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猜得有出入,刘国璋没回南京,而是在汴河南岸,聚集了溃散的左右两路兵马后,点卯升帐,当即就斩了谢兴,以及康采夫和他的四位心腹指挥使。
“你们怎么打得仗?老子在前面游击,伺机寻找破贼缺口。你们呢!还没接战,望风就逃。
直娘贼的!你们今天面对的不是河西家的铁鹞子,擒生军,不是北辽的皮室军,契丹铁骑。只是淮北贼军,连兵甲都没备齐的乌合之众!
你们是什么人?殿前司禁军,精锐中的精锐,见到乌合之众的乱军贼众,望风就跑,你们是不是都站着撒尿的?
要不你们都改职算了,入内内侍省很缺人手,你们这帮废物干脆去当内侍黄门算了。连个男人都不配做,还要那玩意干什么!”
杀了谢兴等人不算,刘国璋还把指挥使、都头、队将,上百人聚在大帐里,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百多号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没法子,他们吃败仗,刘国璋带着神骑军却大振神威,连杀贼军近千人,斩获贼酋田文豹侄儿首级一枚。
神骑军跟广捷等军同驻南京一城,往来密切,互相信任。
聚集队伍时,听到指挥使曾不凡以下的指挥使、部将、队将,口水直飞地说着跟着统制使,如何飞马奔射,如何杀入敌阵,恍如无人,千军中轻取敌将首级。
各军各营的武官们心中五味俱全。
惧怕、敬畏、惊艳、欣喜、惭愧...
现在他们都知道,刘二郎确实骁勇善战,能带着他们打胜仗,这是人家的本事,硬打硬的实力!
所以刘二郎把他们骂得跟二孙子一样,却不敢吭吱一声。
“刚才一番点卯,现在左右两路禁军,除去战死受伤的,还有战力的只剩下五千零六十人。不再分什么左右两军,统统给老子编成十营,每营五百人,下面再分五都,二十五队。
每营指挥、副指挥,还有都头、副都头,名单稍后发下。老子不按此前的品秩来,只按你们昨日的应战表现来。
要是心有不满,现在说出来,老子送你们回南京城。改编完成,任命下达,要是谁阴奉阳违,不遵军令,老子立马行军法斩了他!
听到了没有!”
“属下听到了!”众人齐声应道。
“战死的兄弟们运回去北岸,择地好生安葬。他们的抚恤钱粮,我一定争取下来,确保他们家人能养家糊口。受伤的兄弟们,送回南京城里,让金疮医好生医治。
吃了败仗,是康采夫、谢兴没用,是你们无能!跟他们无关。他们死在战场上,也是我的失职!我是主将,该是我的责任,我绝不逃脱!
战后,我会去每位兄弟家里,登门谢罪。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打胜仗,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众人听到耳朵里,百感交集,这才是值得追随的主将啊。
刘国璋扫了一圈,继续说道:“回去后,各营各都各队做好登记,有夜盲症的全部选出来!”
“统制使,什么是夜盲症?”
“就是一到了晚上就看不清东西的。”
众人面面相觑,眼睛透着各种神情,惊喜、担忧、畏惧。
刘二郎这是要夜袭贼军啊!
真是太疯狂了。
可是军令没有下达,他们也不敢问。
“好了,各自回所部,安抚部众,做好准备。”
“是!”
等到众人离开,刘国璋叫来旗手队十将齐忠辅。
“忠辅,你带着刺奸科的人盯着,无论是往南,还是往北,有私通军情者,统统给我拿下。”
“是!”
“大眼。”
“哥哥,我在。”张猛把最后一口汉家包塞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应道。
“带上一队骑兵,我们出营去看看贼军的敌情。”
“是!”
刚出大营,有小校来报。
“统制使,李总管来访。”
“李总管?”
“京东南路兵马副总管,应天府兵马都监李忠杰李总管。”
“快请。”
李忠杰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扈从骑兵,大约五十余人,从岸边渡口过来。
刘国璋注意到,此人马鞍后面挂着长枪、两张骑弓和四筒箭壶。那两张骑弓跟制式的角弓不同,至少有一石以上。
李忠杰的络腮胡子像一根根泛黄的钢针,微微发黑的脸庞上泛着油光,鹰眼狮鼻,猿臂蜂腰。
“统制使,冒然造访,恕罪。”
“李总管,我正要去观察贼军敌情,可愿一起?”
“好。”李忠杰一口应道,“去暗看敌情,用不着这么多人。”他点了十余骑,其余的叫进营去休息。
两人并骑在前方,张猛和李忠杰的亲兵队长紧跟其后,再后面是二十余骑。
“李总管今年贵庚?”
“实打实,四十岁。”
“我看李总管一身武艺,骑射精湛,当打之年,怎么在南京城里虚度年华?”
“统制使问得好啊,我本是蕃将。”
“蕃将?”
“对。我家祖是唃厮啰,他原名欺南凌温,吐蕃赞普嫡脉后裔。家伯董毡死后,他的养子于阗人阿里骨擅权,僭称青唐主。
家父自小被送去河西家为质,家母原是肃州合罗川回纥部大首领之女。家父后携家人回到青唐,逐渐为阿里骨不容,于是带着我们出奔大宋。途中遭到追杀,族众亲友死伤惨重。幸得太师庄敏公庇护...”
“庄敏公?”
“左相章公族弟,西北安抚大使庄敏章公。”
哦,章楶啊。
“李总管请继续。”
“归宋没一年,家父家母相继身故,在下年十七,得庄敏公器重,带着身边,以为选锋。元符元年,在下二十岁,积功为环庆路供奉官,出葫芦河川,参加平夏城之战,奇袭天都山,擒获河西家西寿监军司妹勒都逋。
而后又奉庄敏公之命,率蕃骑潜入剡子山,袭击河西家卓罗监军司的大本营,斩首千余,射伤统军仁多保忠,可惜还是让他逃走。”
李忠杰缓缓地说道,微微眯着眼睛,微黑的脸上,闪着沧桑的微光。
“元符三年,庄敏公离开西北,我积功为刺史。后来童太尉入秉西军,想收我麾下的蕃骑为已用,便把我调至京畿荣养起来。
原本就此消沉下去,不想我马术精湛,闲暇时学得一手马球,陪着官家打了几回,入了帝心。后来又说我蕃舞跳得好,在御前演了几次,赐下不少犒赏。
趁着官家高兴,我请求回西北边军。御口应下,却不想有人说我一脸胡人样,骑射精湛,胡舞也跳得好,该不是大宋的安禄山。于是就被发到西京、南京,来回地磨勘。”
刘国璋静静地听着,也听懂了李忠杰话里的意思。
“李总管,我刚打了败仗。”
李忠杰哈哈一笑,“败仗吗?我觉得不是。”
“哦,不是败仗吗?”
“这一仗下来,统制使骁勇善战,赏罚分明,全军皆知。军中将士们,服得是能征善战,赏罚分明,带他们打胜仗的主将。
更重要的是,康采夫、谢兴及其心腹皆死,羁绊统制使的障碍被悉数除掉,接下来自然可以大展手脚。我接到统制使通报,说康采夫和谢兴死,马上就出城过河来拜统制使。”
“你拜我?”
“对,拜服统制使。”
“你确信我能带你回西北。”
“统制使会打仗,西北、河东河北,才是你尽展才华的地方。”
刘国璋转头问道:“可有礼物?”
李忠杰挥挥手,亲兵队长上前,递上两枚首级。
“这是我的长子,李孝纯,李大郎。手里拿着的首级,是康采夫留在城里的心腹,负责与汴京城往来。我出城前,找了借口杀了他俩,正好献于统制使。”
“大家都叫我二郎,李总管也只管叫我二郎。”
“家父曾给我取小名,宁玛多杰列巴,意为骑黄毛狮子的金刚善,传来传去,传成黄毛狮子,后来军中大家都叫我李黄狮。”
“黄狮兄,我们好生看过贼军敌情,晚上一起夜袭敌营。”
“好,与二郎同去。”李忠杰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