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痛快！”余山寿咧着大嘴，笑容扯到了耳根子。

他拍着陈世襄肩膀说道：“陈上尉，这升了官就是不一样啊！人家好歹也是党务调查处的副队长，愣是让你训得跟孙子似的。”

申贵祥点头附声：“以前都是党务调查处的人在咱们跟前吆五喝六，今天难得见他们吃瘪。”

未来抗战爆发，负责军事情报的军统虽压中统一筹，但现在国府重心仍在党派之争，特务处在党务调查处面前，处处被压制，下面的人自也底气不足。

“怎么？这个党务调查处很厉害？”陈世襄道。

“嗯？？”两人发现哪里好像不对。

“你不知道党务调查处？”申贵祥诧异，你不知道党务调查处，那你刚才骂得那么厉害？

“我该知道吗？”陈世襄懵懂，蹙眉道：“倒是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

“你不知道你那么骂人家？我还以为你是有底气才那么干的呢……”

“我不是故意喊出来了吗，见你们都没上来拉着我，还以为是什么杂牌部门呢。”陈世襄似乎品出什么不对来，问道：

“那个调查处很厉害？跟我们特务处比怎么样？”

申贵祥眨了眨眼：“党务调查处，专职调查党内人员，以及其他的敌对党派，比我们……嗯，相差无几，半斤八两吧。”

“我们是半斤还是八两？”陈世襄执着地问。

申贵祥不明所以，“半斤和八两有什么区别吗？”

陈世襄眨了眨眼，意识到什么，赶忙摇摇头，“没有，半斤就是八两。”

“……”申贵祥没能理解陈世襄到底想表达什么。

三人回到区部，陈世襄找到表哥，说了党务调查处的事情。

“确定对方是叫张自立？”沈玉先问。

“就是张自立，我看了他的证件，旁边的人也都叫他张队长。”陈世襄老实交代，对面要是打了小的出来老的，还得表哥这個高个子顶上去呢。

“那没什么问题。”沈玉先摇头，漫不经心起来，“这个张自立是新来上海的，背后没什么了不得的背景，打了就打了。”

“哦，”陈世襄点点头，表哥还是霸气的，但他忽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诧异地看着表哥：

“表哥你怎么知道对方没什么背景的？”

沈玉先看了看表弟，摇摇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多发展线人。”

“……”

表哥你这线人发展得未免也太远了点，连人家党务调查处都发展过去了……

陈世襄摇摇头，对表哥这搞情报的能力自愧不如，人家能简在处座心，果然不是没缘由的。

沈玉先继续说道：“那个张自立今天去码头，是因为他们得到消息，十六铺码头那边有人走私违禁物品给红党，他是去那儿蹲点的。除了张自立，十六铺那边应该还有其他人。你运气还不错，只遇到了张自立，要是对方人多了，可不见得会怕你。”

陈世襄点点头，要不是因为顾家，他也不会上去管闲事，从后面祥叔的反应看，顾家要弄上船的东西只怕是有点问题的。

“我怎么感觉你——”沈玉先看着陈世襄，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陈世襄怔了怔……表哥你现在才感觉出来？

“你比以前暴力了。

“你功夫怎么样我很清楚，你动手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但长沙那个日本人被你直接打死了；然后冯家书房，你把三个人全废掉了；井原昌幸，你更是直接把脑袋砍了下来；今天在码头，又一言不合就把人给一脚踢出了血。”

沈玉先细数表弟的种种对不对劲，更多的他还没说，比如表弟偶尔会流露出的那种冷漠的眼神。

之前他一直觉得表弟在长沙直接把日本人给打死这事有点不对劲，但如今看来，好像还挺正常，至少那次他给了那日本人一个痛快，事后也没有把人脑袋砍下来。

难不成姨夫和姨娘的死，让表弟性情大变了？沈玉先试着找出解释。

不过还好，目前看来，表弟除了动手时狠了点，其他都挺正常，也没有见人就揍。

“你以后注意点，动手时拿捏点分寸。今天你打的是党务调查处的人倒没什么。但上海滩卧虎藏龙，万一你失手弄死个有背景的人，到时不好收场。”沈玉先叮嘱道。

“放心吧表哥，这次要不是因为是顾家，我才懒得多管闲事，这不是想着让顾义甫欠我个人情吗。”陈世襄道。

沈玉先点头，“这次做得倒是不错。顾家不是好惹的，那个张自立惹上顾家，他只要还在上海，日子是不会好过的。至于走私……”

沈玉先微叹一口气，摇头道：“上海滩走私的人多了去了，背后牵扯太多，这是个马蜂窝，谁都看得见，但没人敢去捅。

“顾义甫那样的人，别管他有没有走私，都不关我们的事。

“那个张自立虽然是个愣头青，但倒也是个可用之才，可惜是党务调查处的人。没有背景，在党务调查组是没有前途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像处座这样不拘一格，简拔人才的。”

“张自立代表的毕竟是党务调查处，顾家应该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吧？”陈世襄道，在他看来，个人力量再大，总也是不敢跟国家机器硬碰硬的。

沈玉先闻言笑了笑，表弟这就是标准的大学生言论了。

“等着看吧，上海滩的水深着呢，那顾义甫，就算是处座也要给几分面子。张自立在党务调查处是个新人，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党务调查处可不见得会因为他一个人，就去得罪顾义甫。”

表哥这话让陈世襄想起了当初在顾义甫书房偷听到的话，当初那位祥叔可是已经安排了人，准备干掉自己，后面还是顾义甫给叫停的……

陈世襄又想到了先前在码头瞧见的，顾家人手里的那些花机关，有枪，有钱，有关系……

自己上次是因为背后有表哥，有表姐夫撑着，而且当时还是顾瑾先偷袭自己，对方理亏，自己也没有在实质上威胁顾家什么东西……

嗯……不能因为上次顾家没对自己动手，就小瞧了顾义甫，那可是让仇家鸡犬不留的狠人。

“表哥，”陈世襄突然道。

“我现在跟顾瑾走得近了些，顾义甫不会看我不爽，暗地找麻烦吧？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美国岳父那事不？”

沈玉先笑了，“怎么，你还有怕的时候？”

“嘿，人家毕竟是上海滩大亨嘛，咱在人家面前，那就是个小瘪三。”陈世襄笑着。

“你只要不乱来，顾义甫也不会乱来的。顾义甫是生意人，精明着呢。况且你今天不是还帮顾家的忙了吗。”

……

从办公室出来，陈世襄心情很好，他致力于塑造一个自己跟顾家之间的复杂关系，既不能让人觉得自己与顾家太过亲密，又不能让人觉得自己与顾家太过生疏。

太过亲密，双方任何一方出事，另一方都容易被牵连盯上。

太过疏远也不行，这样不方便他平时借用顾家的力量。

这两点，是陈世襄从冯家之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当初找顾瑾打听消息，他都得弄出一个英雄救美的狗血桥段，这种事只来一次就够了。

如今这种关系，陈世襄觉得还不错。表哥这个人太精了，直觉太准了，这次在冯家的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己就得在他面前时不时表达一下对顾义甫的担心才行，这样以后不管谁出事，表哥也不至于一下子就盯上另一边。

回到座位，陈世襄悠然坐下，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申贵祥：

“申副队长，给队长我冲杯咖啡去……”

……

燕小甲蹲在路边，看着对面挂着侦查大队牌子的大门，一时有些踌躇。

那位不是说他是铁血锄奸团的吗？可这侦查大队的人，好像穿的是军装啊……不会是骗我的吧？

燕小甲正犹豫着是不是就此离开，却见对面的大门里走来一熟悉之人，这不是那个壮汉吗！

当初的悲惨遭遇瞬间浮上心头，对这个壮汉他实在没有好印象，他起身就要跑，但他起身的动作，却是一不小心便吸引了壮汉的注意。

余山寿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个什么性质，因此平时对周围都会多上一分注意。

他本没过多关注那个坐在路边的人，但那家伙一瞧见自己就鬼祟地想跑，这就不能不吸引他的注意了。

余山寿想都没想，直接便摸出了手枪，心底有些兴奋，这是谁？难不成功劳主动送上门来了？

“站住别动！”余山寿拎着枪大步流星冲了上去，隔着老远就喊道，这点距离，对方想跑，还得问他的枪答不答应。

燕小甲暗自叫苦，却不敢再跑，他对这个恶汉，实在是印象不佳。

“嗯？是你？”

余山寿瞧着燕小甲的长相，轻咦一声，他差点没能认出来。

这小子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变得蜡黄蜡黄的，头上的瓜皮小帽也换成了一顶乌黑的毡帽，佝偻着身体，看着像是老了十来岁。

“你小子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余山寿摆出当初那种恶狠狠的表情。

燕小甲见状心头发苦，鼻头发酸……

……

“陈上尉，外面找你呢。”余山寿走到陈世襄桌前。

陈世襄正喝着咖啡，闻言诧异，“找我？谁找我？”

余山寿看着陈世襄这悠闲的样子，觉得不太好，都当上尉了，一天也不干正事！堂堂上尉怎么能跟咱们这些中尉一样无所事事呢！

“顾小姐。”余山寿道。

顾瑾？她怎么找这里来了？难不成有什么急事？难道是上午那些货的事？

陈世襄心头一凛，不敢耽搁，快步出了办公室。

余山寿在后面看得直摇头，一听见顾小姐就这么兴奋……这么年轻不搞事业，只知道儿女情长，一点都不像咱表哥。

“顾小姐找他什么事？”申贵祥目露好奇，他好像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余山寿看了看吊着绷带的申贵祥，瞧见对方眼里燃烧着的熊熊八卦之火，摇了摇头，这一队……人才真不少啊！

“什么顾小姐，谁说顾小姐了，外面有个男的找他。”余山寿说完便转身离开。

“……”

“嗯？”

陈世襄站在区部外，目光扫了一圈，没有见到那辆红色的雪铁龙，更没有见到顾瑾的踪影。

他正寻找着，然后就见一个戴着灰黑毡帽，脸色蜡黄，身穿粗布衫的人朝自己走了过来，他先是警惕，然后发觉不对，那张脸，他好像认识来着……

“燕小甲？”陈世襄看着面前之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是你让余山寿进去找我的？”

余山寿是谁？燕小甲怔了一瞬，然后就听陈世襄道：“就是那个傻大个子。”

傻大个子？燕小甲瞬间领悟，赶紧点头。

那王八羔子！陈世襄在心头暗骂一句。那小子一句玩笑话，可是把他给吓得不轻。

接着陈世襄又高兴起来，好事，见到燕小甲，总比见到顾瑾好，见到顾瑾，就说明有什么突发事件。他不喜欢突发事件。

陈世襄打量燕小甲一番，“你干嘛弄成这样？”

别说，这家伙弄得还有模有样，街上碰见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认出来。

燕小甲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怕被日本人逮住嘛！”

他藏了半个月，确定没有出现什么传说中的海捕文书、通缉令的东西后，才跑出来的。

“长官，你不是铁血锄奸团的吧？”燕小甲看了看对面的侦查大队，悄悄问道。

陈世襄闻言不由笑了：“你都叫我长官了，你觉得我能是铁血锄奸团的人吗？”

“那不能，那不能！”燕小甲赶忙道，对面那些看门的人手里都拿着枪，面前这人身份明显不一般，他可不敢得罪了。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陈世襄带着燕小甲在附近找了个方便聊天的茶馆。

“这段时间莪有关注虹口那边的动向，日本人没有到处找你，你放心吧，不用东躲西藏的。不过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往那边去。”陈世襄宽慰燕小甲道。

井原昌幸的死是怎么回事，日本人心知肚明，他们没有当场抓到人，就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至于燕小甲……或许在日本人眼中，这个酒楼的小厮早就已经被灭口了，根本没有找人的动力。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燕小甲赶忙说道，知道面前这人不是铁血锄奸团的人，而是国府的人后，他拘谨了不少。

“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日本人吧。”陈世襄笑着道。

燕小甲对此只是嘿嘿作笑，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给你安排个工作？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安排工作对陈世襄而言不是什么难题，顾瑾家里那么多公司，这事只要跟顾瑾提一嘴，就能轻易解决。

但陈世襄个人有点不一样的想法，不过这还得看看燕小甲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