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转过脖子，随即眼神一凝。

果然，许秋正倚在门口，不过表情有些出神，似乎在思考事情。

“许秋？”呼吸外科主任试探着叫了一句。

续期这才如梦初醒，道：“主任讲完了？”

“差不多……你有什么事情吗？”呼吸外科主任松了口气……看样子是没听到。

“刚才顿悟了，分享几个新的手术入路，十五分钟就够。”许秋懒得编理由，实话实说道。

呼吸外科主任瞳孔稍微放大，无奈地笑道：“你还挺会开玩笑。”

说着，便从讲台上走了下来，示意许秋上去。

不过除了吃惊外，他没有太多的兴趣。

大会议室内，其他医生的心情也差不多，他们震惊于许秋这层出不穷的技术，但也仅此而已。

光是一个改良联合术就足够他们眼馋了，明明有大好的手术摆在眼前，却没几人能学会。

现在也只不过是在看得见摸不着的宝藏堆上又扔了几块金砖，更难受了！

因此，众人兴致缺缺。

而随着许秋关掉屏幕，拿出一张纸即兴讲了起来，众人都愣了一下。

呼外主任也颇为惊愕……莫非还真是临时想到的，都没做准备？

真的假的！

这架势，都有点老一辈教授的风范了，一杯茶，一包烟，一盒粉笔讲一天。

“这次要讲的是，解剖气管极简式入路……”这时，许秋淡淡的声音响彻会议室。

众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聆听着。

慢慢的，有人端正了坐姿。

原本清心寡欲的眼神，也开始火热起来。

十五分钟的时间，许秋刚好把极简式的重点讲完。

场下已经鸦雀无声，一双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

虽说许秋讲得很简练，各种细节也没有展开，但在场的都是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来手术路径被优化过了，难度直线下降！

之前可能需要作为一助跟两千台手术，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出师。

而现在，四五年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这個，而是门槛！

大多数人此前没有接触改良联合术的资格，医院的资源有限，培养的名额也很少，哪有这么多一助名额？

充其量，临医也就能培养三四个人。

至于其他医生，只能靠自己学，而没有上级医生手把手带的情况下，又有几个能入门的？

这不是努不努力的问题，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然而现在，许秋提出的解剖气管极简式入路，把难度降到了一个拼命垫脚就能够到的地步……

这也是让在场众人激动不已的关键。

如今，医疗行业的壁垒越来越深了，不只是横向的壁垒，纵向的上升通道同样如此。

想要往上爬，普通人想要升主任，用难度登天来形容都不为过。

之前临医就屡次调整晋升副主任以及主任医师的标准，这并非临医的个例，而是整个行业的风向。

绝大多数医生，这辈子的尽头就是副主任医师。

除非有学术突破，或者是把某台手术做到了极点。

而大多数手术都已经被领域内的前辈垄断，想要学到真技术，花钱不一定管用，况且普通医生哪来的钱？

至于学术突破就更难了，如今各行各业都到了瓶颈期，很难有什么新的重磅成果出现，想要凭此晋升，甚至比前者还要难。

而改良联合术的出现，曾经短暂地给过他们希望。

作为一个崭新方向的手术，它能培养一大批硕士、博士，堆上去不少副主任乃至于主任！

然而后续看完这场手术的视频，再加上呼吸外科主任的讲述，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手术难度太高，各种细节的把控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极简式入路的出现，把改良联合术的难度一再降低，风险低、操作低、容错率高，就连并发症的发生率也小了！

这哪里是什么新手术，这是一条没有人踏足过的晋升之路！

是登云梯！

此刻，台下众人眼神无比热烈。

之前许秋的手术，只是给科室带来领先的技术力。

那么现在，就是让每一个没有背景，没有资源的医生都拥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再讲一点！”

“许主任快讲，解剖支气管的细节操作呢？还有直线切割缝合器什么时候用！”

会议室里，医生们目光炽热，灼灼地盯着许秋。

门口，抱着胳膊观望的呼吸外科主任不知何时已经挺直了身子，他咽了下口水，压下面上的惊骇，强行不动声色地道：“许主任，既然大家这么热情，不然你再讲点？”

不是我想听，主要是得从善如流，小医生的愿望偶尔还是要实现的。

许秋顿了顿，看了眼手表，摇头道：“不行，我得去接女儿放学了。”

听到这话，会议室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这感觉，就像是看到了一本绝世武功秘籍，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翻开下一页，没了！

众人一脸哀怨地望着远去的许秋。

“许主任走得好决绝……”

“这就六点了？都怪咱主任，他讲得太久了，结果许主任只能讲十五分钟！”

“确实，主任不是说不想学的吗，他刚才眼睛都在冒光！”

“话说回来，我感觉许主任女儿放学时间也太早了一点，要是她女儿八点钟放学，许主任岂不是能给我们讲到八点？”

“好主意，谁在教育局有人？”

“我我我，我在教育局有人。”

“跟你熟不熟，能不能帮忙啊？”

“我老婆！”

“卧槽，快快快，快让她勒令幼儿园八点放学。”

“恐怕不行，我老婆是因为补课被抓到了教育局去的，不是那边的领导。”

“你特么……你管这叫教育局有人？！”

“……”

……

……

白云省，静安市省卫生厅，大礼堂。

这两日是全省公立医院高质量发展工作会议的召开时间，参会的有高官，国家卫健委体改司司长，以及省副秘书长、省卫健高官等人。

算是比较重要的常规会议。

不过，和省级的医学发展大会比起来，没有省第一书记的参与，卫生厅厅长也没有到场，终究影响力有限。

顶多算是下属市级领导汇报工作的说明会。

很快，各地的卫生局局长，以及受邀参加的重点医院院长等都相继落座。

人群中，有一个气质不同的中年人。

他两鬓有白发，眼神锐利，带着严厉的气质，行走间脊背挺得笔直，匀称的西装套在他的身上，显得异常精神。

“焦局长。”

周围几个大腹便便的卫生局局长都看了过来。

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焦瑞的处事方式与他们都不太对付，因此彼此之间关系算不上太好。

当然，也没什么敌意。

虽说大家都是平级，想要继续往省卫生厅走，在场的诸位全部都是竞争对手，但焦瑞的威胁很小。

后者的业务能力很强，工作态度也好，但领导只看结果。

临海市的医疗领域始终不见发展，焦瑞之前花重金扶持的TAVR术也石沉大海，再清廉，过程做得再漂亮有何用？

没有成果，那就是无用之人。

“好！”见到同僚主动问好，焦瑞没有继续绷着脸，转头和各式局长一一打招呼。

然后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等待着会议开始。

意识到焦瑞不想开口，其他局长也没有自讨无趣，一小撮人议论起来，说起最近医学界的新闻。

“我听说《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收录了一篇含金量极高的论文，据说保持这个水准，再过几年都有机会冲击柳叶刀了。”有人压低声音说道。

“这么离谱，哪个大手子的！”

“怎么只发到《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太埋汰了……这个作者是不是跟杂志的人有关系，想扶持这本期刊？”

场上响起了小小的惊呼声。

众多局长面面相觑，都感到不可思议。

在医学领域，柳叶刀的地位比SCI要高上不少。

重点大学医学院的本科生，努努力写个三四区的SCI难度不大，每年光是这类所谓的天才，各大高校就分别有几十个了。

SCI一二区，则是硕士和博士的标准。

国内的副主任、主任医师，哪一个不手握好几篇SCI一区通讯作者、第一作者？

然而，正儿八经的柳叶刀论文，近些年来国内却没有一人！

上一个投稿柳叶刀成功的大夏医生，写的是《给父亲的一封信》。

这玩意儿，说不重要呢，他发的是柳叶刀。

说重要呢……这其实是一片记叙小说，而非学术论文。

总之，柳叶刀是当之无愧的，医学专业第一刊物。

只要能在上面发一篇学术论文，就标志着他的能力已经达到了国际顶尖，如果回国，可以在任何三甲医院被当成神来供着。

各大高校、各大医院，早就给发表柳叶刀论文开出了天价悬赏，从五六十万，到一两百万，然而如今依旧没有一个人能拿到这笔奖励。

但现在，他们竟然听说有人有机会冲击柳叶刀！

可想而知内心的场景。

“应该是闭关很久的老教授吧？”有人猜测道。

“或者是院士……大半辈子的心血投给这么一篇中文核心了，浪费了呀，为了扶持《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竟然做到这一步！”有人惊呼，又感到惋惜。

“有消息吗，写论文的是哪个院士，庄院士、沈院士？”有人随口吐出两个名字，这都是近年来在医学领域成就极高的学术型国家人才。

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摇了摇头：“不确定，《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那边不肯说……等上一段时间吧，下一期可能就见刊了，到时候什么身份都瞒不住。”

听到这里，众人这才按下了心里的好奇。

一旁，正在偷听的焦瑞动了动耳朵。

嗯？

《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论文……这加起来不就是我家的许秋吗？

他没有特意关注许秋的履历，只是之前跟王院长聊天的时候对方提到了，自己便留了个印象。

事实上，身为卫生局局长，不管是焦瑞，还是在场的众人，对具体化的个人成就都不太关注，只在乎能够惠及全市、乃至于全身的技术。

这才是大功绩！

“应该不是，许秋的天分在心外科，光是一个TAVR术就足够惊艳了，他的经腹切除虽然厉害，却也不至于到柳叶刀的层次……”焦瑞想了想便觉得荒唐，自嘲地笑了笑，否定了这个猜测。

这时，礼堂安静了下来。

众人当即噤声，抬眼往外看去，高官、体改司司长等人不慌不忙地踏进来，全场顿时起立迎接。

……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期间，高官一行先后在省内各大医院，以及几个乡下社区医院、诊所考察，实地调研了基层医疗卫生次中心建设等，提出了全省上下坚持建管结合等的方针……

然后是司长、副秘书长等人发言。

各地局长的汇报也是长篇大论，句句都是重点，但句句都是陈词滥调。

很快，轮到焦瑞上台汇报。

调试了下话筒，焦瑞撑着演讲台的桌面，眼神如鹰如隼般环顾全场。

礼堂里，不少人都抬头看来。

焦瑞是少有的从来不用发言稿的人，说是异类也不过分。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一言一行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很多人就等着他们犯错，哪怕只是说错了一句话，可能都会迎来灭顶之灾！

因此，很多人即便是有脱稿演讲的本事，也不会这么做……没必要！只能是给自己挖坑！

但焦瑞却偏偏这么做了，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不过，随着焦瑞进行完常规的市内医院发展进程汇报过后，他话锋一转，突然转到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上！

“TAVR术如今越发重要，但省内能独立开展这台手术的几乎没有。

“而就在几天前，临医完成了省内首台独立心尖TAVR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就连前排席位上的高官、体改司司长等人都面露惊疑的目光。

他们没记错的话，临医的TAVR术难道不是因为段主任去飞刀了？！

段主任这种级别的名医，行程肯定是瞒不住的，业内的人对他的动向一清二楚。

他刚去临医，临医隔两天就发布了手术成功的通告……

虽然新闻中一直在提及许秋的技术力，但这很明显是段主任做的。

毕竟，自家的新闻，没道理一直捧着一位收钱办事的飞刀医生。

然而听焦瑞话里的意思，这台手术莫非另有隐情？！

台上，焦瑞也看出了众人的不信任，他没有过多解释，而是问道：“既然是段主任做的，那么我请问，为何段主任之后又在临医停留了三天，一直到这周四才回到天都？”

这话把所有人都给问住了。

按理说，段主任上周周日晚上就该回阜外了，但他偏偏多留了三天多。

是临医额外付了报酬，让他留着讲课？

没有给众人瞎猜的机会，焦瑞直接道出了真相：“因为手术根本不是段主任做的，而是临医的许秋。段主任之所以留下，是因为他也没有掌握心尖TAVR术，他在临医学习！”

轰！

这则消息像是一个重磅炸弹，让不少人脑袋嗡鸣。

不是段主任做的？

许秋又是哪个医生！

无数个疑问聚集在脑海中。

这一刻，白云省高官目光激动地盯着焦瑞，他敲了敲桌子，礼堂瞬间安静下来。

在一片寂静中，他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谁都希望白云省能出一个堪比段主任的医生。

因为只有这样，省内的TAVR术才能真正发展起来。

然而，被他寄予厚望的省立医院，还有省会静安市的好几家心外科强院都失败了。

现在焦瑞告诉他，边陲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医院竟然有医生能做TAVR术。

这个消息过于离谱！

但如果是真的，又算是惊天好消息！

面对追问，焦瑞却只是点了点头，严肃地道：“这种事情我不会开玩笑，而且，这些话也不是我说的，而是段主任和胸痛中心审查组的黄组长亲口承认。”

听到这两个名字，礼堂里众人才终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焦瑞心里默默地吁了一口气……不得不说，王院长真的是玩弄心理的一把好手啊，他之前用这个方法堵住了他的嘴，现在自己也学了过来，用这两个名字堵住了无数局长和上级领导的嘴。

学术领域，官位再高，说的话也没什么权威性，还得拿领域内公认的大佬来压场子。

显然，段主任和黄组长都是心外科说一不二的权威。

不过想到这里，焦瑞心里的震撼更加浓重了。

这两位在学术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面对许秋的时候，都是用着与同辈相处的语气，甚至一点架子都没有……

可想而知许秋手里掌握的技术究竟有多恐怖！

焦瑞抬头看了看礼堂里陷入惊愕的众人，哑然失笑。

恐怕他们也想不到，看似高不可攀的段主任、黄组长，会因为许秋要接女儿不能继续讲课而捶胸顿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