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襄听到表哥这话神色一怔,接着便发现这好像确实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后世流传有一句话,陈世襄不太能确定是不是鲁迅先生说的——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上——他也不可能去找鲁迅先生求证。
表哥虽然没这么说,但他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随即,陈世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沈玉先闻言眼睛一亮,满意地点了点头,表弟总结得不错。
“不错,就是这個意思,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上,看来你的大学没有白上。”
沈玉先笑着,他心里有点遗憾,当初自己也是可以读大学的,这算得上是一个自己没有办法挽回的遗憾。
“世襄,做一件事,当它看似没有什么突破口的时候,很多时候并不是真的没有突破口。
“干我们这一行,千万不要让规则束缚了你自己,规则束缚的,永远来只能是普通人。
“你觉得若是俞季良暂时胜任不了家教的工作,推荐自己正在筹大学学费的侄子去当家教的话,冯家会同意吗?”沈玉先抛出一个问题丢给陈世襄。
让俞季良暂时胜任不了工作?陈世襄皱眉……这是要让俞季良出点意外?
“可是具体用什么理由呢?而且俞季良这个时候出意外,冯家不会产生怀疑吗?”陈世襄皱眉道。
“理由很好找,至于冯家的怀疑,这就得让我们的理由看起来可信,让他们不会怀疑了?”沈玉先说道。
“让俞季良装病?”陈世襄试探着说,他觉得这不太靠谱,容易被看出来。
“装病?能来真的,为什么要装呢?装就有可能露出破绽,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们要力求将事情做得真实。”沈玉先摇头表示否定。
陈世襄沉默……不装……那就是要让俞季良真的病一场了。
陈世襄不太愿意去想这种手段,索性直接问道:
“表哥,你到底怎么想的?”
见着陈世襄这模样,沈玉先就知道很多新人都会犯的毛病也在表弟身上体现出来了,他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
“让俞季良自己在冯家出事,由冯家的人把他送到医院,事情亲自发生在冯家眼皮子底下,他们只会以为是意外。
“届时再让俞季良适时提出让自己的‘侄子’暂时接替自己进行教学,俞季良的侄子从重庆来上海读大学,想要自力更生,自筹学费,如今的大学生不都喜欢弄这些吗?
“你觉得这样能让冯家同意吗?”沈玉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世襄不经意地点了点头,表哥这方法确实是个好方法,只是这中间得委屈一下俞季良。不过为了大事,个人的委屈也不好说什么,特务处是暴力机关,用点特殊手段是难免的……
陈世襄刚才不愿意主动挑破这事,但表哥说了出来,他好像又一下子就接受了。就好像这主意不是他提出来的,他就不用背良心债一样。
对俞季良这个老乡,陈世襄稍稍心软了一下,接着便灵活地将前世的底线往下挪了挪。
上辈子的原则底线都是在和平年代养成的,底线这东西,也得讲究个因地制宜才行。
这辈子的底线是什么呢?
陈世襄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底线就是自己打死不能做汉奸,至于其他的,视情况灵活调整吧……自己本也不是什么道德楷模之辈,就一普通人尔。
“可以试一试,只是能不能让冯家接受俞季良的侄子做家教,这恐怕还得看运气。”陈世襄拿捏不准这事成功的概率。
有可能成功,有可能失败,一半一半吧。
沈玉先点点头,微微一笑,显得很自信。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保证成功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我们能做的做到最好,剩下的就交给敌人自己决定,这也算是顺应时代潮流,体现个民主。”
“能不能直接让俞季良在冯家当卧底?”陈世襄突然换了个想法。
沈玉先摇头,若是其他情况,确实可以一试,但此次之事过于重要,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俞季良这么一个外人身上。
发挥主观能动性,也不是这么发挥的。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陈世襄一个小队长只需要想具体的办法,但沈玉先不行,他得把控全局。
这次的任务,就一句话,不能出错,不能失败,只能成功。
“让俞季良做卧底,谁也不能保证他能不能承受住压力,不在冯绍昌面前露出破绽。一旦让冯绍昌察觉到端倪,我们后面再想做什么就难了。这样风险太大。
“而且我们需要排查冯家内部,看能不能从冯家找到什么罪证,我不认为俞季良能做到这一点。”
其实也是可以的,把俞季良拉到特务处给好好培训一番,不过这样干太过麻烦,需要的时间太多。
“去冯家卧底这件事,我打算交给你,你会讲一些重庆话,加上特务处的安排,在身份这一层,冯绍昌瞧出问题的可能很小。
“同时一组就你文化最高,家教这事你最合适,而且从年龄上,你也是最合适的。”
当然,还有一点沈玉先没说出来,他觉得表弟的心理素质很不错,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甚至不能用不错来形容,应该用极其出色。
陈世襄对此没有感到意外,这事他早就有所预料,昨天自己那番重庆话一出,一组就不可能再有比自己更合适的。
“这一点没有问题,不过身份上,能骗得过冯绍昌吗?他若真能接受我接替俞季良成为家教,必然会对我进行一番背景调查的。”
短时间内凭空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总会留下什么线索,面对别人有意的调查,陈世襄不确定这是否能瞒过去。
毕竟,这和自己来特务处卧底不一样。
沈玉先听到这却是笑了。
“这你就放心吧,伪造身份是特务处干得最多的事,你这个虽然麻烦一点,但冯绍昌要想轻易查出来,也没那么简单。”
冯绍昌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商人,他就算有渠道去调查,也不可能在这方面赶得上特务处。
“重庆,上海,学校,所有关系都会安排好,都会是真的,就算他冯家去查,也别想轻易查出什么来。
“俞季良在重庆有个大哥,你就伪装成他大哥的儿子,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来这边读书,同时想给自己挣学费,至于具体的……到时听听俞季良的意见。
“至于怎么让俞季良配合,这事你自己来吧。俞季良在这件事里可能是无辜的,但我们在特务处做事,最不能有的就是心软。正好借这件事锻炼一下你。不择手段,有时候并不是什么贬义词。”沈玉先语重心长地说道。
特务处的人也是人,没有人天生就是心狠手辣的特务,即使是从培训班出来的人,很多也不能一下子适应特务处的很多手段,这些都需要时间去让人改变。
一个合格的刽子手,也需要足够的脑袋才能锻炼出来。
沈玉先本以为表弟会为难,会拒绝,然而陈世襄在听了这话后,却一点为难之色都没有流露,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这般爽快的态度,让沈玉先都有些惊愕,自己好像又一次失算了。
“表哥,放心吧,这事交给我。”陈世襄起身立正,认真说道。
他要挑战一下自己的软肋。
陈世襄很清楚自己身上最大的弱点,自己不是道德楷模,但前世的品德教育,也让自己很难成为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混蛋。
但战争年代,自己这样的人,若不能改变这一点,那自己很可能活不长久
一个特务处的特务,怎么能不心狠手辣呢?
陈世襄还记得表哥的教诲,卧底之人,若自己的敌人恶,那自己就得比自己的敌人更恶,恶得让敌人都怕,恶得让自己的同志都想干掉自己。
……
两天后,陈世襄带着一组的人摸清了俞季良一家的大概行动规律。
俞季良如今辞掉了在学校的工作,冯家的家教工作目前算是他的主职,冯绍昌在自己孩子的教育方面很舍得,给俞季良开的工资,比他当老师时还多。
普通中小学老师,一个月工资多的也就只有几十块,但俞季良在冯家,每个月都能拿到一百元,逢年过节的还有礼物能拿。
而且这个工作不是短期的,他要一直教到冯绍昌的儿子读中学。这对上海的普通市民来说,是一份难以想象的持续高薪工作。
如今的工厂工人、黄包车夫、码头苦力,这些人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十几二十元。
稍微体面一些的,如老师、会计、洋行职员等需要文化的工作,比普通工人好一些,一个月下来,能有个几十块就很了不起。
而要想拿几百元的工资,那得是有真才实学且名头不小的大学教授,得盘靓条顺且正当红的歌女舞女,得能力非凡手段不俗的大公司高管才行。
因此俞季良对自己如今的工作,是非常满意的。
上午的家教工作结束后,俞季良下午一般会到老婆开的小杂货店帮忙,一直干到去接放学的小女儿。
俞季良的儿子在昌盛公司上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管理人员,很难说这背后有没有走王方的关系。
俞季良的儿媳如今正怀孕,平时都待在家里,俞家条件不错,不舍得让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在外抛头露面。
这一日,俞季良结束了冯家的家教工作,跟往常一样朝自家的小杂货店走去,在距离杂货店还隔着几百米的地方,一辆黑色福特车突然停在他的旁边。
“俞先生,”一个年轻的声音从福特车里传出。
俞季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侧头望去,在福特车的后座,见到一张让他感到熟悉的脸。
“爹!”
俞季良还没来得及思索为什么会觉得这张脸眼熟,就听到了清脆的小女孩声音。
福特车内,陈世襄的旁边,一个小女孩的脑袋突然从陈世襄的肩膀后探了出来。
小女孩的眼睛大大的,乌黑发亮,此刻弯成了两道月牙,她身上穿着俞季良以前没有见过的小洋裙,头上戴着一顶粉色的纱帽。
这是小姑娘一直想要,但俞季良一直没舍得给她买的衣服和帽子,她在冯家的小女儿身上见过类似的,听说要在霞飞路洋人开的那些店里才能买着,一件就能顶他半个月的工资,甚至更贵。
俞季良虽然很疼爱自己的小女儿,没有一般人重男轻女的想法,但这种衣服实在不是他们这种家庭穿得起的。
“爹!”小姑娘很高兴,此刻见爹一副认不出自己的模样,她就更高兴了。
“俞先生,我有些事想找你聊聊。”陈世襄修长白皙的手宠溺地摸着小女孩乌黑柔顺的头发,对俞季良微笑着说道。
Ps:更新虽迟但到……稍微有点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