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焦瑞的目光再次投了过来。

他受够了王院长动不动卖关子了……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焦瑞摆摆手打断了王院长，道：“什么内幕都不管用，你若是能说服医保局，那我可以帮你。”

王院长解释道：“焦局长，病人事出有因！”

他当即把地下取卵机构的前因后果详述了一遍。

办公桌后，焦瑞眼里的表情渐渐地复杂起来。

若是只涉及到要钱，那找医保局就行了。

但现在又扯到非法行医、非法经营等问题，恐怕卫健委，乃至于公安机关都要介入了。

“她还没有报警？”焦瑞问道。

事实上，这类违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交易一直存在，始终游走在灰色地带，但由于追查与缉捕的难度极大，双方又是你情我愿的，很难打击。

但，如果闹出人命就不一样了。

邬盈盈虽然目前还没有丧命，但从她的情况来看，伤残认定恐怕不会轻。

不过也不会太重就是了。

像邬盈盈这种情况，实际上算非常严重的损害，当时若是没有许秋一拳止血，她这会儿可能已经凉了。

原本至少是一个六级伤残，在许秋、庄丽的挽救下，降低到了最低的十级伤残。

而肾脏方面，如果邬盈盈最终出现了输尿管毁损，将会是四级伤残，而如果肾脏都没了，则进一步提升为三级伤残……

但如果许秋能救回来，最终的判定可能也只会在八级左右。

王院长摇了摇头，道：“伤残等级不重要，赔多少钱倒是其次，关键是只要抓住了人，就能让他们来承担医药费！”

“也是。”焦瑞点点头。

他收起桌上的资料，看向王院长，道：“你想让我出面？”

焦瑞好歹也是个卫生局局长，他出马提点几句比什么都管用。

焦瑞思索片刻，道：“按理说，跟此事直接相关的不是卫生局，而是卫生计生委，我会帮你打個招呼，至于什么时候能查出来，那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答应了，但没完全答应……王院长于是便趁势说道：“局长，这不只是救一个人的问题，如果许秋能把这台自体肾脏移植术做下来，又要创造市内的记录！”

焦瑞沉默了一下，眼眸微微发亮。

王院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而且，肌肉填充创口、大网膜进行覆盖，还有体外肾脏修补术，这些都是省内都稀缺的技术，就连国内都找不到多少病例，若是能完成，临海市的名气又会扩大几分！”

最后，王院长站起身来，声音微沉，道：“另外，这次过来拜访，不是我个人行为，而是许秋请我来的。”

始终没有说话的焦瑞抬起头来。

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喜的神色。

见到这一幕，王院长心里舒了口气……赌对了，对于焦瑞来说，天才固然可贵，但人品，或者是职业道德感极强的天才更加重要。

“许秋要救人？为什么？”焦瑞的脸色果然郑重了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许秋表现出才华之外的兴趣。

王院长如数家珍般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救人。胸痛中心颁发下来之前，他还担心审查专家组会因为他的原因给临医行便利，特地嘱咐黄组长他们实事求是，焦局长知道许秋说了一番什么话吗？”

焦瑞的食指曲了曲，压下对王院长故弄玄虚的不满，问到：“什么话？”

王院长声音像是沉到了潭底，陡然道：“他说，医者，为天下百姓。”

这一瞬，办公室无比寂静。

焦瑞瞳孔轻轻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想到，一家小医院的小医生，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宏愿……

他是临海市医疗行业的一把手，尚且只敢说一句“让大多数人能看得起病”，许秋的“为天下百姓”，若不是随口一说的场面话，那足以想见对方的志向有多高大。

而以焦瑞与许秋短暂的接触来看，对方就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相反，许秋倒是有点像是古板的老学究，既严肃又认真。

“这是许秋的真心话……”焦瑞若有所思，同时眼神里流露出赏识之色。

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下，天才的数量其实不少。

但大多是连教授之流，靠着学术能力、医学技术爬上高位，重心便慢慢转移到继续高升上，甚至随着地位越来越高，逐渐成为新一轮的医阀，垄断下级医生的上升通道，全部纳为己用。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焦瑞想管吗？当然想。

但是他不能管。

坐到焦瑞这个位置，早就不是从个人得失、私德等等层面看待问题了，而是要看社会总成本。

连教授之流的存在固然可憎，但他对医学领域的贡献却是实打实的，他的存在，也的确培养出了一批医学人才。

说的简单点，连教授虽然在学术上、医院里压榨年轻医生，不给后者出头的机会，但他至少是有用的。

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善良无用，若是能力跟不上，善良反而会带来灾难。

又善良，能力又强的人自然是有的，但极少极少。

于整个医学界而言，不可能靠这一小批人去管理，靠的只能是绝大多数连教授。

焦瑞见多了连教授之流，突然发现一个许秋，心情跟捡了宝似的。

当下，他收起了置身事外的态度，当即掏出了办公桌旁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是许秋第一次请他帮忙，绝不能含糊。

对面的王院长默默地叹了口气……唉，第一次来的时候，焦瑞还把自己当成小甜甜，这才坑了他几次，就喊牛夫人了。

他好说歹说，焦瑞就一句“我知道了，我尽力”。

但一搬出许秋，焦瑞立马就开始打电话摇人了。

王院长心里嘀咕的时候，那边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朱书记，我是焦瑞……”

简单的寒暄后，焦瑞直入主题，说起了邬盈盈的事情，着重强调了地下取卵机构的猖獗与危害。

最后，他语气沉重地道：“非法买卖配子，背后可能还有性别选择、代孕等等乱象，这对全省医疗卫生工作都是极大的阻碍！

“邬盈盈更不是个例，或许又更多涉嫌非法人体卵子买卖而致人伤残的案件！”

王院长静静地听着，像是才认识焦瑞一般，眼中频频闪过惊讶。

这么一件事，被焦瑞三言两语就上升到了整个白云省医疗安全的层次，对方这局长也不是单靠工作拼命坐稳的啊。

王院长表情也有些郑重。

朱书记……

如果没猜错的话，对方应该就是白云省卫生计生委副书记、副主任以及一级巡视员。

竟然直接联系到了省内的二把手！

要知道，书记是很少会管这些细节上的工作的，因此朱书记已经是能管到此事的最大的高层了。

王院长目光一凛……他就提了许秋一嘴而已，焦瑞直接把电话打到朱书记办公室去了，都已经重视到这种程度了吗……

另一边，焦瑞总算打完了电话。

不过他依旧没有搭理王院长，转而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白云省卫生计生委朱副书记；

全省卫生监督部门局长。

卫健委……

一个个电话打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焦瑞挂断最后一个电话，摸了摸茶杯。

滚烫的茶水已经凉得差不多了。

他捏起茶杯，抿了几口，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道：“解决了，你等消息吧。”

王院长赶忙起身，问道：“焦局长有预估的期限吗？”

焦瑞反过来问道：“许秋那边，最快什么时候能做手术。”

王院长想了想，琢磨片刻后道：“越快越好。手术方案已经敲定了，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就可以做手术。”

焦瑞微凝眉头，沉声道：“这台手术真能做出来？”

他还是很在意手术的影响力的。

若是能成功，配合着打击违规取卵机构的新闻一起宣扬，不止临医的名气能进一步扩大，整个白云省都将受益。

毕竟非法买卖配子并不是白云省独有的问题，很多省份都在面临同样的困境，一大批没有收入来源，却积蓄金钱来填充自己的虚荣心的女大学生，就算没有走到这一步，也听说过类似的交易……

此事若是处理好了，或许有机会破圈，成为全国性的大新闻。

届时如果能把临医这台成功的手术也写进报道，对白云省整个医疗领域都会有正面影响。

这其实也是焦瑞与各方协商的筹码之一。

王院长也明白其中的利害，他想了想，道：“许秋的能力不可估量，他如果说能做……我选择相信他。”

焦瑞不再多言，道：“既然越早越好，那就明天。手术的费用我已经沟通好，由市里面代付，后续案件办完后再由违法人员补上。”

说罢，他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拿起了桌上的病例资料，盯着上边主管医生“许秋”二字，久久未语。

……

……

王院长回来后，这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院。

马主任、泌尿外主任等都振奋不已。

许秋这台手术设想大胆，若是能成，那就不只是妇产科、心外科有王牌手术了，他们泌尿外、肾脏移植科也能借此一飞冲天！

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科室医疗能力取决于综合的诊疗水平，仅凭一台手术，别说出省了，就是在周边城市都难起波澜。

但，若是周边医院都没法医治的疾病，唯独临医能治，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邬盈盈这个情况。

其他医院，包括省立医院都处理不了，但临医能做。

临医泌尿外科、肾移植科的名气，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得知手术费用已经解决时，许秋也有些惊讶。

竟然这么快？

许秋颇为意外。

原以为至少要等案件查明，抓到违法人员，手术费用才有着落。

没想到王院长拜访一趟，直接带着市里面批下的公文回来了。

“先去跟病人说明此事，再商定具体的手术时间……”

许秋做好决定，正要出门，就听到敲门声响起。

他回过神来，喊了一声“进”。

片刻后，一个陌生的女人就探头探脑地进来了，问道：“是……是许主任吗？”

“你是？”许秋看了过去。

女人听到没找错地方，脸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提着包走了进来。

“许主任，我是临海市国际友好医院的骨科护士，我姓胡。”胡护士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了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

许秋接过文件，微微凝目，看了起来。

这是国际友好医院的骨科主任亲笔写的，内容大致是他们院有一个病人，是邬盈盈的妈妈，委托他们转交两万块钱给许秋，让许秋代为充入邬盈盈的住院账户中。

最后则是签名和红章。

刚看完，胡护士就从提包里取出了两沓百元大钞，摞在了桌面上，道：“许主任，可以麻烦您帮忙吗？”

许秋从旁边的笔筒抽了一支笔，在文件上写了“已收”两个字，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好章，还给了胡护士。

同时道：“小事，麻烦你跑一趟了。”

胡护士双手接过文件，准备离开之际，又突然住了脚步，道：“许主任，这个邬盈盈，病情也很严重？”

许秋随口道：“异位肾脏，输尿管受损，包膜积血，腹部黏连还很严重。”

胡护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她虽然是骨科的，但也见过不少泌尿外科的病人。

这种情况已经是很严重的了，一般医院甚至都救不回来，临医竟然有信心处理！

这怎么可能！

胡护士眼里有着惊讶……临海市国际友好医院和临海一院算是哥两好，在临海市都有些名气，但各自的水平都差不多，属于是勉强能撑得起市三甲招牌的医院。

国际友好医院是大哥，由于沾着国际二字，十几年前曾经是外资医院，后来虽然收归国有了，但多少还是有外来资本介入的，设备、仪器以及管理制度等层面都要胜过临医不少。

按理说，国际友好医院都处理不好的肾脏问题，临医怎么可能搞定！

胡护士并没有流露出情绪，反而问道：“许医生，冒昧问一句，你们打算怎么治疗，两万块钱够吗？”

这话问得巧妙，她不是好奇治疗方案，而是在意这两万块钱。

许秋倒是没有想这么多，随口道：“自体肾脏移植联合体外修复。”

胡护士有些愕然，但没有继续多问，道谢后告辞离开。

许秋则拿起了这两万块钱来到了护士台，交代小护士跑个腿，让她送去缴费。

原本收钱时应该多一个验钞的流程，毕竟是纸币。

不过，国际友好医院送来钞票前一定检验过，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也不会为了两万块钱用假钞。

再者，即便用了，现如今医院各个区域都有监控，这事儿就不可能赖得掉。

安排完小护士后，许秋走向邬盈盈的病房。

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安排手术的细节问题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岔子。

……

此时，胡护士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临海市国际友好医院。

她匆忙换上护士服，敲开了主任办公室的大门。

“回来了？”骨科主任抬头看了一眼，心想这速度可以啊，下次还找你跑腿。

胡护士并没有想这么多，把许秋签好字的文件交还了回来，后者看了一眼，确认签名和盖章无误便收了起来。

到了他们这一级，虽说彼此之间不认识，但背后都有各自医院作保，签个名就算是生死之交了。

因此，骨科主任虽然没有见过许秋，但拿到对方的签名就完全足够了。

“你还有什么事？”这时，主任发现胡护士并没有离开。

护士组织了下语言，道：“主任，临走前我随口问了一嘴，发现对方病人的情况非常糟糕！”

“很糟糕？”

“是的，异位肾脏、输尿管受损、包膜积血，还有很严重的腹部黏连！”

听到这里，骨科主任蹙起了眉头。

他对泌尿外科的了解就没有护士这么多了。

骨科主任在于对骨科的精通。

而护士有时候要护理各种病人，虽然不够精，但对各个系统的疾病都有一些了解。

骨科主任直接说道：“有什么问题，手术很难做？那也与我们无关。”

钱转交过去了，责任也划分好了，他们医院高高挂起即可。

胡护士低声道：“这种情况，按理来说，恐怕省立医院都做不了手术，但是临医却要做……主任你说，临医是不是又有什么技术突破了？”

“怎么可能，前段时间才是妇产科和心外科……这才多久？”骨科主任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沉默了一下，随即拨通了泌尿外科主任的电话。

把胡护士的话转述过去后，泌尿外科主任直接惊呆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他略显沉重的声音：

“这种病人，腹腔镜做不了，开腹手术也有很大的损伤，基本上是没救了……直接切掉输尿管的话还有一点手术机会，不过代价太大。

“就算送到省立医院去，都是险象环生的结局。咱们国际友好医院铁定处理不了……他们临医泌尿外科比我们水平还差，他们能做？怎么可能！”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