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天,暗沉。
黑气,从远处的幻泡中沿着山路向上扩散。
白昼,却如黑夜。
风雪呜呜狂吹,没了阳光的普照,更添一股吃人的味道。
两支火把从雪地中举出,赤炎闪烁,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远处,刻着本因坊家族的赤发鬼图腾的笙旗在一道雪影中挑出,旗帜上的恶相,随风飘扬。
如临大敌,全队谨慎。
无人机返回来的能量密度,堪比一次【酆都】满负荷的残像溢出,无一人够胆放松半分。
诡异的天色底下,【春樱】分队队长缓缓站起,山伏流的铁扇举在身前,黑夜寒霜下,双唇被附上了雪粒。
身后数十人,一个个匍匐着身子,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无丝毫动静。
骤然。
雪坑沙沙作响,这支身经百战的小分队成银花状散开。
天空中吸来一道道阴森的鬼气,那些无神的瞳孔,瞬间现出暗沉的深黑。
数十道杀气同时涌出,剑指一個颤抖瘦弱的身影。
那队长眼神一变,铁扇微张,右手拇指轻轻一按。
“噌~”
扇尖处旋出一支银光闪闪的短箭。
刺破气流,周围的内息气场随着尖锐的箭头开始扰动。
这看似平凡的一击,实则威力比数十支火箭炮都要更加凶猛,一段的内息使用者必被搅碎环绕身旁的内息互层。
火星四溅,短箭擦过火把。
“咻!”
那孤零零站在雪地中央的人顺着箭风转过头颅。
转过脸来,龇牙咧嘴。
短箭被咬在口中,一只眼睛冒着血丝,另一半面具下的瞳孔同样阴森黝黑。
轻一吐气,短箭随着一口血水洒在雪地上。
那春樱队队长此时才猛然一惊。
这人身上,生命磁场的强度,惊人至极。除了现今山伏宗家主,本因坊道策之外,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劲的生命磁场高手。
连从那【酆都】中溢出的【将领】级阴兵,都未及此人一二。
那个‘退’字已经来不及说出口。
潜意识中,浓烈的悔意涌上心头。
覆没白雪的酆都溶血山上林海大震,那半面人朝天怒吼,声音中是欲要撕裂命运的决绝。
那人低头。
双目扫视雪原。
那远处过道的阴兵,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样,纷纷转过头来。
满山偏野,寒气森森。
“怎么……会这样?”队长大惊失色,“这人,能控制阴兵……?”
春樱分队四处散攻。
阴兵聚头,黑气大作,那半面人动作拙劣至极,威力却万分惊人。
一颗人头被生生撞起,在高空中打滚。穿行在恶鬼与山伏流之间,冯志邦宛如来自地狱的罗刹,牙齿,尖爪,连着头发一起将半张人皮直接抽起。
没有一招虚招,全是实着。
没有半分闪躲,受不了伤,也不觉得痛。
饱蘸鲜血的双手,在刀光中黑得发亮,这双手的主人浑身都是烂肉血,滴滴不尽,丝丝不息,恶鬼夜叉,不过如此。
……
三公里外。
那银发和服中年人翩然下地,双瞳紧缩,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惊色。
身后的仆人紧接而至,已是失了淡定:
“家主,这……这什么状况?”
道策沉默,眉头紧缩。
“快全军覆没了。”田中急得满脸通红,“我去,我去制住他。”
道策瘦弱的右手拦住这个要往前冲的下属。
“家主……”
“咳咳咳……稍等,你别去……”
……
冯志邦在这纷乱的战场中来回穿梭,予取予求。
体内的力量无止境地涌出,这副与以往二十多年彻底不同的身体被逐渐适应。
内息调用和战斗,都需要长时间的训练。
这句话是真理,但只限定在没有绝对的力量代差的情况。
“我说过了,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
口中喃喃自语,手却半分未停。
这杀红双眼的冯志邦,越来越兴奋,人类潜藏在内心深处本能的嗜血占据了一切情感。
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没有经验去判断眼前的状况,只是凭着一股蛮劲和触觉在四处周旋。
但是,【春樱】,如何会是纸糊的?
这帮人,是死战率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的绝对精锐,能为本因坊家弃掉生命的死士。
无可否认,这数十个人战损一直在增大。但同时,围起来的‘鬼绝阵’,已经稳打稳扎地布在周围。
最多,再多三十个呼吸,阴兵的杀意指向,将会被导向眼前这个半脸人身上。
届时,无论是再震铄古今的生命磁场,都得必死无疑。
冯志邦只觉得越打越吃力,杀人越来越困难。
对面那领头的人,一直被自己像疯狗一样追着咬,为何此刻杀气不退,竟越发浓厚?
这个念头一升起,冯志邦便立即察觉到身边的异常,心中大骇:
“糟了!”
回身就要往后跑。
只是,跑去什么地方?跑去哪里?一望到底的雪原,环绕周遭无法理解的黑气,根本无处可逃!
“围,杀!”
只见对面那领头人举高铁扇,数十支银针夹杂着短箭,封住了冯志邦所有的退路。
冯志邦半边脸上的白色面具不知何时已经被打掉,露出不亚于那些阴兵般可怖的烂脸。
他大喊一声,不退反进:
“要我死的话,我一定拉你们陪葬!一定拉你们陪葬!!!”
两边的雪道被扫起数丈高,身后隐隐约约现出一个大肚红发的恶罗汉。
那边整支小队进退有度,四处散开的同时,散出缠满黑气的苦无刀。
在那一刻,满天箭雨,竟变得十分缓慢。
冯志邦只听得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死在这里,真……真他妈的窝囊……”
心中的不服,无任何意义。
老天爷只是有眼,却不是只盯着你一个。
重创春樱,已是奇迹中的奇迹,还能留得下性命,就是荒谬。
一道银针直撞胸口,全身上下一麻,本是看起来受到冯志邦掌控的一堆阴兵,在一瞬间逆转了势头,像是饿了四天的食人鲳一样,疯狂向冯志邦涌去。
一股浓烈的死意开始蔓延。
“完了……吗?”
已经第二次有这个感觉了,只是这次,更加的不甘,更加的不服。
骤然,眼前白光一亮。
那种刺眼的程度,堪比赤日。
被莫名黑气覆盖的天空,被这道从下而上亮光猛地一冲,竟一瞬间如潮水般四散开去。
没有一双眼睛能在这种亮度下保持能见。
下意识闭眼。
轰的一声。
气浪冲得散雪满天飞舞。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间。
尘埃,恍似落定。
冯志邦听着自己剧烈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睛。
那满山偏野的鬼灵,已经无影无踪,与自己交战的那一批人,也没有了迹象。
刚才发生的,似乎是一场梦。
眼前,一个银发,灰身东瀛袍的中年人赫然站在跟前。他脸容瘦削,浑身发光,右手掌心托着半个光球,宛如神明。
冯志邦坐在雪地上,惊得口张大,吐到口边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本因坊道策回头,轻咳了两声,缓缓走了过来。
他伸出右手,脸上带着友善到极致的笑容:
“小友,没伤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