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之中，泛白的肾脏静静地躺卧在内，想象之中血肉淋漓，或者是大片大片肾实质翻涌而出的画面没有看到，反倒是只剩下一条条细密的缝线。

肾脏的修复，需要处理的地方太多，如肾血肿、肾盂肾盏裂伤与贯穿伤、肾实质的纵深豁口，且对缝扎力道的要求堪称丧心病狂。

差不多等于在豆腐上进行缝合。

这种近乎苛责的要求之下，缝合就没法讲究美观或者是精确度了，能控制好缝合强度、力度以及伤口之间的张力就已经殊为不易。

因此，伤口缝成一只大蜈蚣的都不算罕见，反正都在肚子里面，不跟别人剖心剖腹的话是看不到的，能用就行。

但冰水里的肾脏却不同。

它的表面无比光滑，缝合口与原本的包膜几乎形成了一个完全一致的平面，仅有着几条均匀、细密的缝线牵合。

程主任咽了口口水，眼球微微颤动着。

旁边几名医生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缝合效果，说是美容缝合他们都信！

有这一手缝合术，竟然用在看不到的肾脏上……这还是人吗？

而且，这不是常规状态下的缝合，而是低温下进行的精细操作……

想到这里，程主任转头看向了许秋的手指。

对方的双手习惯性地悬在胸前，手指正在微微颤抖着，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对肌肉的过度调动。

或者是两者都有。

在寒冷状态，想要控制手指，只有全程都保持肌肉的紧绷状态。

正常人几十秒钟就坚持不住了，但许秋却忍了十三分钟。

虽然中途有间歇，但同样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以准备移植了！”这时，马主任那边传来了声音。

许秋没有耽搁，让修复组带着肾脏回到了主手术台旁边。

来到台前，他扫了一眼术区。

不得不承认，马主任在肾移植领域的确很有一手。

髂窝、受体血管都全部就绪，且修饰得很完善。

其中的髂外动脉被纱布提起，后方则分离出了髂内动脉的全场，诸多细小的血管分支也也都被游离了出来。

与下方骨盆壁固定的动脉同样清晰地展露在术野中。

临床手术，一切操作的前提都是良好的术野，马主任处理过后的髂窝，不说多完美，但应付自体异位移植绰绰有余了。

“准备移植吧。”许秋收回目光，回到了三号位。

马主任点头，接过送来的肾脏，刚一入手，眼睛就放大了一瞬。

好冰……

虽说早有准备，但想到许秋在这样的温度下进行精细缝合，他就觉得不可思议。

常温下，能把缝合做到这一步的人就已经寥寥无几了。

更何况顶着低温？

这一刻，马主任不由地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许秋。

无影灯下，许秋的侧脸像是蒙了一层圣光，头顶明晃晃的灯光，像是脑后的光圈，令人无法直视。

马主任不禁眯起了眼睛，只觉得许秋的光芒太刺眼。

“马主任？”这时，旁人的呼唤声响起。

马主任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环目望去，发现周围的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这一刻，他心里反而陡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

只有我看出了许秋有多牛逼，约等于我也牛逼！

“准备，肝素化。”马主任自信心突然爆棚。

他嘴角微翘，用肝素化的盐水冲洗动脉管腔，随后剥脱断端处的血管外膜，最后用satinski钳夹住静脉，阻断外侧。

此时，助手也将灌洗好的冷冻肾脏移动到了台上，对准了髂窝，然后缓缓地放下。

调整到适合肾静脉和髂静脉对合的位置后，就轮到马主任发挥了。

相比于动脉，静脉需要吻合的部位更加深在，因而必须优先进行。

在移植之前，马主任就已经按照肾静脉切端的口径选择好了髂静脉壁。

此时手术开始，他简单检视了片刻，确认无误后，就开始了肾静脉与髂静脉的端侧吻合。

一旁，许秋虽然没有插手，但始终把控着手术的节奏与进程。

先在吻合口两角用4-0尼龙线各缝一针。

结扎固定完成后，再从后壁起手，沿着静脉腔做连续缝合。

其他人眼睛有些发愣。

好强！

然而，跟着许秋做肾脏修补术的这一批医务人员却纷纷皱起了眉头。

啥啥啥，这都是啥，好辣眼睛！

他们下意识地把马主任的缝合跟许秋做起对比。

许秋双手翻飞，婉若游龙。

而马主任跟老太太织毛衣似的，一团又一团……

等他们再看向其他人，发现除了跟许秋的这批同伴外，其他人竟然对马主任充满了敬仰之情，顿时摇头叹息。

果然，习惯了许医生的小护士，从此再也看不上其他主任了……

……

手术台上，马主任也总算是渐入佳境。

完成静脉吻合后，接着就是动脉。

动脉的处理比静脉要简单一些，无非是“扩大吻合口”“斜切”“连续缝合”等几个步骤反复巡回，最后，以单根无损伤缝线做单纯连续缝合，吻合肾动脉与髂内动脉……

等血管吻合完毕后，接下来就可以测试血液循环了。

手术室众人都安静下来，眼神里透露着紧张。

马主任偏头看了一眼，望向许秋。

许秋微微颔首，道：“马主任，先松开夹静脉的钳子。”

马主任沉沉地点了点头。

目前，肾脏上主要有两個钳夹，一个是肾动脉，另一个是肾静脉。

先开放哪一边也有讲究。

如果先打开肾动脉，大量血液会瞬间涌入肾脏，进而可能导致高速的血压冲毁本就脆弱的肾脏血管。

因而，先要打开的必须是肾静脉。

先让肾脏的流出道开放，也可以提前释放手术途中肾脏内积蓄的压力。

嗤。

随着肾静脉的夹子开放，静谧的手术室里仿佛响起了空气排出的声音。

等待了片刻，等血管内参与的空气完全排除之后，马主任这边也终于松开了肾动脉的夹子。

汩汩——

汩汩——

宽阔而汹涌的血液瞬间就冲入了肾脏，在心脏的泵压之下，不断冲刷着干涸许久的肾脏血管。

在富含氧气的血液的滋润下，肾脏慢慢地恢复了血色，温度也在逐渐回升。

不过许秋等人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

此时，许多医务人员都牢牢地盯着病人的血管吻合处。

缝合的成果，就要看缝合处有没有血液渗出，是否发生皲裂。

但更多的人却把目光投向了肾脏的修补处。

相比血管，肾实质要脆弱得多，恢复血流之后经受的冲击力也更强。

因此，实际上许秋做的修复术才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汩汩——

汩汩！

此时，在血流的持续营养之下，肾脏与机体连接的各条血管也终于完全充盈了起来。

与此同时，与其连接的输尿管也开始蠕动。

仿佛是一条狭长的小虫一般，输尿管颤动着，而护士这边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直数到第三分钟时，一滴尿液从输尿管中排除。

紧跟着，就是如同小溪流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近乎透明的尿液出来。

见到这一幕，手术室众人几乎欣喜若狂。

移植手术成功了！

吻合的血管没有问题。

从肾脏到输尿管这一段，功能也是正常的。

而最令人惊喜的是，许秋竟然真的完成了肾脏修补术……在血流的持续冲刷下，肾脏已然恢复了色泽与张力，然而缝线依旧没有任何异常张力产生！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许秋。

与血管缝合相比，对于肾脏的修补更加艰难。

泡在冰水中时，肾脏本身经过灌洗，体积已经缩减了不少。

此时想要把缝合做好，必须考虑恢复血供后，缝线应该如何适应膨胀的肾脏。

而许秋用离谱的缝合术，真就把这事儿给办成了！

“继续，继续！”马主任兴奋得不得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怀疑许秋的能力，那么此刻就只剩下了钦佩。

泌尿外科的李主任也瞪大眼睛，满脸都是激动。

他赶紧取代了马主任的位置，开始重建尿路。

先前的手术，只是保证病人肾脏到输尿管这一段没有问题。

但想要正常排尿，输尿管、膀胱、尿道这条线也必须建立，否则照样只能做造瘘。

“从这里切开吗？”李主任看向许秋。

许秋扫了一眼。

李主任选定的位置在膀胱近底部，方位倒是没问题。

他点了点头，同时道：“从右侧输尿管开口的外上方大概五厘米处，用止血钳在膀胱侧壁肌肉层戳一个小孔，然后换成弯血管钳继续向上，做四厘米左右的粘膜下隧道。”

李主任的动作极快，许秋开口的同时，他手里也动了。

“然后在隧道的下端切开粘膜……

“停，从这里的小孔开始，沿着粘膜下隧道把输尿管拉进膀胱里面，再切掉多余的输尿管，另一边的输尿管断面，开出一个纵形开口！

“继续，用肠线把输尿管末端与膀胱粘膜做间断缝合……这里是输尿管进入膀胱的地方，多间断缝合固定几针……

“最后，缝合膀胱，留置导尿！”

手术室里，只剩下许秋的指挥声，和李主任不断更换仪器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输尿管成功植入膀胱，尿路重建成功！

咕噜。

李主任咽了下口水，呆呆地看着那近乎完美的术区。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李主任又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原来我的潜力有这么高？

“快让开，到我了！”

李主任还没感受多久，消化外科主任就忙不迭地上来了。

接下来是手术的收尾阶段，也是决定整台手术能不能控制损伤、防控感染的关键！

“许主任！”来到主刀位上后，消化外科主任眼神充满了激动。

许秋微微点头，示意前者可以开始。

带蒂大网膜移植修复术倒是没有太多的变化，术前就已经强调过方案细节了。

许秋只需要进行细微的调整即可。

嗤嗤——

此时的手术台上，消化外科主任当仁不让地扯来了准备好的大网膜。

他将大网膜无扭曲、无张力、平整牵拉出，而后覆盖肾脏修补的吻合口，包绕着做过裂口修补的肾盂与肾盏，不断地调整着位置……

最后，在大网膜的基底部和腹膜之间固定了两针，以防止回缩。

这一步是用了十分钟左右。

完成以后，众人纷纷看向许秋，眼神里多了一丝紧张。

许秋扫视一眼，片刻后点头道：“没问题，可以收尾了。”

顿时，所有人心头都是陡然一松……成功了！

泌尿外科的李主任再次上阵。

他细心地放置了引流管，然后在助手的协助下，分层关闭切口。

等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李主任放下持针钳，再次看向许秋。

许秋则看向麻醉团队。

另一边，麻醉主任站了起来，看着手里的手术记录单，脸上充满了惊讶。

他咽了下口水，道：“手术用时125分钟，术中失血85ml，没有输血……手术成功了……”

念完之后，麻醉主任脸上只剩下震惊的表情。

手术室其他人此刻也面露惊骇之色。

竟然只用了两个小时？！

这个速度，几乎跟做一台肾脏移植术差不多了……

然而在许秋的调配之下，不同的手术团队，几乎把效率提高到了极点，尽管是几台手术相继运行，但却没有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

三个主要的手术团队之间，彼此产生了1+1+1远大于3的结局！

不远处。

程主任等人也是满脸的愕然。

如果说，之前的会议上他们只看到了许秋对于手术的掌控能力。

那么此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比这更恐怖的，其实依旧是许秋的手术能力。

光是一个肾脏修补术，拿出来都够吊打省立医院了！

程主任呆愣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跟自己一起来的国际友好医院小医生低声道：“程……程主任，我想学这个……”

程主任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脸色变化，低低地骂了一声，道：“你想学？我还想学呢！”

说完，他重新看向许秋，眼睛里慢慢地出现了一丝火热。

这哪是心外科医生……明明是泌尿外科的天生奇才！

……

手术结束后，许秋还没走出手术通道，就被一大群人围了起来。

马主任、李主任、消化外科主任等人都虎视眈眈。

全程没有什么存在感，但为手术提供了大量妇科指导的吕秀兰同样在其中。

四人彼此都不想让。

马主任和李主任是看上了许秋在肾脏领域的天赋，想让他弃暗投明。

而消化外科主任则纯粹是馋了。

腹腔的大网膜，谁能想到还能这么用，先是肺段切除术用来包括肺段的瘘口，现在又是用来辅助修复肾脏……

总感觉大网膜在许秋手里还能玩出更多的花样来。

这样的人才，不来消化外科简直是暴殄天物！

就在这时，程主任等人也直奔许秋而来。

他还没开口，马主任、李主任等人就齐刷刷地看向程主任，眼神里充满了不善。

程主任嘴角一抽，硬生生把嘴里逢迎的话给憋了回去，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见程主任怂了，马主任等人才重新看向彼此。

他们不对付归不对付，但终究是临医自家人。

就算把许秋被其他科室挖走，那还是临医的医生。

但那程主任就不一样了，他这属于死对头来挖墙脚，自然一致对外。

许秋一阵头大。

每次做完手术，除了要应对家属，还得应对快打起来的主任们，说实话有点头疼……

“我该去接女儿了。”许秋看了眼时间，赶紧找了个机会开溜了。

……

不久后，一辆小车从临医停车场开出，汇入了拥挤的晚高峰之中，奔向幼儿园。

而也是在此时，几辆黑色的车停在了一栋商用公寓之中。

一队队步伐整齐划一，表情严肃的人员从车上下来。

他们随意地分散在四周，并没有集合，但却在混乱中有着一种秩序。

这时，众人的耳麦里同时响起了声音。

“根据我们潜伏的线人的消息，违法机构就在28楼的8号、9号房间……一队到四队分别乘坐四个电梯上去，五队分派人员守在楼梯的通道……”

接到命令后，所有人都动了。

黑色的特种车内，卫生监督部门、监察司的副司长静静地等待着。

他回忆起这两天的情况。

不知为何，昨天卫生计生委副主任朱书记深夜打来电话，要求各部迅速缉查违法开展配子买卖的机构。

当天夜里，他们就筛选出了十几名女警，根据搜集来的电话号码，企图以供卵者的身份混入其中。

一共十三个人，全部成功了。

甚至，有一个女警因为长得酷似女明星杨秘，被违法取卵机构那边开除了十三万的天价。

听到这个报价，所有人都沉默了。

取一次卵，十三万……

然而，金钱都是身外之物，第二天一大早，各个卧底就出动，探清了虚实。

当天下午，也就是晚高峰的时候，所有队伍同时收网，准备打各个违法机构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为何选择这个时间点，同样是有讲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