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留守府,应天府知府、判南京留守王墀坐在上首,刘国璋坐在左下首第一位,张悫坐在第二位。再往下是楚麟轩、王荀、慕容野王等人。
右下首少尹、总管、判官、通判、钤辖、录事参军等应天府文武官员坐了一溜。
众人神情严肃,听应天府兵马总管李忠杰说着刚收到的军报。
“正月十六,淮北大豪田文豹在亳、陈、颍三州交界的尺沟镇,聚众六万,杀税监、巡检等官吏五人祭旗,打出‘诛杀六贼、清平天下’的旗号...众军裹青巾,号为青巾军,挥师北上。
二十日,陷亳州鹿邑县,二十四日,陷卫真县,知县、县尉皆下落不明。淮西、淮北诸山贼水寇,纷纷响应,杀官吏举旗,投奔合流。田贼在卫真县僭称安平公,天下兵马都招讨使,设四方元帅,八面将军。
目前贼众合计十万余,选骁勇之士一万,编为护教力士;其余青壮四万,编为八军,每军五千。现在分成三路,一路围攻亳州州治谯县城,一路向西攻打柘城县。
主力北上,直奔南京城...根据侦骑最新回报,贼军前锋昨日已经过涣水,离南京城一百五十里。”
大堂里寂静一片,王墀咳嗽两声,开口道:“十万贼众造反,立朝以来,前所未有。可惜,值此皇宋危急之时,老夫却未能为国效力,真是惭愧啊。
前日,老夫正好接到中书省文书,召老夫回汴京,与礼部、翰林院商议合计,为今年春闱选出几位知贡来。都是国事,老夫左右为难...”
码得,你个老王八蛋,装都不想装了,直接摊牌,要跑路?
“幸好还有童少尹,李总管等俊杰在。有你们,不仅南京城固如金汤,田贼也能不日荡平。”
大堂又是寂静一片,众人神情复杂。
少尹童留芬脸色变幻未定。
他原是进士出身,一直宦途坎坷。后来拜了童贯为伯父,于是便扶摇直上,不到四五年就坐到应天府少尹,前途无量。
现在猛地遇到田文豹造反,兵峰直指南京城,心里大苦。
真是命苦,怎么遇上这档子事了!
你个王八蛋的田文豹,晚半年也好啊。
过了半年,老子任职三年,一番磨勘考成,迁去他地任职,南京城的天塌下来都不管老子的事。
他干笑道:“在下一介文官,不识兵事。这守城剿贼之事,有李总管,对,还有刘统制使。”
童留芬看到刘国璋,眼睛一亮。
“刘统制使乃举世猛将,文韬武略,天下闻名,手下又有二十万虎贲,定能一举荡平田贼,靖平京畿。”
“没错!童少尹说得对!刘统制使勇冠天下,此重任非他莫属。”
“刘统制使纵横天下,兵多将广,田贼宵小定能一举剿除,再立新功。”
童留芬的话引起众官吏的纷纷附和。
甚至有兵马左钤辖康采夫慷慨激昂说道:“久闻刘统制使骁勇善战,我等驻泊禁军早就做好准备,只等刘统制使一声令下,我们无不奋勇向前,杀敌立功!”
大堂里众人齐声叫好,气氛十分热烈。
刘国璋淡淡一笑:“诸位过奖。在下此前只是江湖草莽,玉津园只是游戏之作。未曾上过沙场,与西北、河东河北边军不可同日而语。
什么骁勇之名,只是粗鄙莽夫之名,不足挂齿。二十几万老弱妇孺的灾民,在童少尹口中居然成了虎贲?
童大官人,我认识一位太医,专治眼疾,推荐你去看看。王留守要忙春闱科试大事,在下也有钦差皇命在身。经过三月苦战,陈留到宁陵段,宁陵到谷熟段,河道均已疏通,可保五年无虞。
现在还剩下扫尾工作,明后天统制司、修河司均移驻陈留,处理最后部分工程。南京城的防务,就交给童少尹和李总管了。”
码得,王墀你个老王八蛋能跑,我就不能跑吗?
要把我陷在南京城,门都没用!
宋朝的规矩我还是懂的,要是我被你们刚才一番忽悠,热血上头,揽下守城破贼之事,就算事后剿灭了田文豹,也要被文官们一路弹劾,弹到体无完肤!
擅专兵权,逾制越规,是违背祖宗之法的大罪!
看到刘国璋丝毫不上套,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家伙不是粗鄙武夫吗?怎么这么精明,刚才一通吹捧,把我们自己都吹得热血沸腾,偏偏他却一点不为所动。
这么沉住气,看来大家伙暗中达成默契,想推此人出首,顶在前面当盾牌的计谋,要落空了。
后续间童留芬等人纷纷出言,好话说尽,各种角色演尽,刘国璋就是不为所动。
说到最后,他有些不耐,干脆拂袖离去,张悫一干人等也跟着离开。
“王留守,这事如何是好?”童留芬看着坐在上首的王墀问道。
你老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不能留我们在这里坐蜡顶缸啊!
“刘二郎是客将,身上的差遣只是疏浚汴河,他不松口,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通判曾宥说道。
“想不到刘二郎,名义上鲁莽,实际上城府颇深啊。”王墀捋着胡须说道。
听他还在这里说这不咸不淡的话,童留芬等人更加着急了,说的话也更加露骨。
“王留守,刘二郎这厮一到南京城,就灭了韩尚贤满门,凶残至极。我等敢怒不敢言。现在有贼军犯境,把他推到前面去,无非他是外戚,不管是兵败城破,还是丧师弃城,他顶在前面,我们能消去一大半罪责,也能出一口恶气。
现在他不上套,我们怎么办?”
“是啊,明天他把统制司和修河司一撤,去了陈留城,再想找他回来,就麻烦了。”
众人七嘴八舌道。
“莫慌!”王墀呵斥了一声,“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惊慌失措的样子,跟一群无头苍蝇似的!老夫早就料到有今日,早就给太师去了急信。
田文豹举事造反,消息早就传遍京畿,亳州、陈州等州县的急报,早就飞进汴京城。太师也想必早有定计,御笔和文书,怕是明后天就会到。”
王墀扫了众人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要以为把刘二郎推到前面去顶缸,你们就轻松了。他这个人,机敏深虑,心狠手辣。到时候你们归他节制,稍有疏忽,说不得就会被他拿出来,杀头立威。”
众人更加惊惶。
韩尚贤满门被杀,已经让众人深刻理解到刘国璋此人,心狠手辣,行事不以常理判断。
想到这里,再看着风高云淡,明早就能脱离苦海,逃回汴京的王墀,心里忍不住大骂起来。
码得,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出了留守府,长孙谟忍不住问道:“统制使,我们就这么走了?”
“当然走了。统制使现在接下守城平贼重任,名不正言不顺,反倒是祸事。”张悫答道。
“可惜了,好大一份军功,就这么没了。”慕容野王叹息道。
“你不要只看到收益,没有看到里面的凶险。”刘国璋头也不回地说道。
贼军兵锋不过百里,南京城,大宋朝陪都之一,主官只想着一逃了之。其余文武官员,只想着推卸责任,未战先谋全身而退。
上下一干人等,没有一位想着如何疏散城外百姓,如何清点物资、召集兵马,如何守城退敌。
现在他明白,靖康年间,煌煌大宋,为何在坐拥数十万精兵,上千万百姓,上百座雄城的情况下,最后落得那般耻辱的下场。
“克臬,回去后马上发下军令。长水军各营,立即向汴河北岸撤离,进入襄邑、宁陵、下邑、陈留各县城,协助守城。
各营巡警队,三抽一选出精锐,大约可得七千,编为三营,在宁陵集合,做好应战准备。护河左营,骑兵两部去执行其它任务,只有四部步军,悉数集合在城西,随时准备过河。”
“是!”
张悫迟疑地问道:“统制使,你这是在准备应战吗?”
你个刘二郎,嘴里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这么好的机会,蔡京肯定不会放过的。
他应该早有准备,要把我钉在这南京城里。守城平贼的差事,他一定会交给我的。南京去汴京,不过四百里,正好是急脚递一日的行程。明后天消息就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