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策的头发梳得铮亮。

银光闪闪，一丝不苟。

清晨的阳光照落，这个未老先衰的中年人心情显然十分不错，连咳嗽都少了不少。

“家主，冯兄弟已经准备好了。”田中说道。

道策沉吟片刻，说道：

“他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田中摇摇头：

“三天接触下来，平稳的心神，恰到好处的不知所措，完全没有现在年轻人那些或七或八的小心思……”他顿了顿，“或者说，是我……我看不出来？”

道策微笑，又问道：

“身体，恢复到什么地步？”

“家主你说得对。”田中说道，“这是一个未见过的生命磁场天才，怪物一样的恢复力，连怪物都无法想象的坚韧。虽说是有家主的一道‘血气’压着，但能这么短时间将那突如奇来的内息结构运用得如此自如，确实是闻所未闻。”

道策沉默不语。

“假若，他真的是我们的同路人……那么就真的是山伏宗的大幸，折了一批【水晶尸】，一支【春樱】也算是值当的买卖。”田中的语气里面其实还有几分迟疑。

道策踏前了两步，脸带笑意：

“刀而已，握在我手上，就不由得它刃口向哪里了，走吧。”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家主！家主！家主！”

这前脚刚踏出洋房的门口，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声。

道策微微皱眉，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田中回过头去，眉头紧皱。

“家主，田中先生！”跪下来的小厮举着一個电话卡，“九龙城，急电！”

“你不知道家主今日的行程么？”田中的语气里已经有真怒意，举手就要刮人。

“急……急电！红色级别……”小厮练气都没喘顺，“近江联盟，宫本大娘！”

田中微微一愣，刚想开口，道策瘦削的手就伸了过去，接起了电话片；

“你好，我是道策。”

“打扰了，本因坊先生。”

那边的是一把非常有磁性的烟嗓，语气中虽有些有气无力，但每句话却都讲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据。

这两人一来一回对话，既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又像是交锋多年的老对手。

沉稳而又热情，像是在温酒中煮刀。

当道策挂下电话的时候，脸色是黑沉沉的。

“家主，这……”田中接过电话片，赶走了跪在地上的小厮。

道策想了几秒，转过身去：

“宫本这个婆娘，临死了，还想为儿子铺路。”

“堂本弥生……”田中略有所思，“宫本组还想挂着近江联盟的牌子啊，那我们……”

道策冷笑了两声：

“这婆娘，果然是也是想我死的。明知道山伏宗近乎四面楚歌，偏偏在这个时候想将一切搞成既定事实。”

“只有宫本组有这个意思？”田中问道。

“不，鬼人组里堂本大吾的两个干儿子，都积极得很。”道策说道，“久濑一番，青田武藏，帮那老乌龟送终送到这个地步，他死也算死得瞑目了……”

田中想了想，又问道：“所以，家主，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去参加那个近江联盟大会？”

道策摇头，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

“当然要参加，近江联盟当然也不能散架。”

田中一愣。

“走。”道策挥了挥手，“先上溶血山，把【酆都】这眼前的急迫处理好。”

“之后，近江联盟，未必一定就要姓‘堂本’。”

……

风雪已停，阳光照在发白的千里雪原上，曜目到刺眼。

远处的须臾幻泡上，飘着一个渗人至极的黑色沟檐碧瓦的宫殿城墙。

那宫殿不断向外渗出墨黑墨黑的雾气，细看过去，那是一群漫无目的，游离浪荡，奇形怪状的阴兵。

苍茫的雪地上，有两排脚印。

这座山峰又高又险，峰顶如剑尖一样直至西北。

不知道是寒冷所致，还是因为被这险峻的山峰所惊，冯志邦脸色虽然平和，双脚却止不住有些发抖。

“先生，你的意思是，我身上的力量，可以……可以阻止那个东西？”冯志邦指着远处的【酆都】。

“不。”道策摇头，“不是你身上的力量。是你，你可以阻止那个东西。”

冯志邦低头，双手颤抖。

道策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我们山伏宗，在这溶血山脉的职责，就是要挡住这个时不时溢出鬼怪的【须臾幻泡】。”道策沉吟，脸上有几丝沧桑：“这样，天下苍生才有几天太平的日子过。年月静好，皆因宗内弟子的负重前行……”

冯志邦眉头一动，抬起头去。

眼前这个中年人，明显有着比他那个年龄更憔悴的身影。

以天下为己任，为苍生谋一隅。

整个人，透着比雪地还亮的白光。

冯志邦在吃人的九龙城长大，何时见过这等人性的光辉？一股热血顿的涌上心头，踏前两步：

“先生，我准备好了！”

道策看了他一眼，欣慰地说道：

“很好，来吧，我替九龙，洛溪，两个城市的居民，多谢你。”

冯志邦点了点头，走到山峰尖处。

那位叫田中的兄弟，指导了他三天运作内息的方法，总算是运用自如了。

此刻的他，如同与天地相连，一树一草，皆能听到脉搏一样的跳动声。

他隐约间感受到，这附近的几座山峰里，蕴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冯志邦紧闭双目，气沉丹田。

那道被道策打进体内，藏在内息中的白光，慢慢撕开了一道口子。

顷刻间，数以万计的冤魂，从他的内息海中剧烈涌出。

整个人，透着不属于自然界的暗红，那半块烂掉的面，如同十八层炼狱的缺口。

天色突变，乌云盖顶。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附近的四座山峰，同时响应，缓缓选出几个同样深红色的法阵。

道策脸上，是止不住颤抖的狂喜。

这铺天盖地的深红，连着那越旋越快的法阵，满山偏野间，游走着浓浓的血气。

冯志邦感觉全身沸腾，每一根血管都在燃烧，每一条筋脉都被扭旋。

天地共振，过了差不多二十息。

冯志邦血红的瞳孔，突的微微颤抖，然后，是一股无比强烈，源自灵魂深处战栗与恐惧。

在这红光中，他看到了一些极度可怕的东西！

道策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走前了两步。

骤然，天空中的红光似被什么东西拉扯住，被往下用力一抽，全部的法阵在那一刻停下了。

天地仍发红，却明显感觉到这一切都停了下来。

冯志邦回头，嘴角里是因为疼痛而紧咬牙根留下的鲜血：

“先生，开，开这溶血阵……会……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