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叔?”乍一看到他,许望山都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难道他一直没回去?他们以为他早都回去了!
朱猎户摆了摆手,无奈地笑了:“我本来准备回去的,但想着,有事想跟你们说一声。”
他看向许望山,有些迟疑地:“我们……边走边说?”
“好啊!”
反正他们都是要回去的,正好顺路。
一路往前走,许望山不着痕迹地,慢慢落到了最后边。
梁家兴挑着东西,走在最前面。
渐渐地,他们和许望山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
朱猎户安静地走着,和许望山基本前后脚。
这边离村子还比较近,朱猎户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差不多快到半山腰了,他才慢慢地道:“昨天老钟他们回去了。”
“哦……他兄弟那腿不是伤了吗?”许望山有些疑惑地问。
“嗯,没好,我让他们留村里先养养,他们没肯。”
不仅没肯,而且坚决要回去。
腿长在他们身上,朱猎户也留不了,只能随他们去了。
钟猎户他们带着钱,昨天就动身回去了,不知道到家了没。
这倒还是能够理解的,许望山点点头:“可能是觉得到家里更好养身体吧。”
“不是。”朱猎户停住脚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又朝前走:“我给你说个事,你心里记住,但是不要往外说。”
“……嗯?”许望山有点儿懵。
“许成松,你还记得吧。”朱猎户叹了口气。
许望山心头一跳,手暗暗握紧了,但面上还强装若无其事:“啊,当然。”
“他和老钟他们……都是认识的。”朱猎户摇摇头,无奈地道:“其实原本这一趟,我不需要叫你们的。”
但是,钟猎户他们两兄弟,以前和柯福才是一挂的。
见到过他们干的那些个阴损事,朱猎户对他们信任不起来。
哪怕是知道确实有这么個事,知道不叫人,就他和钟猎户他们三个分,他能分到更多的钱,但他还是叫了。
没办法,命要紧。
相比于多分的那点钱,朱猎户更担心自己会被他们算计。
几乎是瞬间,许望山悟了他的未尽之意,猛然看向他。
迎着他的目光,朱猎户点了点头:“对的,他们……会卖人去煤窑。”
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是怎么个情况,但朱猎户知道,许成松八成是没了。
“柯福才那个老东西,那么精的一个人,也没能逃出来……”
说明那太危险了,朱猎户不敢冒险。
他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了,哂笑道:“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实在不想再生事了。”
能避则避吧。
许望山咳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茬。
毕竟,柯福才倒是逃出来了,就是,死在了这大山里……
也就是那边很少有人去,人际罕至,才会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他干巴巴地安慰道:“你还很……年轻的,朱大叔。”
朱猎户看了他一眼,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啊,就是老实!老实……老实好啊,挺好的。”
这种老实人,虽然没那么灵活,喊一下动一下的,但至少,不担心他背后捅刀子。
“我特地留下来,也是跟你打个招呼。”朱猎户想了想,叹了口气:“柯福才和许成松的消失,他俩心里都是有想法的,难说以后不会再来……我先给你说一声,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自己心里有个底就好。”
许望山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觉得……他们可能还会?”
这个问题,朱猎户没有回答,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些事,他看在眼里,但他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他只能提醒一下许望山。
许望山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
以前,他很恨许成松。
恨不得撕了他,恨到要以牙还牙,亲眼见到他的惨状心里才舒坦。
可是现在,许望山发现好像这样不太够。
那是一个成熟的产业链,许成松仅仅是其中的一环。
他在不在,柯福才在不在,都不影响这条产业链的存在。
旁边的朱猎户还在絮絮叨叨:“你们最近也少上山了……多观察观察……尤其是不要跟他们去打猎……”
特别是不要信他们说的什么给找好工作,介绍什么大活干。
许望山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个黑煤窑,现在还关着很多很多的人。
大概要到十年后,里面如他这般被骗进去的人才会被救出来。
许望山摊开手,沉思着。
“哎?你听着了没?”朱猎户叫他:“我说的这些,你都要记着啊!很重要的!”
“嗯呐,听着呢。”许望山憨厚地笑了笑,点点头:“我都记着了。”
朱猎户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嗯。”
到了家门口,许望山请他进来坐坐,喝杯茶水,朱猎户拒绝了。
只说近期都不准备进山,他们忙自己的,要打猎的话他会来喊他们。
“好的。”
等朱猎户走了,梁家兴才凑了过来,有些好奇地问:“望山,他刚跟你说啥呢?一路上脸色都那难看的。”
莫不是出啥事了?
许望山叹了口气,点点头:“……是啊,出事了。”
这真说不好,会是怎么个情况。
“天呢……”梁家兴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这事儿,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呢。
“那,那你打算……咋整啊?”梁家兴看向许望山。
许望山一捋袖子,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哈哈,我整红砖去!”
他们不在家,杨武兄弟可没有歇着的。
看到许望山过来,杨武都笑了:“哎呀,这天儿真好哩!这一片我们都晒满了,哈哈,两天能晒个对半干,就能垒起来。”
“是啊,太阳挺大。”许望山也笑,过去帮着一块儿挑水和泥。
“这比我那会可好太多了。”杨武抹了把汗,做着泥坯:“这晒得干,做出来也更结实!”
之前不觉得,许望山到了这拐角里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这边竟然已经被他们掏了一个大坪出来。
整个坪都晒满了不说,那砖坯更是从他们家院子里,一路沿着路垒,垒了老高以后,这边的坪也开始垒起了砖墙。
杨武见他看得仔细,还给他解释着:“先这样子垒着,等我们把这边,啊,都挖开以后,就可以开始垒砖窑了。”
到时就得垒成圆形的,一层一层垒上去,还得挖一个圆洞出来,然后……
他说得起劲,许望山认真地听着。
到底是做过的,有经验,两个砖窑会相互干扰,不能离得太近他都考虑到了。
“嗯呐,都听你的。”许望山笑了笑,并不干涉他的想法。
他不摆架子,也爱和他们聊天,杨家兄弟觉得在他这干得挺舒服的。
“其实按照现在这样子……”杨武大概地在心里点了点,憨厚地笑了:“一个砖窑是能砌起来了的。”
但是他们说要两个一起烧,所以就只能继续做砖坯。
许望山嗯了一声,点点头:“一起烧吧,时间就一样长,好记,哈哈。”
这个倒是真的,杨武也跟着乐:“要是天老爷一直这样子,你这砖窑很快就能做起来了。”
每天都是大太阳,晒得是真舒服。
他兄弟笑了一声,龇着牙乐:“主要是你们还都一块儿帮着干活,速度快多了。”
而且,这模具也特别好用,许望树做的这模具,那真是相当不错的,做起来又轻松又利索。
说到许望树,许望山还琢磨着得去见他一面。
晚上坐一起说话的时候,许望山给许妈说着:“……别的都没啥,主要是想着欢儿那屋里啥都没得,让望树给她打两张椅子……”
“他在出工,哪里有空闲……”许妈皱着眉头,不是很赞同他这样把许欢扔镇上的举动:“她一个女娃娃,万一被人拐了可怎么好,就算不拐,被坏人盯上了,那也不得了啊……”
读书归读书,跑这么远,那真是不放心。
就算是读出了个中专,回头名声坏了,照样嫁不出去的,没有人家要啊。
许望山满脑子都琢磨着给许欢弄家具呢,没成想,她竟然操心这个,他一回头都忍不住笑了:“妈,你说啥呢?欢儿才八岁!”
“十岁了!”许妈皱着眉,很严肃地:“虚岁已经十岁啦!这要换成别人家,都能说人家了!”
旁边的许欢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有些手足无措。
她本来很开心的,结果把这事一说,许妈就直接给否定了,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望山轻轻揉了她脑袋一把,叹了口气:“妈,欢儿脑瓜子聪明,那校长免学费都要让她去呢,山里的女人,出路太少了,让她去吧。”
留在这山里,男人还好,能打猎能种地,女人着实太惨了。
早早嫁了人家,操持家务,里里外外都要忙活不说,生了孩子照样得下地。
男人一死,直接就会被吃绝户。
“我们以前那日子,我是真的过够了。”许望山叹息着,摸了摸许欢毛茸茸的脑袋:“她脑瓜子聪明,就让她去试试,万一呢,是不是,万一,就有条不一样的路呢?”
还能有不一样的路吗?
许妈陷入了沉思。
这一点,她从没想过。
之前许望山给许欢买书,说要让她读书,她一直以为的,就是在村里的完小读一读呢。
看她松动了,许望山朝许欢使了个眼色。
傻啊?赶紧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