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教授？”

“天都的岑教授竟然来了！”

众多名医纷纷起身，会议室一下子炸开了锅。

岑红教授是公开主张腹腔镜切除术的老前辈，在腹腔镜还蛮荒生长的时候，她就带着手术团队肃清了乱象，将腹腔镜拓展到了妇科，并且先后实施了腹腔镜下的宫腔根除、子宫切除、子宫肌瘤以及子宫内膜癌等等微创手术。

岑红本身的地位也很高，她是天都市妇产科学会的主任委员，能在京都的学会坐到这个位置，虽然还不算全国第一人，但也相差不大了。

即便是国际领域，她也有不菲的名气，在国际妇科腹腔镜手术研讨会中也有一席之地。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岑红本身也是《大夏实用妇科与产科杂志》、《大夏微创外科杂志》、《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等八家杂志的编委会高层。

其中，更是坐拥《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的总主编。

比庄丽还要高一级。

“各位同僚，都坐。”岑红的话语声庄重而不失亲切，脖子上挂着的老花镜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主位上，樊教授诧异的目光也落在了岑红身上。

他曾经扬言要带着经腹切除北上，把腹腔镜、辅助机器人切除术两派都斩于马下。

但那是等经腹切除的名气起来之后……现在岑红直接来了是怎么回事？

正刷级呢，突然最终boss跳脸了！

不过心里想着，樊教授还是立刻站了起来。

他的地位与岑红相差无几，但对方的年龄却长了樊成儒十岁，怎么说也是前辈了。

“岑教授！”樊老教授走出来迎接。

旁边的医生赶紧腾出了一个位置，把岑红请了过来。

“樊教授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岑红神态自若地说着。

她头发已然灰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双深邃的眼睛看不出喜与怒。

樊成儒也恭维了几句，心里则在好奇，岑红为什么突然来参加这场妇产科医学峰会。

这时岑红也落座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而后坐得端端正正的，道：“这几日我审理了一篇论文，简练精干，让我想起了我们那個时候。

“那个年代一大群学者，不懂撰写论文的技巧，就靠着技术力硬拼……不过这片论文更加出众，若是保持这个水准，稳步提升，将来或许能出一个进《柳叶刀》的妇产科大医。”

岑红的声音并不大。

但她进来的时候，嘈杂的会议室已经鸦雀无声，因此岑红的话语依旧是传遍了整个大礼堂。

当下，众多名医错愕不已。

竟然有人写出连岑红都赞不绝口的论文了？

不，不对……

这根本不是赞不绝口而已，岑教授的评价是“将来或许能进《柳叶刀》”！

《柳叶刀》！

这是压在所有外科医生头顶最高的山，是让S三大顶刊在外科领域都只能仰视的第一刊。

大夏人才济济，能人辈出，一位位医学大家创下各种记录，“大夏肺移植之父”“大夏断手再植之父”，还有各种医学领域的开山人，鼻祖……

包括岑红、樊教授之流，虽然已经走到了极高的位置，但却依旧没能写出一篇《柳叶刀》。

而且，他们大概率终生也没法发正刊。

年轻时都做不到，随着技术力下滑，精力与体力的下降，老了更不可能完成这份壮举！

然而此刻，岑红竟然当着无数妇产科中流砥柱的面，称有论文有望《柳叶刀》！

“是谁？”

短暂的震惊下，立马就有不少人开始往四周观望，想要从其他人的表情中判断出论文作者。

能来参加医学峰会的，基本上都是各省地位最高、风头正盛的专家。

这种级别的论文，只会从他们这群人里出来。

就算不是他们写的，手底下的医生想要往上发，也得经过他们的手，几番操作下来，论文上自然会多几个名字。

就像是当初庄丽拿走论文投到《大夏妇产科临床杂志》一样，只不过庄丽干不出这种事，不会改几个标点符号润色润色就挤一挤通讯作者什么的。

“陈教授？是你？”

“我听说张教授前几天才完成了一个重大的学术成果……这时间点太巧了，是张教授吧！”

“怎么感觉像是孙教授，他有一篇论文憋了好几年了，我听说有机会拿到国家级的课题！”

大礼堂内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各省名医疯狂交换眼神，朝着这几名佼佼者投去目光。

人群中，名字被提及最多次的几位教授心里也有些惊喜。

他们几人对视一眼，接着同时看向了前方的岑红。

但下一刻他们的眼神便黯淡了下去。

岑红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后方的名医团中，而是一直盯着门外……很显然岑教授是为了这篇论文来的，但看她的眼神……难不成作者不在大礼堂内，正主还没来？

而这时，也在关注着岑红的连教授脸色一变。

他突然想到，当时在白云省内参加会议时，其他同僚似乎也提到过这件事情，各市的卫生局局长，省内大三甲的院长等人，也同样说过这一茬。

现在这事又发生在了全国医学峰会的现场！

难不成……

连庆文瞳孔猛烈地收缩了好几下，一个人影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不可能吧……不可能，那篇文章能有《柳叶刀》的水准？！”连庆文眼神里出现了一丝茫然，还有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

大礼堂前排。

知道岑红是奔着论文来的，樊老教授情不自禁地抬了抬下巴。

其他人不知道，但他心里门清。

然而这还不是最爽的。

关键在于，岑红明明是腹腔镜领域的专家，她一直在推进大夏多中心、大规模的腹腔镜研究中心，结果现在也要靠着一个做经腹切除的医生才有机会打入《柳叶刀》！

“岑教授也打算转而支持经腹切除了？”樊老教授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最终boss来了又怎样，许秋就是我的神装。

岑红扫了樊成儒一眼，随即淡淡道：“许秋才二十九岁，打好经腹切除的基础再钻研腹腔镜，正是黄金年龄。”

樊老教授脸上的笑容一滞，表情微微变化。

MMP，我本来以为岑红教授是来瞻仰经腹切除上限的，没想到她打的是抢人的主意！

他正要激烈言辞两句，这时大礼堂外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嘈杂的大礼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岑红也把目光从樊教授身上挪开，她伸手捞起脖子上的老花镜，慢悠悠地戴了起来，眯着眼睛往门外看去。

在众人视线的交汇处，一个背着鼓腩腩的书包的医生走了进来，他一马当先地冲到了讲台旁，撕拉一下拉开了书包拉链。

不过没有人在意他。

所有人依旧望着门口，很快曹函育、赖珊和杨树新这三位妇产肿瘤科的大主任候选人走了进来。

他们三人中间，年轻的许秋正轻松地应对着三位主任的话题，目光则扫过全场，没有半分怯场的意思。

岑红紧紧地盯着许秋，声音压低了几分，征询道：“就是他？”

这份气度就十分不凡了，同龄的有几人能养出来？

樊教授刚要点头，突然看到王凡抱着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纸张走来，心思一动，道：“这位。”

岑红顺着樊教授的目光看去，注意到了正满脸笑容走近的王凡，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不过审视片刻，心里又惊奇起来。

不愧是许秋，器宇不凡啊，走起路来都雄赳赳气昂昂。

这时，王凡也来到了前排，单手抱一堆花花绿绿的文件，另一只手则派发着纸张。

这一举动引起了很多人的侧目。

前排的医生看了一眼，当即目光一凝……是传单。

而且，还是临医的宣传单。

看到这张纸的瞬间，前排的几个医生差点就笑了出来。

在复旦肿瘤院，宣传他们临海一院，这是开什么玩笑？

就算娄院长能同意，他们自己不嫌丢人的吗？

魔都肿瘤院什么地位，在场的妇产科专家又是什么身份，结果拿一个小小的临医出来，这不是自取其辱？

正要随手把宣传单揉成纸团，前排的一名医生突然注意到上面有一串被标红的文字，旁边还跟着大号的“震惊，这手术竟然……”。

他眼球像是被刺了一下，破天荒地多看了一眼。

“已知一病人，女，五十岁。主诉：子宫肌瘤剥除术后10年，复发。患者于十年前行开腹子宫肌瘤剥除合并右附件囊肿摘除术，术中进行剥除子宫后壁宫底向外突起一肌瘤6cm；三个月后复查超声，示宫体后壁峡部外突低回声，49*69*59mm，子宫肌瘤可能；四个月后MRI：子宫多发肌壁间平滑肌瘤，最大者位于下段后壁伴变性……

“1.请问应该施行何种手术？”

看着看着，前排的医生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在宣传单上面放病例题，这是开什么玩笑？

“这还不简单，自然就是做经腹切除术……这种复发的病人很容易有黏连，基本上做不了腹腔镜，只能开腹。”前排医生心里说着。

他眯了眯眼睛，神情很是不屑。

本来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就是想尽办法宣传经腹切除的适应症，这种手段也太低级了点……

“也怪我，临医的水平摆在那里，竟然觉得他们真的能揭示什么技术难点……”前排医生自嘲地笑了笑。

他正要挪开目光，却突然发现旁边还有第二个问题。

“2.在开刀后切口未能进入腹腔，而是碰到子宫肌瘤，应该如何选择？”

前排医生瞳孔倏地收缩，表情也有些凝重起来。

这种情况也太吓人了，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放弃手术，择日再战。

但临床对“开关手术”非常抵触，自然不可能就这么随意收尾。

他想了想……那么接下来，恐怕就要重新开口，或者是改成经阴腹膜外子宫肌瘤切除术了。

简而言之，经腹做不了，那就换一个开口，从病人的阴部重新做！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他突然又看到了下一个问题。

“3.探查中发现子宫肌瘤位置很高，若是经阴切除后，将导致阴道无法完全缝合，给病人留下严重的后遗症……此时又应该如何抉择？”

看到这个问题，前排医生彻底傻眼了。

这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经腹肯定做不了，那只能做经阴。

跟性命比起来，这台手术的后果也就是阴道半坏不坏而已，难不成这还能比病人的命重要！

这时，他发现传单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在106号宣传单第三页。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在临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许秋医生的经验分享会中。”

看到这串标注，这名医生猛地抬起了头，满脸写满了愕然。

他抬头往周围看去。

发现收到传单的不少人都懵逼地伸着脖子，脑袋上写满了问号，看向王凡的眼神里充满了埋怨和愤怒。

“这是……”

岑红也拿到了传单。

她看了几眼，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低声道：“答案是什么……答案！”

樊教授笑了笑：“一份传单而已，岑教授怎么这般大惊小怪。”

说着，他也捻起宣传单，扫了几眼，表情突然严肃，然后瞳孔慢慢放大，最后脸上也只剩下了愕然与火热。

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丝怨恨。

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至于用这么诱人的技术撩拨我们？！

……

“你们的传单似乎很受欢迎啊，这些专家竟然看得这么认真。”

大礼堂前方，曹函育等人又跟许秋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往自己位置走去。

许秋只能微微一笑。

眼皮则狠狠地跳了几下。

他总算明白王院长听到自己选王凡时这么激动了。

这是打算用宣传单征服复旦肿瘤院，然后让名医们带着传单散布全国……

他往台下看了一眼。

此时，曹函育三人正来到岑红面前打招呼。

其中尤以赖珊主任脸色最恭敬，她正是腹腔镜领域的，而岑红是腹腔镜的老前辈，喊对方一声老师都不过分了。

不过许秋注意到，岑红无意与三人客套，目光越过十几米的距离投到自己身上，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满。

……是因为宣传单上的问题难住她了？

这完全不怪我啊，是王院长他们搞的。

许秋微微一叹，挪开目光，看向坐在后方的庄丽和崔仕渊，他们旁边还有一个位置，正是留给王凡的。

此刻，两位临医主任都绷着脸，又想笑，又怕被周围等着揭晓答案的名医们暴走，只能把这辈子伤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临医的影响力有没有扩大不好说，临医的文化已经输出成功了……”台上，许秋收回目光，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调整好情绪，点了几下鼠标，大屏幕上便缓缓地出现了画面。

这时，王凡也正好完成了宣传单的派发。

他赶紧坐回了位置上，郑重其事地瞪大了眼睛。

许秋扫了王凡一眼，随后目光一凝，只见王凡头上冒出了一个数字。

“+1”

“？？？”许秋愣住了。

我这还没开讲，你怎么给的认可点？

他吐出一口气，控制着不去理会王凡，开始了讲课。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一句话：所谓的医疗技术，尤其是手术中的各种医疗技术，都是人类对于疾病妥协的产物……”

开场白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面面相觑，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都震惊得不得了，不少人也感到恼怒。

但当他们下意识地想要去反驳，却突然语塞了。

因为细想之下，这句话竟然没有半点毛病！

就像是现代科技的发展，最初的源动力都是因为“懒”，因为懒不想走路，所以有了马车，后来又是蒸汽机车、燃油车……

医疗技术同样如此，若非人类对疾病无能为力，如果不是医生驾驭不了手术，只能想更多的办法来降低对技术的要求，腹腔镜、达芬奇机器人等等医疗科技怎么可能诞生！

前一刻还吵吵嚷嚷的会议室突然再次安静了下来。

众人低着头，默然不语。

前排，岑红本来也想说些什么，但喉咙翻滚了好几下，最后她也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赖珊则惊异地望着许秋。

她一直致力于腹腔镜手术的发展，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冒犯的说法！

但却又无从辩驳。

相比这批人的沉默。

旁边，樊教授却是大感畅快。

说得对，各种医疗技术就是人类向疾病妥协了！

因为打不过，所以用科学技术来辅助，而真正的医学大家、手术大师不需要医学技术，一力破万法！

曹函育眼睛里更是不断射出异彩。

他从没想过还能从这个角度入手……

以前他跟另外两个主任吵了半天，无非就是你的技术不太行，这个方法不咋地，从来没意识到竟然还能这么怼人。

要是早点听到这句话，亲自说出，赖珊和杨树新立马哑口无言！

想到这里，曹函育微微叹气……此等知己，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