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有想法吗……燕小甲心头诧异，这个长官还怪好说话呢……

事实上他一度有过不来找陈世襄的想法，毕竟，侦查大队这名字，听着就不简单，再者，陈世襄那天表现出的利索和狠辣，狠狠震慑住了他。

但燕小甲又不想就这么错过这个机会，他叫燕小甲，他内心有着浪子情怀，甚至偶尔夜深人静之时，还幻想过哪天也去找一個自己的李师师……

但在这之前，他只是一个酒楼小厮，一个厨子都看不上的小厮，一点也没有要进化成为浪子的迹象。

那天目睹陈世襄杀人，他觉得机会来了，先不管对方到底是不是铁血锄奸团的，反正杀日本人，那就是在替天行道……况且，对方还夸他的名字，不像常人那样取笑他，事后也直接让他走了，没有杀人灭口。

燕小甲觉得这是机会，所以他来了。

此刻，他下意识左右瞧瞧，确保没人听自己说话，才压低声音：

“我能不能跟着你们杀日本人？”

刚说完燕小甲就忐忑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太冒昧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他还没弄清楚呢。

燕小甲家里人都因为日本人而死，心里对日本人有着强烈的仇恨，以前没机会，不敢表现出来，但现在，面前的陈世襄就像是一个散发着强烈香味的鱼饵，在水中一荡一荡的，勾引着他这只黄浦江里的无名小鱼。

陈世襄看了看他，燕小甲用一种忐忑而又渴望的眼神看着陈世襄。

陈世襄心里没有丝毫波动，甚至有一点点狐疑，燕小甲主动要求跟着弄日本人，这小子不会是日本人施展苦肉计，打入我方的间谍吧？

陈世襄此刻的反应，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上赶着的没好货。

但很快陈世襄就驱散了心中这种无端的猜疑，这个猜疑站不住脚，变数太多。

陈世襄看着燕小甲：“你为什么想跟着我们打日本人？”

有希望！

见陈世襄没拒绝，燕小甲心里一喜。

“其实我是想跟着你！”他脱口而出，他可不想跟着先前那个恶汉、

？

陈世襄让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一愣，咱也有虎躯一震的时候不成？

可你虽然叫燕小甲，听着像燕小乙的兄弟，但咱也不姓宋啊，要找及时雨，难道不应该去找那位铁棍哥吗？

燕小甲看着陈世襄，神色认真：“民国二十一年，日本人轰炸闸北，我爹娘就是那时候被炸死的。以前我没机会，但现在我想杀日本人。”

他刚说完，猛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遂又压低了些声音。

陈世襄点点头，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上下打量燕小甲。

“你都会些什么？杀日本人可不只是口头说说就行。”

杀日本人，其实这种话题并不需要太过回避，茶馆里吹牛打屁的人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着日本人，一些稍稍有点文化的，了解点历史皮毛的人，甚至大骂日本人数典忘祖、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狼心狗肺……

若不是徐福，他们还在山里学猴子叫，若不是大唐，他们还在茹毛饮血，若不是鉴真……好吧，有人在骂鉴真，觉得鉴真不应该给小日本带去大唐的技术。

这些东西，大都是茶客们从报纸上看来的，这些年无数人办报，他们致力于开启民智，恨不得将中华上下数千年的事，全塞进百姓们的脑袋里。

为了让百姓面对日本人有自信，徐福这类故事早就被写烂了，那些人真正想说的是，小日本能起来，靠的是清朝那以亿为单位的白银赔款，如今不是清朝，那个小岛能起来，没理由咱泱泱华夏起不来。

陈世襄听着周围的声音，略微感叹，小日本能有今天也不是偶然，千年前的大唐就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的老美，无敌于世。

小日本千年前就有遣唐使，学习强者的观念，是根植于人家民族血脉里的，大清得国太易，又是暴发户，太飘了。

陈世襄思维微飘，燕小甲则在想着自己会干什么。

“我会说书！不过说不利落……我会做饭！不过不怎么好吃……我会拉车！不过跑得不怎么快……”

总结一阵，燕小甲露出一张苦瓜脸，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擅长的。

“就是会吹牛呗！”陈世襄总结道。

燕小甲脸一红，他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陈世襄轻轻点头，思索着什么事情比较适合燕小甲做。

眼瞅着明年就要开战，他觉得自己多少也得做点准备才行。到处嚷嚷是没用的，所有人都知道中日之间必有一战，用不着自己去多嘴。

但自己人微言轻，也做不了什么了不得的准备，若自己是委员长，那就退位让贤，把那位请来；若自己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司令，那就厉兵秣马囤大炮；若自己是区长，那就从现在开始安排各种卧底，查探日本人在上海的各种物资，摸清地点，以待将来……但自己只是个小队长，如此就只能随便干点什么，来安慰安慰自己了。

“会吹牛，这适合搞交际……表哥说了要多安排线人，燕小甲目前看来倒是个合适人选。”陈世襄想到这，略有些可惜。

燕小甲之前在虹口，那边日本人多，若没有井原昌幸这事，倒适合在虹口当颗钉子，当只眼睛，但眼下让他去虹口，这可能有些不太人道。

此外还有什么地方……七十六号！

可七十六号在什么地方来着？陈世襄闭上了眼睛，岁月如梭，众多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极司菲尔路76号，39年。”

陈世襄睁开眼睛，39年，现在就去，时间是不是太早了点？中间这两三年时间总不能就让他在那儿守株待兔吧……得给他找个兼职才行……

陈世襄皱着眉头，兼职最好要在租界内，不然到时候战争爆发，能不能活到39年都不知道，

租界，搞情报，陈世襄脑子里第一个钻出来的是百乐门，那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容易接触到达官显贵，消息来源多。

但那里太高端了，他自己都没去过，更别说在那里给燕小甲安排兼职了。

陈世襄皱着眉头，他人脉有限，一时还真想不到有啥适合燕小甲的好去处。

忽的，一个名字突然钻入陈世襄脑子里。

丽都歌舞厅，贾忠贾老板！

霞飞路的歌舞厅，贾忠是个混社会的，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而且贾忠还和法租界华总巡捕有关系往来……

陈世襄细细一思索，发现这个贾忠好像还真挺合适。

想了想，陈世襄找茶馆老板换了个雅间，接下来的事，就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说了。

坐在雅间圆桌旁，陈世襄对燕小甲道：

“这样吧，你以后当我的线人，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做，以后若有需要，我再找你。

“至于现在……你觉得搬到极司菲尔路那边去住怎么样？”陈世襄提议。

燕小甲茫然，极司菲尔路？那边跟当线人有什么关系吗？

极司菲尔路位于沪西，当年英美租界越界筑路，将其圈了进来，名义上不是租界，但实则是由如今的公共租界在管理。

燕小甲虽然不理解，但依旧点头，这可是长官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不能拒绝。

“嗯，你回头去那边瞧瞧，在极司菲尔路的76号附近租个房子住下。”陈世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法币，递给了燕小甲。

“这些钱是给你的租金，回头用完了你再找我。”上海的租金，差的几元一月，好的几十元一月，若是太过有钱，还能找更贵的。

陈世襄给燕小甲的应该有一百多接近两百元，这些钱燕小甲一个人用，若是经济点，租一年是绰绰有余的。

搞情报工作，舍不得钱，是干不了什么大事的。不过陈世襄也不打算自己垫这些钱，组长是表哥，回头让他去找总务报销。

“长官，这——是不是太多了……”燕小甲没有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钱，酒楼的钱都是别人的，在井原昌幸家里收刮出来的，现金也就几十元，其他都是一些首饰之类的物品。

“拿着吧。”陈世襄挥手，正好用这些钱来看看燕小甲品行如何，若花钱大手无度，将来就不能太过信任。

“谢谢长官！”燕小甲连忙道，心底更加坚信这次跟对人了，这么大方的人，可不多见，关键对方还如此信任自己，不怕自己卷钱跑了。

除了爸妈，陈世襄是第二个这么信任自己的，第一个，还是长福酒楼那位厨师的女儿，她偶尔会偷学父亲的厨艺来教给自己。

“你在极司菲尔路住下后，以后不要再跟别人表露出你恨日本人的态度，能做到吗？”陈世襄问。

燕小甲愣了愣，他脑子里迅速转了起来，结合陈世襄刚才说让他当线人的话，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长官，你是想我帮你打听日本人的消息？”燕小甲小声说道。

陈世襄笑了笑，脑子倒是转得挺快。

“平时要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你可以注意着，要是发现什么重要的，就告诉我。极司菲尔路那边你不用多想，反正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燕小甲点头，虽然不明白陈世襄此举有何深意，但他照做就成了，只是以后不能表露对日本人的敌意，这不太爽利。

陈世襄对燕小甲的态度很是满意，他也是第一次发展线人，没有经验，就怕遇到一个那种想法贼多的人。听话懂事，这是让他最喜欢的。

“极司菲尔路那边，只是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你表面还得有个正经工作。”

“长官您说。”燕小甲道，这事长官不说，他自己也得提，毕竟他自己也得有稳定进项，但他自己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他可不想去码头抗包。

陈世襄让燕小甲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说完后，燕小甲连连点头，这工作倒是不错，有挑战性，不像当小厮那般无聊，像梁山泊好汉干的事情。

……

傍晚，霞飞路人流如织，霓灯闪烁，丽都歌舞厅和对面的黑眼睛酒吧争奇斗艳，大路上众多负责拉客的人高声吆喝着，高喊着某某小姐今天将要献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如今的上海，最红的女人，当数周璇、胡蝶等女星。

胡蝶是演员，多在电影中出现，而年仅十六岁的周璇，则是如今最红的歌女，要找个参考的话，或许和那位神仙姐姐差不多。

后世好事者，根据后世流传的知名度、以及自身审美等条件，评出民国四大美女，如今方才十六岁的周旋，便位列其中，有“金嗓子”之誉，她那首还未面世的《夜上海》，即使在下个世纪，仍旧余音未绝。

另外的“国民女神”林徽因，“校园皇后”陆小曼，以及“默片影星”阮玲玉，前两者混文艺圈，和周璇不在一个赛道，但两人与那位大才子诗人之间的那点八卦，随着飞机的失事，得以广为流传，便是在后世，仍旧让人津津乐道，或将流传千古。

至于阮玲玉，斯人已逝，便如那位“哥哥”一般，让世人空余恨也。

一个红的歌女和舞女，便是一个歌舞厅的招牌，不过真正红的歌女舞女们，她们出没的地方都是百乐门那种超级歌舞厅，丽都是请不来的。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去得了百乐门，也不是什么歌女都能在百乐门唱歌，丽都邀请的，便是那些小有名气，不一定能在百乐门唱歌的。

丽都和黑眼睛开在对门，两家为了客源，总会搞出各种噱头，故而在霞飞路这条大街上，每逢晚上，这里便是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此刻，丽都大门外，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一辆轿车停在大门外，贾忠从车里下来，嘴里叼着粗大的雪茄，看着繁忙的丽都，脸上露出欢快满意的笑容。

自从上次走了背字后，丽都的生意越来越好，如今堪称日进斗金，当初被那些丘八勒索去的大洋，早就已经赚了回来。

如今他意气风发。

贾忠目光转向对面的黑眼睛，嘴角露出一抹不屑——早晚给你弄垮掉！

有人说人的一生就是一条波浪线，当人跌到谷底后，就会开始往上走，上次码头那事差点丢掉小命，他无疑是跌到了谷底，如今他已经开始往上走，对对面那个小小的“黑眼睛酒吧”，他信心十足。

Ps：感谢老兄“牢记初心不忘使命”的100点币……今天起来人有点不舒服，这四千字弄了好几个小时，好在是弄出来了，质量不知道咋样，明天看会不会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