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忙完“俞庆”工作的陈世襄出现在区部外，刘芸和冯绍昌之间有隙，这事他得告诉表哥，另外今天一直没见着方叔，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冯绍昌和方叔两人，一直都由黎兆民的三组负责调查监视，他得来区部找黎兆民问问情况。

陈世襄前脚走进办公室，后脚就听身后走廊上传来疾步之音，已经迈进屋内的脑袋往后一佯，侧头一瞧，竟是黎兆民一脸喜色的疾步而来。

什么情况？

瞧着黎兆民那一脸的喜色，陈世襄心头顿时好奇起来，面带笑，步伐急，有事！还是好事！

“黎队长，遇上什么好事了？”陈世襄问。

黎兆民不答反问：“组长在办公室吗？”他一脸急色。

“应该在吧？”陈世襄瞧了眼表哥办公室的方向，随即回头想再问问，结果黎兆民却是从他身边风一般抹过。

⊙▃⊙

……好像被无视了……陈世襄有点懵，接着立马跟向表哥办公室。

黎兆民一向稳重，现在却风风火火的，嘴角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铁定是有什么大发现！

刚坐下喝了一口水的余山寿见着两人这模样，眨了眨眼，当即把杯子一放，立刻跟上，他嗅到了功劳的味道。

“组长，王方那里有发现！”黎兆民进门便道。

沈玉先悄悄收起手中的书，陈世襄打量一眼，发现竟然是一本很薄的诗集，表哥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读诗了？

陈世襄百思不得其解，他又瞧了眼，发现作者叫“冰椰岛”，名字有点怪，或许不是什么大家……

“发现什么了？”沈玉先问。

“应该是一份重要情报！！”黎兆民很是兴奋地说道。

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他好像找到踪影了！

不等沈玉先问，黎兆民便立马接着说道：

“王方，王方白天鬼鬼祟祟地离开上海去了苏州，我们的人一直暗中跟着他，刚才传回消息，王方到苏州后，先后见了几个人，都是做粮食生意的。

“王方分别从那些人手中拿走一个文件袋。我安排了五個人跟着王方，他们在发现跟王方见面的人后就分头行动了，两人继续跟踪王方，另外三个人各挑了一个跟王方见面的人跟着，结果那些人跟王方分开后不久，其中两个就被打了黑枪！

“现在就剩下一个正在连夜跑路，我们的人现在还在跟着。

“组长，这事不太对劲，我们要不要拿下还活着的那个人，弄清楚王方从那些人拿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杀人灭口？”沈玉先皱眉。

“对，就是杀人灭口，我们的人在跟踪对象被打死后，一直暗中跟着杀手，那杀手最后去又见了王方。”

“另外一个还活着的是怎么回事？”沈玉先皱眉问，既然杀人灭口，为什么不都杀了？

“暂时还不清楚，或许是没派杀手，或许是杀手哪里误了事，但看着不像。那人跟王方分开后，立马就跑路了，我觉得要么是他跟王方亲疏不同，要么就是杀手被他甩掉了！”黎兆民眼睛亮亮的，他刚才都想直接让手下的人抓人了，好在及时忍住，还是选择先来通知队长。

沈玉先皱眉，王方，文件，杀人灭口……

那文件是什么东西？什么样的东西需要让王方杀人灭口？

沈玉先思索片刻，他想到了刘芸身上发生的意外，他想到了王方暗中的身份，最终眼神一肃，不再犹豫。

“抓，抓了就地审讯，搞清楚王方从那些人手上拿走的是什么东西。”

自出了昨天出了刘芸的事，沈玉先总感觉心里不得劲，原先他想的是温水煮青蛙，一切稳着来，但现在刘芸的事让他感觉这事继续这样下去有点危险，有点不受他的掌控，他现在想要快刀斩乱麻了。

“让你的人跟紧王方，注意那些文件，要确保文件的去向！”

“是，我这就去安排！”黎兆民奋声答道。

他三小队累死累活这么多天，没想到今天竟然给他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黎兆民心潮澎湃。

“你有什么事？”沈玉先看向一旁瞪圆了眼睛的余山寿。

“啊……没，没事，我去看看黎队长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余山寿说了一声便溜出办公室。

……人在苏州，黎兆民也只能遥控指挥，你能帮上什么忙？

陈世襄对余山寿心里那点小九九看得透透的，他们这个小组内的关系虽然还不错，但很明显，如今余山寿和黎兆民这两人都盯着那个副组长的位置，都憋着劲想在这次任务中有所表现呢！

陈世襄心里“哼哼”一声，组长可是他早就预订了的，那俩家伙一看就不知道什么叫关系户！

沈玉先目光看向屋内仅剩下的陈世襄，“你有什么事？”

“没，现在没事了，我就是想王方去哪了来着，今天在冯家没瞧见他人！

“对了，还有！”陈世襄说完又想起另一事来，他拉开椅子在沈玉先对面坐下。

“表哥，今天上午我发现冯绍昌和刘芸好像吵了一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跟外面传闻的不一样。”

不对，何止不一样，刘芸都已经给冯绍昌戴帽子了！

可恶，之前竟然一直没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这两人也装得太好了，演技这么好，怎么不去当演员呢！

陈世襄心中腹诽不断。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沈玉先对陈世襄的话没有丝毫惊讶，“若是刘芸和冯绍昌的感情真的好，那她也不会跟井原昌幸在公寓幽会了。”

陈世襄对表哥的反应稍稍诧异，这也太冷静点了吧，不过转念一想表哥的话，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陈世襄心头稍稍郁闷。

“还有其他事？”沈玉先接着问。

陈世襄看着表哥，眨了眨眼……怎么感觉好像是在赶我走？

陈世襄想到了刚才进来时表哥看的那本诗集，表哥和诗集，两者应该是平行线才对吧？

很反常啊！！

陈世襄目光瞟向沈玉先右手侧的诗集。

注意到陈世襄的小动作，沈玉先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观察力不错嘛！”他说道。

“表哥，你咋看起诗集了？”陈世襄问。

“你嫂子送给我的。”沈玉先眉眼一弯，如冰雪遇春风，冷肃之色一下消融，脸上竟是多出一抹柔和来。

“这个冰椰岛是谁？”陈世襄好奇。

要送诗集也应该送徐志摩的呀，陈世襄下意识便觉得徐志摩应该有不少情诗，哦，对，还有一位，站在桥上看风景那位！

那首诗真不错！

不过可惜，陈世襄文化素养有限，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沈玉先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他拿过书籍，指肚轻轻摩挲着封面，感受着纸张的柔软触感。

“冰椰岛是你嫂子的笔名，这上面都是她自己写的诗，她自己托人印的，不用来放在市面上售卖，她送了我一本。”

说着，沈玉先突然来了兴致，他翻开诗集，“我给你念一首吧，里面有一首写得特别的棒！”

见着表哥的模样，陈世襄顿生不妙，表哥这明显是堕入爱情陷阱了啊！

自己可不能白白让他喂狗粮！

“别！表哥，我也去看看黎队长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说完就狼狈起身，快速推门而出。

片刻后，他又推开门，将脑袋探了进来。

“表哥，我觉得你最好把整本诗集都给背下来，免得嫂子抽查时你——”

“我已经背下来了。”

“……”

妈的，真是猝不及防！陈世襄狼狈地关上了门。

没过多久，三人再次出现在沈玉先的办公室内，一向稳重示人的黎兆民，快活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子。

“组长，确定了，王方手里拿的那些文件里有华东地区粮食高产地的分布图、地形图和交通图！其他应该还有，但不知道是什么，王方先后见了好几个人，我们审的只是其中一个，其他人给了王方什么东西，还不清楚。”

粮食高产地的分布图？地形图？交通图？

沈玉先听完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粮食，地图！这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可以跟汉奸卖国贼联想起来的东西。

“确定吗？”沈玉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确定！”黎兆民答，他眉开眼笑，这一次，他可是立下大功了！

“好！”沈玉先一巴掌拍在桌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他们一直心心念念要寻找的冯绍昌的罪证，这下总算是出现了！

沈玉先在办公室内来回走了几步，一个计划在脑子里渐渐成型。

“王方人在哪里？”他问。

“正开车从苏州往回赶呢。”黎兆民道。

从苏州往回赶，开车……两地距离并不远，开车赶路，天不亮就能回到上海。

“让你的人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绝对不能让王方在天亮之前回来，要等世襄去了冯家后，他才能到冯家。记住，不能让王方起疑。”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陈世襄赶紧从思考中回神。

“表哥，你是想——”

“等王方回到冯家，他肯定会把那些东西交给冯绍昌，到时你想办法拿到那些东西，然后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

陈世襄皱眉，“表哥，仅凭那些东西，定得了冯绍昌的罪吗？要抓人也得等到他将情报交给日本人的时候再抓吧？”

沈玉先摇头道：

“不可能等他和日本人交易，冯绍昌不是一个人，现在东西在王方手上，我们还能确定，但东西一旦进了冯家，到时候会由谁交给日本人，那就不一定了。

“那东西进了冯家，我们就不能再让它离开。

“莪们不需要直接定冯绍昌的罪名，只要我们在冯家搜出那些东西，到时就有足够的理由把冯绍昌带回特务处，届时再让审讯班的人一审，不怕冯绍昌不招！”

一个商人，悄咪咪地画地图收集华东地区的粮食分布资料，甚至很可能还有其他东西，而且还杀人灭口，关键还有周林留下的那些录音，这些东西加起来，怎么也能把冯绍昌请到区部来喝喝茶了。

沈玉先一直缺的，就是合法合规地把冯绍昌带到区部审讯室里的理由，让所有人都说不出反对话来的理由。

他们目前还没有以莫须有的名义就将冯绍昌这种人抓来上刑审讯的威势和权力。

委员长手下并不是只有特务处一个情报机构，他们也是有竞争压力的。

先斩后奏之权，委员长目前还没有特许。戴处座也还没有进化成戴老板。对一些社会上流的人，他们也得按规矩办事。

但好在，只要把人合法合规地带进审讯室，那不管他是人是鬼，都得乖乖变成特务处想要的形状。

能挺过审讯班全套大活儿的，可不多见。

冯绍昌不是红党那些死硬分子，他要是个有信仰有骨气的，就不会当汉奸。在这一点，沈玉先对冯绍昌很有信心。况且，冯绍昌还有家人，他好像还很爱他的家人。

有家人，那就有软肋，审讯班那些人，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讲孝道，重感情的人。

陈世襄点点头，自己还是下意识地代入了法律意识，但很明显，特务处是不讲法律的地方。

在已经知道答案的情况下，冯绍昌只要进了审讯室，那接下来就是做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没有做错的可能。

“可是，万一王方不将东西带回冯家呢？”

沈玉先看了表弟一眼，他感觉表弟是在故意跟自己杠。

“那你就将东西送到冯家去。”沈玉先这是铁了心要快刀斩乱麻。

他总感觉不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这次的任务就得黄了，二队对刘芸的调查还没有结果，但他总觉得刘芸没那么简单，说来说去，还是太巧了。

情报工作，没那么多巧合！相信巧合的人，都早死干净了。

当然，沈玉先看了陈世襄一眼，表弟除外，表弟的事就是巧合。

“组长，那我去安排了？”黎兆民问。

沈玉先点头。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拖延时间，但绝对不能让王方起疑。另外，如果王方发现了，或者王方不是将东西带到冯家，那就给我把人拦下，把东西拿回来。”

由王方将那些东西带到冯家，如此是最完美的，但如果真让表弟的乌鸦嘴说中了，那就只能让表弟将那些东西带到冯家去了。

反正那些东西不是伪造的，稍微灵活地调整一下，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