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襄感觉着心头的异样，面上不动声色，淡定地与顾瑾并排而行，周围与他们交错而过的人，往往会下意识的回头多瞧一眼这对佳人。

若是平时，陈世襄或许心里得因此臭美一番，但眼下，他显然没了这个闲情逸致。

经历得多了，纵然知道此刻有人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陈世襄心头也没了以往那种慌乱和紧张。

他入行时间虽短，但经历的事情，已经让他锻炼出一個大心脏。

就如鲁迅先生说的，原本是没路的，走的人多了，路也就有了，他也是这般，原本是怕的，但怕得多了，胆子也就大了。

干特务的，要是不被跟踪，那还能叫特务吗？！

“我们先去买化妆用的，还是先去买画画用的？”顾瑾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涉足自己擅长的领域，她显得有些兴奋。

或许是因为同为年轻人，陈世襄的表现让她感受到了压力，堂堂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也是需要面子的。

陈世襄转头看了顾瑾一眼，她身上飘来的淡淡的好闻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阳光洒落在她白皙的脸庞，让那些晶莹细小的绒毛好似铺上了一层金粉。

陈世襄看着顾瑾脸上轻松的神情和欢快的笑容，打消将事情告诉她的想法，以她此刻的状态，若知道了有人跟踪，很容易露出破绽，让人瞧出端倪来。

陈世襄道：“你做决定吧，我不是太了解。”

“好，那就先去买化妆用的！正好我听说霞飞路有家法国人开的店里来了法国那边的新品。”顾瑾兴致勃勃，表现得有些小兴奋。

陈世襄点点头，老实地跟在顾瑾身旁，同时在心里思索着会是什么人盯上了自己。

这段时间自己没有干什么容易暴露身份的事，因此特务处的可能不大，至于仇人，陈世襄想到了张自立，那天那家伙说他记住自己了。

不过如果是张自立……陈世襄感觉也不对，如果是张自立，他怎么知道自己人在这里？

张自立要跟踪自己，更大可能是从区部开始跟踪自己，而不是在书屋突然跟踪自己。

如果不是张自立……陈世襄摇摇头，他想不到其他的对象。

那位冯太太张氏？他和冯家虽然算是有仇，但他不觉得那味冯太太会这么拎不清，来找自己的麻烦。

或许不是冲我来的……这个念头一出，陈世襄思想顿时一阔，他一下子便想到了先前还在谈论的党务调查处，难道是党务调查处盯上了顾家？

可表哥说过，顾家不好招惹，党务调查处和顾家杠上的可能很小……

陈世襄如今对表哥的能力是比较信任的，表哥说的话有很大的可信度，可若不是党务调查处，又能是谁呢？陈世襄一时想不到可能的对象。

不管了，先把人找出来。他懒得过多浪费脑子。

“卖花卖花，先生，买束花吧！”

在陈世襄两人不远处，一个穿着打着补丁，浆洗地得退了色的衣服的小女孩用瘦弱的胳膊挎着一个大大的竹制花篮，正沿街推销着自己的鲜花。

“哥哥，给这位漂亮姐姐买支花吧。”小女孩乌黑的大眼睛看着陈世襄，眼里诉说着期待。

陈世襄对小女孩笑了笑，“好啊，你帮我挑一支吧。”

小女孩眼睛弯成了月牙，伸出小手从里面挑出一支开得最好的白玫瑰递给了陈世襄。

陈世襄伸手摸钱包，似乎没有找到，他甚至以为丢了，转身往来路看了看，同时还在身上摸索着，最后好在有惊无险地找到了。

陈世襄松一口气，给身边的女孩买花时要是发现钱没了，那可就丢大脸了。

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元钱递给小女孩，温柔笑道：“不用找了，谢谢你帮我挑出这么好看的花！”

小女孩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小脸笑得比花还好看，连声对陈世襄道谢，拿着钱欢天喜地的离开，继续给其他人推销她的花。

陈世襄把花递给顾瑾，他之所以买花，倒不是为了送花给顾瑾，而是要借机扫一遍周围的人，将附近的情况全都录进脑子里。

顾瑾看着绚烂的白玫瑰，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一朵红晕，这花，是可以随便送的吗……

“拿着吧，小朋友卖花不容易，人家可还叫了你一声漂亮姐姐呢。”陈世襄举着花道。

两人沿着大街走了没一会，一家装修华丽的法国商店出现在两人眼前，顾瑾轻车熟路推门而进，陈世襄跟在后面。

顾瑾去挑东西了，陈世襄则在店内左瞧瞧右看看，目光不经意间从窗户外扫过，将窗外的行人全部录入眼中。

陈世襄很快便被顾瑾叫了过去，既然要学化妆，怎么能不了解化妆品呢！听着耳边传来的顾瑾细致入微的讲解，陈世襄渐渐发觉，化妆，真的是一门技术活。

在这之前，他对女孩化妆的认识，就是涂一涂口红，修一修眉毛而已……

没有多久，两人拎着购买的东西，出了化妆品店，继续沿街而走，路过一处咖啡店时，陈世襄提议进去喝杯咖啡。

“我们坐这里吧？”顾瑾指着一处靠窗的位置说道。

陈世襄扫了一圈大厅，摇头否了顾瑾的提议，重新指了一个位置，“那里吧。”

两人坐下后，各自点了饮品，陈世襄要了一杯冰咖啡。

顾瑾左右打量，她实在没瞧出这个位置有那里比她刚才挑的那个位置好。

“以后在餐厅选位置，最好是选择靠近后门，身边有遮挡物的位置。这样一旦发生意外，还可以有周旋和逃走的机会。”陈世襄轻声解释了一句。

顾瑾闻言，重新打量一番周围，果然发现距离他们不远的的地方，有一个后门的存在。

都是年轻人，他为什么懂这么多？

顾瑾想了想道：“要是没有后门呢？”

很好，这也是当初我问表哥的问题！陈世襄回想了一下表哥当初的回答，借来回答道：

“那就尽量选有后门的餐厅。”

顾瑾怔了怔，这是她没想到的答案。

“另外，要挑看得见大门的，能最大程度观察室内情况的位置，同时，最好不要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别人。”

陈世襄说完，让顾瑾自己消化去了，他看向大门方向，透过门边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街道。

顾瑾想了想陈世襄说的那些要点，轻轻点着头，这种知识的获取让她的大脑有些活跃，让她觉得自己在成长，以前方老师会教她，但方老师牺牲后，就没人教她这些了。

这些知识看着都很简单很基础，但要想把它总结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个纯粹的新人要想知道这些，除了前辈的教导，就只能用自己的小命不断的去试错总结。

她目光转向陈世襄，还想继续问，却见陈世襄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困了？”看着闭着眼睛的陈世襄，顾瑾不明所以。

一幅幅画面在陈世襄眼前闪烁而过，他就像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金雕，锐利的鹰眼扫视着地面，寻找着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目光在画面里一点一点的搜寻，宛若大海里捞针，米粒里寻虫，很快，陈世襄寻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人在画面中距离他比较远，隐在人群中，头上还带着一顶帽子，除了那一双盯着他们这边的眼睛，其他都和常人无异。

而在陈世襄目光扫过时，那人非常谨慎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但他的这点小把戏没能逃出陈世襄的余光。

陈世襄庆幸自己眼力不错，不然在这个距离上，还不一定能看清对方的脸。

张自立，果然是这个家伙。

帽檐遮住了张自立的小半张脸，但陈世襄通过上次码头的画面来仔细对比，还是认出了他。

张自立，这家伙到底是在跟踪自己，还是在跟踪顾瑾？

跟踪自己，他有充足的理由，若是跟踪顾瑾，那就应该是怀疑上了顾家，只是不知道他现在的行动是出于他个人，还是出于党务调查处。

怀着疑惑，陈世襄睁开了眼睛。

坐在对面的顾瑾正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盯着他看。

陈世襄冷不丁睁开眼睛，她转眼不及，双目对视之下，顾瑾耳垂微红，赶忙挪开目光，低头搅拌起自己的咖啡。

“咖啡不喝一会儿就凉了，赶紧喝吧。”略有慌乱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陈世襄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子里面放着两块正方形的冰块。

陈世襄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点点头，确实有点凉了。

“刚才有人在跟踪我们。”陈世襄放下杯子，轻声说道。

这突然的话语让顾瑾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就要转头去看，但陈世襄的声音却再次传来。

“不要去找，人不在餐厅里。”

顾瑾努力止住自己回头的动作，很快，她恢复正常，拿起桌上的蛋挞咬了一口，压了压惊。

她回想了一下，却无助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但陈世襄会错吗？

一想到陈世襄潜伏在敌人窝里，想到陈世襄当初轻易便进了自己的卧室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便没有丁点怀疑陈世襄的想法。

“谁在跟踪我们？”她问。

陈世襄没有着急说话，他的耳朵告诉他，马上会有个人从他旁边经过……等服务员过去，陈世襄才道：

“党务调查处，一个叫张自立的人，我们从书屋出来后就一直跟着我们。”

顾瑾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陈世襄，从书屋就开始跟着我们？可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还有，你从书屋出来就发现有人在跟着我们了？？？

“党务调查处？”顾瑾略有些紧张，方老师跟她说过党务调查处，她知道那是专门对付红党的一个部门。

“我们暴露了？”顾瑾小声道，党务调查处盯上他们两个，除了他们身份暴露，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陈世襄摇头，顾瑾见此，心头微微放松。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多，甚至她还比陈世襄大一些，但在工作上，陈世襄无疑比她强上许多，她现在对陈世襄，恰如陈世襄对表哥的信任。

陈世襄将前天码头上的遭遇大概说了一下，然后道：

“现在不确定他是冲我来的，还是冲你们顾家来的。冲我来的还好，那说明是私仇，就怕他怀疑上了你父亲。”

准确说来，不是怕张自立怀疑上了顾义甫，而是怕党务调查处怀疑上了顾义甫。前者只是小虾米，后者可就有些棘手了。

“没事，我父亲又不是红党，他就算怀疑也没什么。”顾瑾对此倒是一点不担心，她反倒觉得对方若是在跟踪陈世襄，那才需要担心，毕竟陈世襄是真有问题。

陈世襄看了看顾瑾，你不担心，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爸爸暗地也在帮红党做事呢……

陈世襄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把这事告诉顾瑾，顾瑾还太嫩，容易被套路，而且顾义甫自己都没告诉顾瑾，自有他的道理，自己还是先别多嘴的好。

“还是小心些的好，你们家树大招风。而且他们找不到你爸爸的证据，就会从你身上入手，现在有人跟踪你就是明证。”

顾瑾闻言点了点头，道：“那现在怎么办？万一他是在跟踪你呢？”

“跟踪我倒是好办，直接把他抓到特务处去就成。”陈世襄一点不怕对方跟踪自己，党务调查处和特务处本就不和，张自立真要是想报复自己，那倒是好解决的很。

但他觉得张自立只怕更大可能是冲顾瑾来的，多半就像自己想的那样，之前码头上的事，让张自立怀疑上了顾家，现在盯上顾瑾，很可能就是想从她这个顾义甫的宝贝女儿身上找到突破口。

见陈世襄如此镇定，顾瑾心头的紧张情绪淡去不少。

“可我们怎么确定他是在跟踪谁呢？我们分头离开？”顾瑾想了想说道。

分头离开？不行不行！陈世襄只是略一思索便抛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万一张自立是个疯子，打着直接绑架顾瑾的主意呢？若是如此，这个时候自己和顾瑾分开，不就是让顾瑾羊入虎口吗！

顾瑾可以对她自己感到自信，但自己可不能让她去冒险。得想个稳妥的办法才行。

Ps：感谢老哥“永远不忘的情义”打赏100点币……今天这章写得有点拧巴……

Ps:下一章的章节名弄错了，119章就是11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