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问道：“你只给我买了？”

王凡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正要点头，突然霍然看向旁边的位置。

冯泰倒是还好，他习惯了喝茶。

但崔仕渊是咖啡不离手的，看到王凡单单给许秋准备，心态不得炸裂。

王凡脸色一变，赶紧朝许秋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但让他嘴皮子哆嗦的是，许秋正好拿起了咖啡，喝了一口。

这一刻，王凡想求许秋把咖啡让给崔仕渊的愿望彻底落空。

许秋则微微一笑……是什么给了你自信，觉得我就能糊弄过去？

王凡面如死灰：“要不，要不我现在溜走？”

许秋淡淡地道：“不参加早交班，冯主任不会放过你。”

王凡表情一点点石化。

参加早交班，得直面崔主任的凝视，不参加的话，冯泰的秋后算账更加可怕……

斟酌一番，王凡最后脸色僵硬地坐到了角落。

没过几分钟，冯泰、崔仕渊等人就到场了。

冯泰扫视全场，等待着会议室安静下来。

而崔仕渊一眼就看到了许秋手里的咖啡，再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眼神瞬间就锁定了躲在角落里的王凡。

许秋瞥了一眼，默哀了几秒钟。

崔仕渊朝王凡扬了扬下巴，后者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崔主任？”

崔仕渊笑了笑：“明天值夜班。”

王凡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不，换个角度想，自己反正也没有夜生活，多赚一笔加班费也不错……

“开始交班吧。”这时，冯泰雄浑的声音响起。

会议室顿时寂静下来，王凡也赶紧回了角落，看向办公桌末尾的医生。

“病人吴玥，女，三十七岁，因胸闷3天，持续性胸骨后疼痛4小时于昨日下午三点急症入院。

“入院情况：T36.7℃，P89次/分，R23次/分，BP111/79mmHg。神志清，口唇轻度发绀。两肺未闻及干、湿性啰音……

“入院诊断：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心律失常！”

“……”

之后，是诊疗经过、目前情况。

医生的语速飞快，迅速交代着昨日入院病人的情况。

冯泰、许秋和崔仕渊等人静静地听着。

到了主任这个级别，他们已经不会具体管某一個病人了，而是对整个病区所有病人进行大方向的调控。

一般来说，不被主任关注到反而是一件好事。

如果有一个主任亲自上病房问候，那可能有点棘手。

如果是几个主任组团来，那性命有点堪忧。

而若是几个科室的主任一起过来，那病人可以绝地求生了。

每天的早交班，对普通医生的意义并不大，尽管讲得如何如何重要，但小医生能管好自己的病人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去理会其他的？

和主任不同，他们得跟病人、与家属打交道，病人吃什么、穿几件衣服，甚至能不能上厕所，都是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各种琐事加在一起，对小医生来说，已经是心力交瘁。

因而，能认真听早交班的，基本上只有主任级别的，或者是护士长等人，少说也是个小管理层了。

二十多分钟后。

两遍宣读病历结束，冯泰和许秋等人对急诊科的在院病人情况有了个基本了解。

目前最主要的，依旧是重点病人。

首先就是邬盈盈。

她的情况不是最糟糕的，但却是最不可预料的，随时都可能发生危机。

一旦包膜无法容纳积血，发生进一步的破碎，届时做手术可能都不管用了。

而许秋这边给出的手术方案，更是无比大胆。

自体肾脏移植术，加上输尿管修补，还融合了大网膜移植覆盖……说实话，临医之前就没做过这么高难的手术！

而且，超出常理的一点在于，这台手术最难的点不是看似最危险的自体肾脏移植，恰恰是许秋主刀的肾脏修补术。

自体肾脏移植当然难，但肾移植科这边就是这一领域的，这么多年都深耕其中，拿下切除术、移植术两个环节没什么大问题。

但，肾脏修补呢？

在开腹之前，谁也没法预估邬盈盈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修复过程又有多少潜在的术中风险。

而且，肾脏修补术也是承前启后的中间环节。

只有确保肾脏完全恢复，之前的切除才有意义，后续的大网膜移植覆盖、肾脏自体移植才有意义。

况且，自体移植的核心环节，如肾脏下移至髂窝的具体位置，血管之间的具体吻合方式等等，也都是由许秋来决定。

缺了任何一个，这台手术都不可能完成。

冯泰看了许秋一眼，表情里有着一些吃惊。

邬盈盈的手术，许秋竟然也是串联起各科的关键一环……他什么时候又跑去做肾脏手术了？

感觉这台手术要是成果，泌尿外科、肾移植科主任的地位都会受到挑战。

还好还好，没威胁到手外科的我……

冯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有一点，今天早上，医务科那边给我们发来了通知，隔壁的国际友好医院准备派人来交流！”

兄弟医院来人了？

这一刻，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了许秋身上。

冯泰能在会上提，那说明对方的目的是急诊科，而急诊科内能引起国际友好医院注意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许秋了。

冯泰沉稳的眼神也落到许秋身上，道：“他们确实是为你而来的。准确的说，是下午那一台手术。”

“邬盈盈？”

“不错。你的手术方案非常激进，即便是把方案的细节全部纰漏出来，敢做的医院都没多少。”冯泰心里有些哑然。

没几个医院敢做可能稍微夸张了一点，但至少在白云省，就连省立医院都不敢开刀。

国际友好医院闻讯而来，倒是在情理之中。

“做好准备吧，好好表现。”冯泰随口嘱咐了一句。

许秋应了下来，他对谁来拜访并不感冒，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态。

……

早交班结束后，许秋又去病房看了邬盈盈一眼。

病人昨天晚上就已经签好字了，除开她的名字以外，护士还专门跑到国际友好医院那边让邬妈签了字。

这种情况，实际上很多医院都不敢收，更不敢做。

签名的两个都是病号，最要命的是，这两个都是随时会没命的。

真要出了问题，到时候责任划分都不明确，病人可能连个帮忙善后的家属都没有。

但，不管是临医，还是国际友好医院，最终都选择继续手术。

“感觉如何？”病房里，许秋为邬盈盈进行着简单的查房。

旁边的小护士则在进行着基础生命体征的测量。

邬盈盈的脸色和昨天比起来还要差了几分，眉头始终紧锁着，像是在忍受着痛苦。

“好……好多了……”邬盈盈下意识地道。

许秋正在听诊的动作顿了顿，道：“我是医生，你不用跟我逞强。”

邬盈盈习惯和邬妈的相处方式，总是在掩饰着自己的真实状态，但这对于医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听到许秋的话，邬盈盈有些歉疚，咬着唇道：“疼，从昨天开始就好疼……”

许秋皱了皱眉：“没有打止痛针？”

临床上一直有个说法，急腹症病人在诊断没有明确前不能应用止痛药，因为会掩盖病情、改变体征，导致延误治疗和判断。

不过，这算是医学领域普遍的谬误了。

事实上没有任何研究表明应用止痛药会掩盖腹部体征，更不可能提高致残率乃至于致死率。

随着医学发展，影像检查早就远远超过了医生能掌握的诊断能力，其对急腹症等各种疾病的判断极其敏感与精准，用不用止痛药，都不会影响最终的诊断结果。

相反，若是忌讳用止痛药，随着急性腹痛的加重，反而会导致交感神经兴奋时患者血液中儿茶酚胺类递质分泌增加！

在激素的影响下，病人会呈现出紧张、焦虑、烦躁以及恐惧等情绪波动，继而导致心率及呼吸增快、全身氧耗增加，最终诱发心肌细胞缺血和血压升高！

此外，胃肠道、血管活动中枢、全身微循环都会受到影响，反而会致使病人危险性进一步升高，甚至出现休克。

不过这也是一笔糊涂账。

各地医院，不同医生，都有自己的看法，有些地方宁死不用止痛药，但有些主任则更加相信循证医学证据，痛就止痛，对止痛药用得非常积极。

对邬盈盈来说，她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强行忍过去的，痛觉不只是给肉体带来痛苦，之后导致的一系列激素水平变化，甚至会直接影响身体状态，进而影响手术结果。

“一会儿用小剂量吗啡试一试。”许秋安排道。

邬盈盈低着头，没有争辩。

检查完后，许秋没有多停留，急忙回门诊楼坐诊去了。

……

上午十一点多，国际友好医院的专车抵达临医。

七八个医生从里面鱼贯而出。

当先的就是国际友好医院泌尿外科的程主任。

程主任身形魁梧，笑容满面，他宽松的白大褂被鼓起的肚腩撑得满满当当，圆润的脸上带着一丝丝审视。

望着眼前小小的临医，再想到自家国际友好医院那宽敞恢弘的远门，程主任脸上闪过自豪感。

但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不信任。

临医看起来和几年前没什么区别啊，就这，还想做连省立医院都处置不了的肾脏修补，竟然还是自体移植的方案……做梦都不敢这么夸张吧！

正思索的时候，临医院内也走出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程主任定睛看去，在最前面的正是临医泌尿外科李光宇主任。

李主任身材高大挺拔，又高又瘦，厚厚的眼镜片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留着干净的乌黑短发。

虽然毛发不算浓密，但比王院长之流要好太多了。

这也让李主任在小护士们眼里的颜值极速飙升。

在李主任身旁，是长着马脸，身材欣长的肾移植科马主任，还有一位分管院长。

兄弟医院来了主任级别的人，临医作为东道主，少说也得出动一个副主任才算是尊敬。

“程主任，好久不见！”李主任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身上散发着儒雅的气质。

程主任扫了一眼，压下心底对对方头发和身材的羡慕，也露出了职业化的笑容：“李主任，幸会幸会！”

寒暄一阵，李主任领着程主任一行人到了泌尿外科的招待室。

简单的茶水果盘伺候，聊起了正事。

程主任一脸谨慎地问道：“临医真打算做那台手术？”

闻言，随行的其他医生也抬头望了过来，眼里充斥着好奇。

自体肾脏移植、肾脏修补、输尿管修复，还有大网膜移植覆盖，这些加起来，几乎就把“不可能”三个字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了。

不说经历切除、移植两个大步骤后，病人会不会发生意外，能不能撑下来。

光是肾脏修补这一点，就足以难倒无数自诩为天才的泌尿外科、肾移植科医生。

肌肉填充……说起来简单，但又该如何填充？

这等于是用金属和燃料就能搓出火箭，但怎么搓？

简直离谱到家了！

另一边。

面对着程主任的质疑，李主任心里很清楚，自己做出再多的解释都是无用功。

唯有看到手术时，亲眼所见才能说明一切。

当然，最重要的是……其实李主任也很没有底。

为何程主任一行人直接放弃了本院的工作，不顾一切也要过来见证这台手术？

因为手术本身太难了！

几乎就不可能成功！

越是内行的人，其实越明白有多么不可思议……包括李主任自己，在抛开自己对于许秋屡次创造奇迹的光环之后，也觉得这台手术不可能成功。

但，偏偏他没法抛掉这一个光环。

这其实也是临医其他医生的想法。

这些年里，许秋的天才身份让他有机会挑战很多高难度手术，而且最后无一例外，许秋都成功了。

从五年前，第一次完成主动脉夹层的抢救，以崭新的术式开创临海市先河……

一直到如今，许秋的天才头衔越来越稳固。

以至于只要许秋接下手术，担任主刀，其他医生都会选择先相信，再相信！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这种待遇，手术管理科那边甚至不可能审批通过！

“程主任，说多了也没意义，等下午的手术吧。”李主任道。

程主任深深地看了李主任一眼，沉默良久，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道：“好，那就拭目以待了！”

一行人接下来又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主要是围绕泌尿外科、肾脏病学的发展。

现如今的泌尿外科，和其他大多数科室一样，都走向了微创时代。

当然，泌尿外科的进度更加超前，其他科室还是微创1.0或者是微创2.0的时候，泌尿外科早就迈入了3.0阶段。

也被称为无创技术时代。

程主任道：“我们国际友好医院跟莫西哥的Garcia教授有一定的关系，不久之后，我院会有一批AI HIFU高能聚焦超声机器人送达，到时候你们可以过来参观参观。”

介绍的时候，程主任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AI HIFU高能聚焦超声机器人是泌尿外科前沿的设备，主要是运用AI HIFU技术来治疗前列腺的疾病，能做到极度微创。

它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可以实现疾病控制、保留尿控、保护性功能等目标。

像传统的前列腺癌手术，切除范围大、损伤大，而且术者能力参差不齐，因此会留下大量的后遗症，包括性功能障碍、排尿功能障碍等等……

但高能聚焦超声机器人的出现，却能够凭借双平面超声成像系统以及计划消融系统，精准治疗患者的癌症组织、增生组织等等，最大程度上减少副作用。

最重要的是，这台手术仅仅用时半小时，病人术后均能恢复完好的尿控能力，并且绝大多数受试者的性功能都得到了完美的保留。

光是这最后一点，就足以让无数不得不手术的男人放弃传统的根治术，转而选择高能聚焦超声机器人……

听完后，李主任咽了下口水。

馋，好馋！

这就是和外资合作的好处啊。

虽说国际友好医院没有极高的自主权，但头上有个老大，根本不用愁设备、资源。

没猜错的话，恐怕就连省立医院都搞不来高能聚焦超声机器人，这东西本身也是给协和、华西这种顶级医院准备的，成本极其高昂。

但是国际友好医院却能拿到手！

“嗯，是不错……”李主任诚实地点了点头。

程主任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就临医这样，要资源没资源，要设备没设备，怎么可能做高难度的自体移植与体外修复术？

开玩笑的吧！

“另外，我们还打算引进小型化换能器，用无创术式实现对病灶的近距离低能量精准治疗……”程主任说了一句。

李主任深吸一口气，心道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

但，见程主任的语气越来越倨傲，原本满脸艳羡的李主任开始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