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武成王庙统制司衙门,刘国璋换上一身襕衫厚袍,再加上一件褙衣,戴好幞头,这才出来。
朱嵩长得很俊朗,就是那双眼睛,有点小,美中不足。
他身旁坐着一人,一身道袍,想装道骨仙风却装得不像,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猥琐的气息。
“朱朝奉,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在下给统制使贺年,恭祝刘官人新年吉祥,官运亨通。”
啊,这就拜上年了,现在是哪月哪日?
出去剿了一段时间匪,还有巡视沿途疏浚工程事宜,忙得昏天暗地,都不记得日期。
写公文落款要写日期?呵呵,你觉得我这文采,会执笔写公文吗?基本上都是他们写好了,自己过目一遍,签个字,用印就是。那顾得上哪月哪日。
“现在是政和八年了?”
“错,是重和元年,正月十九日。”那个猥琐道袍男开口答道。
重和元年?赵佶又改年号了?(注一)
对啊,他即位已经十八年,眼看着要超过他爹地神宗先帝在位年长,看把他嘚瑟的。
正月十九日了吗?时间过得真快。
“克臬,”刘国璋叫着书办的名字。
“统制使,”一位青袍书生出现在门口。
他叫长孙谟,麻姑的侄孙。十二岁考上秀才,十四岁拔得贡举,有资格参加省试春闱,名动大江南北,可谓少年得意。
结果一口气考了三次,名落孙山。最后一次,居然连贡举都没考过,没有资格参加省试,郁闷得差点自杀。
麻姑便把他推荐给刘国璋,充任机要文字,重新换个赛道。
刘国璋与中枢地方的往来文字,大部分出自他的手。
“正旦朝廷可有文书下来?”
“有,有御笔诏书。官家念及统制使在外奔波,尽忠王事,特诏勋位加一转,赐骑都尉。武官阶加一阶,擢翊卫大夫。内侍省也来了文书,说奉官家、圣人旨意,赐下福字十六张,彩缎六十匹,玉璧四对...
东宫派了人来,带了殿下的亲笔福字,以及赐品一车。
中书省传来文书,说奉官家旨意,正旦上元节在外公干的京朝官,赐钱一百六十贯,布帛六匹...”
长孙谟娓娓道来。
“小的都有一一回书谢恩,因为都是例行赐下,所以就没有惊动统制使。”
刘国璋一拍额头,“还真没想到,居然正月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惦记着上元节回去看个热闹。”
朱嵩拱手道:“统制使公忠体国,勤于王事,是我等楷模。”
“朱朝奉客气了。”刘国璋谦虚了一句,看到长孙谟要走,连忙叫住了他,“克臬莫走。朱朝奉是东南大才子,我是粗鄙武夫,怕招待不周,你留下来作陪。”
刘国璋向朱嵩介绍道:“克臬,我的掌案文字。十四岁拔得江陵府贡举,可惜时运不佳,屡试不中。但文采是有目共睹。
大贪官,前荆湖北路转运使施重汣,就是因为他发表在《东京风华报》上的一篇文章落马的。字字如刀,畅快淋漓,引起朝野极大公愤,御史们风闻弹劾,引得官家大怒,进而御笔问罪,发配琼崖。”
朱嵩满脸崇敬,“《东京风华报》上的那篇《江陵一害,祸国殃民,陷君父于不仁》,原来是先生所写。在下拜读过,刀笔锋利,真可谓讨贪檄文。”
“朝奉过奖了。”长孙谟连忙答道,忍不住瞄了刘国璋一眼。
这《东京风华报》是他怂恿着陵光院和厚德宫两位,花重金开办的。
首先创刊号直接用的是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格局啪得就上去了。
其次使用《梦溪笔谈》里记载的杭州毕昇活字印刷术。
加以改进,以陶活字为模范,制成铅锡合金的金属活字,再采用了某种秘制的油墨,以及特制的纸张。
印刷的速度和效率数十倍提高,还能反复使用,成本能让其它新闻纸绝望,再搭配上捷顺运输社迅速铺开的运输网,飞快地向天下各州县扩散。
第三就是用钱砸!
用丰厚的俸禄,聘请了几位年轻俊杰为编辑,好几位名士大儒为编委,再广撒令人心动的润笔费,遍邀各地文杰俊士,执笔写美章雄文。
影响力一下子就上去。
自己的那篇文章,就是抓住机会,反复炒作,达到了某种效果——按照刘二郎的话,我们算是占领了文化宣传阵地的一处高地。
“不过在下,还是喜欢读《风闻报》。”朱嵩矜持地说道。
刘国璋眼睛一亮,你聊这个,我就不困了。
长孙谟却尴尬地用脚趾头在地面上抠出个三进的院子。
《风闻报》虽然同为刘二郎所办,却直奔下三路,不是和尚暗通某府贵妇,就是书生私会某院姐儿,精彩绝伦,详略得当。
期期劲爆,篇篇惊艳,最受汴京街坊官庶军民们喜欢。
刘二郎不好意思把它挂在陵光院和厚德宫名下,直接挂在悦来客栈名下——悦来客栈贵宾房客,入住时可免费提供一份最新的《风闻报》。
朱嵩欣喜地说道:“我最喜欢的就是《风闻报》时不时夹带的香艳彩画图片,数量不多,张张精彩,随机夹在一份报纸里,全凭运气缘分。”
“没错,这些图片都是翰林图画院学士待诏们下海,亲笔所绘,可永世流传,极为珍贵。”
“我收集了五十余张,花了一千多贯。”
“朝奉豪气!”刘国璋竖起大拇指道。
长孙谟听得目瞪口呆,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去学画。
有他作陪,刘国璋和朱嵩说了一刻钟的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旁边那位猥琐道袍男有些不耐烦,连连咳嗽了几声。
朱嵩不慌不忙地转言道:“统制使,在下前来,是有件要事商议。”
“请说。”
“这位是苏州青华宫道士应安道,是东南有名的真人,专司为官家在东南收集仙宝珍器...”
原来是朱勔的走狗帮凶啊。
“前些日子,他寻得九块仙石,判定是青华大帝下凡时踩过的仙莲石,步步生莲,九步登仙。有这九块仙石,定能助官家早日羽化飞升,重回天庭。”
这么牛笔,是青华大帝的肾结石吗?
刘国璋问道:“要运回汴京啊?运吧,运到南京城,再等一个半月,汴河疏浚通畅,就能直达汴京。”
朱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是这样说,只是运送九块仙石有期限。”
“仙石还有运送期限,它是生鲜吗?”刘国璋笑着问道。
应安道不屑地说道:“仙家的事,你们凡人懂什么?这九块仙石,必须在二月初二之前,运到汴京,恭敬地摆到万岁山吉位,仙灵之气才不会逸散。”
“还有这讲究?”刘国璋一脸我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的样子,“九块仙石重不重?”
“吃水五尺。”
“那就没办法。汴河陈留宁陵段还在疏浚,分流的睢水航道最浅处吃水四尺半,运不过去啊。”
应安道冷然道:“九块仙石是咱家开通天眼,费尽心思才找到的,可助官家早登仙界。要是耽误了,你吃罪得起吗?”
果真是来找茬的!
注一:历史上要到十月,赵佶才会改年号为重和元年。现在一直到十月底,确实应该是政和八年。为了不引起混乱,我们就假设正旦开始改的重和元年,没有政和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