另一批呢，连泽先生和林家都不管了的话，现货，不是多的是么？”

“观子阶段，一步棋，都不能走错啊……”道策抬头：“现在调度状况怎么样？”

田中微微一动。这是近三个小时里，第四次的询问了。

跟了道策十数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

“进九龙的一批，过两天就可以待命。”田中说道，“至于【酆都】的防护，只要开了溶血阵，就不用担心了。”

道策手指微微一动，口中喃喃道：

“没法子了，大局为重……为了不死更多的人，真的没法子。二号卫星城的烈士们，委屈你们了……”

说着，他就抬起头来：

“开【溶血阵】的分队，已经出发了么？”

“凌晨四点，就出发了。”田中说道，“开阵的路途受酆都的残像干扰太大，除了基本的通信，大多数的机械一进去就失灵，基本算是徒步进去的。”

道策手中把玩着棋子：

“为了给主队进城抢三天的时间，溶血阵的开启，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失误。”

田中低头，说道：

“家主放心，进去的，全是山伏宗精锐，身经百战，绝无可能有……”

突然，田中怀中一震，布衣中现出红光。

主仆两人皆是一愣。

在那一刻，这两人都各自眯了眯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急通讯卡，亮起了S级求救信号。

这是，全军覆灭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