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人的眼球里甚至闪过惶恐。

委实是屏幕里的画面太渗人了！

许秋之前的动作异常流畅，锋利的手术刀像是滚烫的锋刃刺入黄油一般，很快就完成了耻骨联合上横切口。

进入腹腔时还算乐观。

毕竟二号病人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再加上她体型苗条，脂肪也比较少，腹腔的脏器能用漂亮来形容了。

探查过程很顺利。

这一步除开常规大探查外，最主要的是用肉眼确认、估测子宫肌瘤所在的部位、大小、数量等等。

如果贸然切开子宫，很有可能一刀下去切碎了子宫肌瘤。

许秋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切口，选中了子宫肌瘤最少的区域，划了一条标记线，而后缓慢切开。

当逐层切开子宫，宫内环境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下时，所有人的呼吸都骤然凝滞，瞳孔也剧烈颤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子宫之内，一个个肌瘤附着在上方，小的像是鹅卵石，大的则有鸡蛋的规模，粗略看去，肿瘤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病人的宫腔，堪称密集恐惧症的噩梦。

当时做超声的时候，就已经明确过二号是多发性子宫肌瘤，数量难以具体计数。

但此时打开宫腔，无影灯的光线照下去的瞬间，宫内那瘆人的场景直接令所有人头皮发麻。

以肿瘤层层叠叠的程度，这小小一個宫腔里少说有七八十个瘤子。

切除肿瘤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

医生也不可能做到只切除肿瘤，而不损伤正常的子宫肌层。

事实上，每摘除一个肿瘤，相应的就会有一部分子宫肌层被不可避免地切掉，七八十个瘤子做下来，病人的子宫还能剩下多少？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保住子宫！

会议室里，众人的表情都无比凝重，眼中是浓浓的震惊之色。

“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许医生倒霉透顶了，这少说也有一百个吧，根本不是人能做完的。”

“是我的话，可能就直接切子宫了。”

“是啊，切子宫多简单！”

医生们纷纷摇头，感慨万千。

这都不是子宫里长了子宫肌瘤，而是一堆子宫肌瘤上面夹杂了一点正常的子宫组织了。

要不是病人还有正常的月经周期，并且之前确认过卵巢、子宫功能仍然存在，众人甚至会怀疑二号的宫体早就无用了。

然而，也是因此，二号才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可能吗？

在遍布肿瘤的情况下，切掉所有肿瘤，保住子宫……

以及直接把子宫一切了事。

这两种办法哪种更简单，成功率更高，外行人都能看出来。

“许医生会怎么选择？”不少人心头生出疑惑。

之前许秋虽然答应过二号病人，说他会尽力保住子宫。

但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不是能不能保宫的问题了，切掉子宫后，能不能确保其他地方没有被肿瘤侵袭都不好说。

就算许秋此时一刀切掉子宫，名医们也不会有闲话。

因为换成任何一个人，做出的选择都一样，没有人会继续坚持保宫。

但下一刻，所有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画面中，许秋似乎也被子宫内的场景给吓到了，足足呆了有几十秒钟。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动了。

一把手术刀落入许秋手中。

他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而手里真正的刀则迅速在子宫峡部左右侧阔韧带切出了一个小口。

呲嚓——

触感就像是切开猪肚一般，柔软中带着韧性。

片刻后，苍白的血肉便翻了出来。

手术室众人精神一凛，眼里有诧异。

众所周知，子宫峡部的阔韧带区域有一个无血管区，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却因人而异。

医生很难一刀找准，因此往往会多次尝试，缓缓延长切口，确保刀下没有血迹，才能确认切口落在无血管区。

然而许秋只用了一刀！

左右各一刀，两个没有半丝血液溢出的小口子便展现在无影灯下。

“胶管止血带。”许秋随即给出下一个命令。

助手手比脑子还要快，他立刻递来胶管止血带，眼看着许秋用带子贯穿切口，而后束扎子宫动、静脉。

完成这个操作，子宫的供血被阻断了。

这时，所有人都明白许秋要做什么了。

如果是子宫切除的话，那么此时应该切断韧带、切开子宫膀胱腹膜反折，然后再开始游离子宫体……

而直接阻断血供，意味着许秋还是要保宫！

意识到这一点，所有人心头都猛地震动起来。

会议室里，不少名医眼里有着难以置信。

明明看到子宫糟糕成那种样子了，竟然还要保宫……他难道不怕的吗？

完美地剥离一个肿瘤就已经非常难了，而现在是六七十个！

“你们注意到没有，许医生的手术细节根本挑不出毛病啊……”就在这时，会议室响起了一道声音。

众人同时愣了一下。

紧接着，脑子里浮现出刚才的手术画面。

开切口如烫刀入黄油。

探查则如清风拂面。

到现在，切开子宫、阻断血供，更是透露着浑然天成的流畅感。

这……

所有人瞳孔都收缩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愕然。

因为过于顺畅，以至于他们都忽略了这台手术本身的难度……

上一个动作的收尾，立马又是下一刀的衔接。

不见丝毫停顿，一举一动都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仿佛本就该如此。

然而，在场的名医大家都很清楚，想要把手术锻造到这一步究竟有多难！

“经腹切除能做到这一步？”人群中，孙教授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分贝，声音都透着颤意。

“达芬奇机器人也没有这么流畅啊！”一位主要攻坚机器人辅助腹腔镜下切除术的名医不可置信地道。

随着几位颇有声望的名医接连开口，场上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后知后觉的年轻医生们这才恍然惊觉这一手经腹切除有多惊艳。

会议室前排。

他眼神一凝，望着前方的屏幕，画面中许秋的动作朴实无华，简单到了极点。

反观左边的屏幕，岑红教授两手操纵着腹腔镜器械，在子宫内不断剥离，微创手术刀仿佛鬼魅般挪动。

怎么看都是岑红教授的技术更加惊人……

“是因为对许秋的期望低？”书记沉声问道。

周围的医生眼神里闪过一丝嫌弃。

但想到对方是书记，所有人又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樊教授则冷哼一声，道：“你仔细看。”

我看得还不够仔细？

书记认真地对比着。

娄院长提醒道：“岑教授的动作并不流畅。”

书记愣了一下，再次看去，紧跟着瞳孔也收缩了一下。

岑红的操作虽然熟练，但切换器械、推进步骤时还是有轻微的停顿。

就像是机器突然顿了一下。

书记眼神发愣，道：“这不是正常的停顿吗？”

然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霍然看向右边的屏幕，脸上也逐渐被惊讶覆盖。

许秋和岑红完全不同，尽管没有半分花里胡哨，动作却像是抹了润滑油一样。

“这……这是人能做到的？”书记懵了，此时他也反应了过来，许秋的技艺不是熟练这么简单了，而是登峰造极。

每落下一刀，都与上一个动作衔接，又同时为下一个步骤提前做好了打算。

有时候前一个环节开出的一个口子，用弯钩拉开的区域，又在十几个环节后发挥作用……

原本在这里需要停顿、用弯钩拉开然后再剥离，但许秋在几分钟甚至十几分钟前就已经做好了铺垫，如今只需要一刀切下！

看似流畅的背后，是对整场手术近乎变态的掌控。

谁能知道十几分钟后的壁层需要拉开1.5厘米？

许秋做到了，而且是不偏不倚的1.5厘米！

谁又能知道下一个环节输尿管会出现在脂肪与组织的环绕之下？

许秋做到了，他分离的同时用止血带结扎，正好把输尿管给隔绝在保护区域。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书记能看出来的……

他听着樊教授的解释，整个人都处于极大的震惊之中。

这是人能做到的？

原来要做到抹了油一般的顺滑竟然要把手术锤炼到这种程度？！

樊教授眼里也是藏不住的激动，他慨然道：

“许秋的论文和讲座，把经腹切除的理论天花板提升到了超过腹腔镜切除的水平……

“而现在，他真真正正让经腹切除超过了腹腔镜！”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许秋的关系，在场所有人已经尽可能往高里预估经腹切除的上限了。

否则换成其他人，不管是成名已久的曹涵育，还是业内顶尖大牛樊教授，其他医生都不会觉得他们有一点胜算。

毕竟同等条件下，腹腔镜的下限太高了，能给术者带来的提升更是成倍级。

岑红加腹腔镜，这两个放一起就等于无人能比。

但此时，随着许秋亲自握住手术刀，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

从来都不是许秋拼命去够天花板，恰恰相反，许秋能碰到哪儿，哪儿才是天花板！

这一刻，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眼前只剩下那一张年轻的面孔，那一把在血肉之间闪转腾挪的手术刀。

……

下午，一点四十多。

历时一个小时二十多分钟，三号病人的手术室率先收尾。

岑红亲手完成了最后的缝合，而后才慢悠悠地脱下自己的手术衣、帽子、口罩等。

她遍布皱纹的脸上出了不少的汗，两颊被口罩勒出了一条浅浅的痕迹，银丝杂乱地贴在额前，但神情却充满了愉悦。

“恭喜，岑教授！”手术室的人都欣喜若狂。

“岑教授的状态比年轻时还要好，不愧是咱们腹腔镜切除领域的带头人！”

“不可思议！”

能在手术室中给岑红打下手的，基本上也是业内出了名的专家了，专业能力极强。

因此，岑红的发挥如何，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此时的岑红同样是红光满面。

的确，她的状态好到了极点！

“只是可惜了许秋……”岑红有些遗憾。

这算是唯一的坏消息了。

岑红打心底里欣赏许秋，若是其他方面，她或许真的会让一让，但面对病人，在手术台上，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许医生也尽力了。”

“是的，能跟岑教授同台竞技，他在业内的名号已经打响了……他才多大，二十九岁，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或许五年后、十年后真的能创造奇迹，但不是现在！”

“对，不是现在！只能说岑教授技术不减当年，既生岑，何生秋！”

听着手术室众人的玩笑话，岑红也忍不住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

不过“既生岑，何生秋”就太夸张了，她是前辈，对许秋这种人才爱惜还来不及，不可能打压。

之后，她会尽自己的能力，让许秋在妇产科更进一步。

话又说回来……冯泰这家伙，眼光是真的差啊，竟然让一个妇产科天才去心外科干！

“经腹切除比腹腔镜耗时要久很多，这会儿许秋的手术应该还没结束，我们去看看吧。”

岑红脸上带着笑容，她径直出了手术室，仿佛忘却了一身疲倦，不多时就赶到了会议室。

她其实更想进手术室现场观摩，但有巡回护士挡在门口，别说是岑红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去刷半小时的手才能进去……

有这功夫，还不如坐在会议室里舒舒服服地看手术直播。

咯噔。

岑红推开了门。

她本来以为会迎来满堂的掌声，但刚进来她就察觉到会议室的气氛不太对劲。

岑红心里也咯噔了一声，她咽了下口水，眼里的激动缓缓消散，有些茫然地扫过手术室。

一位位名医、小医生，此刻全部昂着头，动作极其一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屏幕。

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岑红的到来。

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岑红也看向了右边的屏幕。

画面中有一把刀。

许秋在壁间剔除着一个个子宫肌瘤。

第一刀落下，正好切中了子宫肌瘤表面血管最少的部位……没有人知道许秋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只是手术刀落下后，那寥寥一点的血迹说明了一切。

等到他将这一颗子宫肌瘤切下来后，不信邪的巡回护士也换了把废弃的手术刀切了切。

嗤地一声，肿瘤上充盈的血管砰地一声爆开，手术托盘上便溅射了不少血迹。

她又试着从各个方向开刀。

最后发现，只有许秋切下的那一刀避开了所有的大血管……那是无可挑剔的一刀！

而这样的刀法，并不是许秋妙手偶得。

第一颗。

第十颗。

第五十颗。

许秋的动作又快又慢，时而像是按了快进键一样出现残影，但剥离的时候又变成了极静，就这么一刀又一刀，用完美的刀法征服了所有医生！

这一刻，岑红的瞳孔也剧烈收缩。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目光定格在了那逐渐被清扫干净，慢慢露出了生理结构的子宫之上。

……

手术开始的第二个小时。

此时，距离手术结束还剩下最后一步。

最后一个位于宫颈的子宫肌瘤。

许秋脑海中浮现出子宫肌瘤与膀胱、直肠及输尿管的关系。

随后，手术刀落下。

他先打开了膀胱，而后反折腹膜，接着再用手术刀锐性分离膀胱，一直到子宫肌瘤下缘和侧缘，此时再以刀切开宫颈前壁组织，切口延伸至子宫肿瘤表面……

随后，再次沿肿瘤包膜钝性分离至基底部。

“钳夹！”

许秋声音落下的同时，助手的组织钳也到了。

刻不容缓的间隙，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紧跟着就是凌厉的一刀，肿瘤被利落地斩落了下来。

许秋放下器械的同时，持针钳、弯针已经落入手中。

他操纵着弯针进入宫颈肌层，而后是专家级的间断褥式内翻缝合术，缝合两层后，再缝合膀胱腹膜反折……

啪嗒。

几个眨眼的功夫，近乎于完美的吻合出现在了术野下。

手术室里寂然无声。

会议室的众人更是屏住了呼吸，满眼都只剩下那双翻飞的手，那在无影灯下闪着光的丝线。

这是人能做到的？

这一刻，所有人心里同时冒出了这个想法。

啪啪！

就在这时，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道掌声。

众人被惊醒，循声望去，看到了后门缓缓往前踏来的岑红。

岑红面色激动，她眼神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兴奋……自己也是经腹切除出身，当年转腹腔镜，正是因为经腹切除的上限太低，想要继续提升几乎不可能。

然而如今，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轰隆隆！

这时，会议室又有人跟着鼓掌，慢慢地整个会议室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樊教授也站了起来。

此刻他心里没有半点得意的念头，他的心情和岑红一样，兴奋、激动、不敢置信……当然，还有着追求了半生，始终未得见的经腹切除术的极限！

两位六七十岁的老人，就这么隔着无数年轻一辈对望，两人都默契地点了点头，脸上同时浮现出死而无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