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床褥，微细的日光，沁人心脾的檀香在视线中央划成残云状。

冯志邦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那阵清醒的念头逐渐上脑，意识归位。

呼了一口浊气。

人慢慢坐起，身下是一张两身大的梨花红木床，透着怡人的清香。

一身轻松，倦意全无。

更重要的是，痛感，消失了。萦绕在灵魂深处的那源源不绝的痛苦呻吟，被一道平缓的白光稳稳压制。

恍如隔世。

用铺满了粉兰花花瓣的木盘清洗了一遍脸容后，所有的疲倦一扫而光。

原木桌上四式小菜，芥末鱼生，清汤荞面，热腾在加热板上的烤牛肉，半碟青葵。

另一边留了一个“请”字草书。

肚子立即嗡嗡打鼓。

此时，冯志邦才想起，自己似乎四五天没吃饭了。

自己这副身体的耐操程度，像是没有极限一样。

他并不是过于迂腐拘谨的人，饥肠辘辘的此刻，更是不会多想。

低头就开吃。

一边吃，一边开始回想雪地上发生的事情。

自己之所以完全不痛了，毫无疑问，与那个银发神仙有关。

他只记得，失去意识前，那银发人用手掌拍了他额头一下。

在那一刻，那浑身上下从未停息的剧痛，一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在长时间极端病苦和折磨，转化到健康无痛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强烈舒适感，使得冯志邦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

冯志邦胃口并不好，再吃多两口荞面后，就放下了筷子：

“这里……应该是那位先生的地方吧……”

他低头握拳，拍了拍自己的脸，肩膀，大腿。

不痛，完全不痛。

甚至，身上的力量，竟因为那道沉在体内的白光，变得更加可控。

“这也是他的手笔……”他顿了顿，脸色沉了半分，“只是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呢……”

他带上了放在床边的半块白色面具，遮住那骇人的烂肉。

“冯志邦啊冯志邦……你想什么呢？”他自言自语道，“免去了我这身疼痛，让我控制住这股力量，他要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呢……”

缓步走去，推开木门。

阳光敞亮，外面站着一個面带笑容的小厮。

“你……你好。”

“冯兄弟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需要的？”

冯志邦一愣，下意识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小厮点了点头，说道：

“知道的，我们山伏宗与九龙治安局的部分数据库是联通的，你的资料，在册上。”

治…治安局？！

他的一切噩梦般的经历，全部与九龙治安局相关。

先后两任局长，与他的纠缠一时半刻都说不清楚。

一阵下意识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脸色瞬间变青。

“哦！对不住对不住！”小厮连忙说道，“家主交代过了，让我告诉冯兄弟，我们山伏宗与九龙城治安局，虽然不算水火不容，但绝不对付……”

冯志邦一愣，那位神仙竟然隔着传话就答到了他最深层次的恐惧上。

“兄弟，我……我可以有机会再见一见你家主吗？”冯志邦采取了自认为最不唐突，最有礼的方式咨询。

小厮笑了笑，说道：

“家主等你这句话，等了一个时辰了，这边请。”

…

茶室木门趟开。

中间空荡荡一个棋盘，坐着的银发中年人双目紧闭。

木门关上。

只有几丝幽幽的阳光从纸窗中透进来。

幽暗。

那中年人慢慢张开双眼，满脸憔悴的病容，那双眼睛却分外有神！

“我叫本因坊道策，请坐。”

道策举起右手，指向身前的蒲团。

冯志邦微微扫了一眼这简陋的茶室，走前了几步。

气氛变多了七分凝重。

冯志邦低头拱手，嘴唇微颤：

“多谢，多谢先生救命，多谢先生为我免去痛楚……”

他欲言又止，心中的话，未说出口。

道策自然听得出来，稍抬眉眼，静静地看着他。

冯志邦身前的双手抖了一抖，深吸一口气，说道：

“先生……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被李文斌彻底教育过。

这些呼风唤雨，通天彻地的大人物施展了如沐春风的温情后，紧接着的就会是狂风暴雨的洗礼。

在那场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风暴中，他失去了至亲。

尘埃的落地，无人会多看一眼。

这个荒谬的世界，不可能会有莫名其妙的善意。

除非，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跟别人交换。

对于刘杰辉，是‘那个人’的信息。

对于眼前这个神仙一样的人，是什么呢？

这个直接的问题，使得道策都楞了一愣：

“什么？”

“先生，我……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冯志邦又重复了一次。

道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他本盘膝而坐，却靠脚力整个人升了起来，站稳，挥手：

“你跟我来。”

“哦……好……”

冯志邦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

穿过木茶室，走过长走廊，到尽头，登上了一架中古式的仿木质电梯。

两个人一先一后坐了上去。

电梯缓缓上升，灯光昏暗，一路无话。

过了约莫三四分钟，两人从电梯里一起走了出来。

眼前，是一个昏暗的大室，木栅栏一样的屏风，挡住了面前近宽三十米的视线。

道策拍了拍冯志邦的肩膀，引着他往前走。

右手一挥。

滴一声。

木栅栏如窗帘一样往两边散去，一块长三十米，高近五米的巨型落地玻璃展现在眼前。

冯志邦双目瞪大，竟止不住地退了两步。

一生在九龙城贫民区长大的人，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这巨型的【山伏宗】要塞，如镇守天门般，屹立在群山之中。

数之不尽的悬空飞行器，铮亮漆黑的内息炮，与天地相连的防卫网，蓝光幽幽，似是流水般软弱，却有一股坚不可摧的势头。

远方，五彩斑斓的黑色幻泡，缓缓蠕动。

那股诡异的漆黑，让人毛骨悚然。

要塞与幻泡，在这山峰间对立，连一树一叶，都随着两边的势头强弱而摆动。

道策回头，张开双臂。

阳光从身后照来，道策身影漆黑，看不清表情：

“冯兄弟，这个要塞，是我的。”

“所以，不是你能帮我什么，更重要的问题是……”

“我，能帮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