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瑾注视下，陈世襄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目的，万一对方是想直接绑架你呢？阿威和阿福都不在，你一个人太危险。”

顾瑾抿了抿嘴，很想说“我也没那么差劲”，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想到当初背后开枪都没能伤到陈世襄，她就没勇气说这话。

她只能如此询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陈世襄端起咖啡，看着顾瑾笑了笑：“简单，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看他跟不跟上。”

说完，陈世襄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起身，叮嘱顾瑾自己小心后，朝门口走去。

顾瑾侧头看着陈世襄的背影，杏唇微抿——他刚才是在占我便宜吗？我记得他刚才说的那话是朱自清《背影》里的……应该不是吧……不对，现在还没橘子卖呢！

顾瑾微恼，但陈世襄已经离开，她只能端起咖啡狠狠喝了一大口，让腮帮子鼓鼓的。

陈世襄出了咖啡馆，沿着霞飞路离开，没一阵，他的身影又折返回来，手里拎着一個小巧的果篮……

“怎么样？”见陈世襄重新坐下，顾瑾着急问，连橘子的不愉快都忘了。

“冲你来的。”陈世襄道。

方才他一个人出去，对方理都不带理的。

“真的是在跟踪我？”顾瑾感觉有些意外，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值得跟踪的。

“为了你父亲。”陈世襄强调。

顾瑾和张自立根本没有过接触，对方跟踪她，只能是为了她父亲。

陈世襄不禁有些佩服张自立，面对顾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竟然都敢硬着头皮上，而且还直接挑了顾瑾——顾义甫的宝贝和逆鳞——就凭这一点，如果站在国府的立场上，他还真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

难怪表哥说他是个人才，只是人才归人才，但作死也不是这么作的。

陈世襄都可以想象，一旦顾义甫知道有人在打他宝贝女儿的主意，那他将会如何的火冒三丈……

一想到顾义甫杀人全家，鸡犬不留的狠辣手段，陈世襄就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提前为张自立进行默哀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顾瑾发动脑筋，试图想出应对和解决的办法，但却遗憾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应付这种事的经验。她只好将目光投向陈世襄。

对方跟踪自己是冲自己父亲来的……好消息是父亲跟红党没有关系，坏消息是自己是红党……嗯，还没有加入红党的红党。

顾瑾深入想了想，觉得好消息不太像好消息，坏消息……则确实有点坏。

陈世襄皱眉沉思，觉得顾义甫不管是被党务调查处给盯上，还是被张自立自己给盯上，都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从来只有千日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况且顾义甫本身屁股也不干净，一旦张自立利用党务调查处对他进行针对调查，肯定是能查出些东西来的……

见陈世襄久久不说话，顾瑾尝试给出自己的建议。

“要不——我们杀了他吧？”她低声说道。

“……”

陈世襄看了看顾瑾，对方扑棱着细长的睫毛，大眼睛亮晶晶的，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自己，明明一幅天使的容貌，却怎么跟灭绝师太似的……

陈世襄只能耐心道：“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杀人，我们是要解决问题，不是解决带来问题的人。

“况且张自立是党务调查处的人，我们冷不丁把他给杀了，说不定会引来党务调查处更大的反弹，到时候反而不妙。”

“那你说怎么办！”顾瑾只能再次将问题丢给陈世襄。

她的提议好像一个也没在陈世襄这里通过过，但偏偏每次陈世襄还都是对的……

顾瑾有点小懊恼，这一懊恼，方才陈世襄买橘子的事情就再次浮上了心头。

怎么办……

陈世襄皱眉沉思，没一会便开口道：“一会儿你回去，把这事告诉你父亲。”

表哥不止一次说过，顾义甫不好惹，那是个大佬。

表哥是个骄傲的人，很少会夸赞别人，他既然能这么说，那就说明顾义甫是真的不好惹。自己现在认知中的顾义甫，或许还不是真正的顾义甫。

既然如此，那自己发现有人在打他主意，告诉他一嘴就行了，用不着多管闲事去给他擦屁股。

自己在上海滩只是个小角色，张自立的事在自己这里大小算是个问题，但人顾义甫可是大佬，这事在人家那里，指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当回事呢！

想到先前顾瑾说顾义甫早不早就开始转移产业之事，陈世襄就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在闲操心。人家段位高着呢，这事或许根本不需要自己去瞎琢磨。

“这——能行吗？”顾瑾蹙眉，她觉得这事的关键不在爸爸，而在自己，爸爸或许根本不在乎别人查他，反正他禁得起查，但自己不行啊，自己禁不起查啊！

顾瑾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陈世襄摇头：“顾先生知道你现在和红党有联系，他会考虑这方面的事情的。你别小看了你爸爸，他经历的事比你我吃过的盐还要多，他老奸——老当益壮着呢！”

陈世襄差点说秃噜嘴，好在及时挽回，可不能在人女孩面前说人家老爸，这不体面……不过严格说起来，自己也并没打算说坏话。

上海滩大佬，不说他老奸巨猾，难道说他聪明可爱不成？

顾瑾白了陈世襄一眼，虽然陈世襄及时转口了，但她还是听出了陈世襄本来想说什么，好在对父亲的各种好话坏话，她都已经听腻了。

相处久了，顾瑾发现陈世襄这个同志也不是个老实同志，不，严格来说，他从来都不是个老实同志，一开始他还把自己骗得团团转来着

……老奸巨猾，姑且当做是说老爸睿智多谋吧。

顾瑾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反正都是自己的父亲，改变不了，想多了徒增烦恼。

“好吧，我一会儿就回去告诉他。”顾瑾点头道。

陈世襄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他起身道：

“走吧，先回书屋，叫上阿威阿福，送你回家。”

“还有画画用的东西没买呢！”顾瑾提醒。

“先别管这个了，正事要紧。”

再次走在霞飞路上，这次有顾瑾在身旁，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果然不出意外地再次出现。

“他还跟着我们吗？”走了没一会儿，顾瑾将脑袋往陈世襄这边靠了靠，用手掩着嘴小声询问，陈世襄照顾对方的身高，把脑袋往她偏了偏，虽然以他的耳朵，根本不需要如此。

两人这种动作在大街上，在男女之间出现，并不会显得哪里不对，这只会显得两人关系比较亲昵，进而惹来各类目光。

顾瑾一想到有人在跟踪，心里就如同有只小猫在挠，忍不住想回头打量，但想到陈世襄的叮嘱，又只能生生按捺住这种冲动。

陈世襄轻声回答了顾瑾的问题，他声音放得有些低，这让顾瑾不得不更靠近了些，在外人看来，两人的脑袋就是凑在一起的，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

“你怎么发现他的？我怎么什么都没发现？”顾瑾没办法，只能向陈世襄请教，她确实很好奇，陈世襄明明没有回头看，是怎么确定的？

“一种直觉，你学不来的。”陈世襄说完这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解释的话，“就像当初你在我背后开枪，在你开枪之前，我就察觉到了危险，这是一种直觉，无法学习。”

或许可以学习，但至少陈世襄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学习的。

顾瑾闻言，有些气急，她才不信陈世襄这玄乎的解释，如今的社会讲究的是科学，她只当陈世襄小瞧自己，是在忽悠自己。

顾瑾咬咬牙，旧事重提：

“你刚才在咖啡馆让我不要走动，说去买橘子，是不是占我便宜。”

陈世襄眨了眨眼，心头有些诧异，怎么顾瑾也知道这梗？

他疑惑问：“占便宜？什么占便宜，我只是想吃橘子而已。”

见陈世襄回答前停顿了一会儿，顾瑾瞬间坚信自己的判断。

“别走动，买橘子，都是朱自清的散文《背影》里爸爸对儿子说的！还有，现在根本没有橘子卖！”

……这丫头的脑子在这种事上怎么这么好使……

“《背影》？不知道，没看过，你可别凭空污人清白！”陈世襄坚定摇头。

“……”

见陈世襄这模样，顾瑾又好气又好笑，陈世襄最先给她的印象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青年，后来变成狡诈奸恶，心狠手辣的狗特务，再然后变成潜伏敌营，智勇双全，时刻与危险相伴的同志和上线，但现在，陈世襄原本高大的形象上多了一点无赖和孩子气。

就和当初她在校园内的那些男同学一样，偶尔喜欢给女生来点不带恶意的恶作剧，喜欢口头上占人便宜，被拆穿后，还一个劲死鸭子嘴硬。

这比先前那个同志的形象，倒是鲜活了许多。

“喏，我去买的时候发现没有橘子，所以就直接买了个小果篮。”陈世襄示意着手里的小竹篮，里面有荔枝、葡萄、芒果等……

顾瑾看了看陈世襄手里拎着的小果篮，抿了抿嘴，她发现了，陈世襄非常擅长骗人，尤其擅长把假的讲得跟真的一样，就像当初在小巷恐吓自己时一般，自己当时一点都没看出他是装的。

他真该去当演员！顾瑾气恼地想。

……

“棍哥，那不是襄哥吗！”

陈世襄两人前方不远处，几个巡捕胯下倚着脚踏车，正站在街边阴凉处乘凉。

包力手里拿着帽子，扯着衣襟往里送风，旁边的巡捕小丁突然拍了拍包力，指着陈世襄两人所在方向，一脸的惊讶。

“襄哥？”包力一时没反应过来，霞飞路什么时候来了个襄哥？我怎么不知道？

他顺着小丁指着的方向一看，才发现小丁说的是陈世襄。

“棍哥——那个，那个是顾小姐吧？”另一个巡捕阿文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有点不敢置信地说道。

顾瑾顾大小姐，但凡是霞飞捕房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得把人认清楚了，免得在街上遇到时，不小心瞎了招子，冲撞了那位顾家的千金大小姐。

冯家对他们这些巡捕而言，属于高高在上，不可高攀的存在，别说他们这些小巡捕，就算是他们这些人最上面的头头华总巡捕，那也是逢年过节，都得主动去顾公馆拜见的。

顾家的大小姐……他们这些小巡捕偶尔吹牛打屁时，也会咧咧两句谁要是能让顾小姐看上，那就是麻雀栖凤枝，鲤鱼越龙门，但这条跃升阶级的路就在那里，却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去踏上一脚

不因别的，实在是顾先生的传说，太过吓人。

但自己不敢去走的路，让别人走了，尤其走的人自己还认识，这就让人又兴奋又激动，同时又嫉妒又羡慕了。

包力眼睛看着远处脑袋凑在一起的两人，脸上先是错愕，然后便成了惊喜。

阿襄！好小子，不愧是我兄弟！

他激动地拍了一下阿文的榆木脑袋，叮嘱道：

“什么顾小姐！听好了，一会儿过去，全都叫嫂子！”

包力可不管别的，眼前这一幕，不是嫂子，还能是什么？

说完这话，包力赶紧把帽子戴正，整理好衣服，旁边的几个巡捕见了，全都有样学样，那可是顾小姐，在她面前得注意形象。

“记住了，叫力哥，再敢叫棍哥，小心我捶你！”行动前，包力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对小丁恶狠狠道，这小子一根筋，称呼上屡教不改。

……

“阿襄！阿襄！！”

陈世襄正在向顾瑾请教朱自清的《背影》都讲了些什么，就在这时，两道情绪饱满且高昂的喊声“咻”一下冲进了他的耳朵。

陈世襄抬头望去，就见几个巡捕推着脚踏车，朝他这边快步小跑了过来，打头的那位一边跑还一边高呼着，赫然正是在本片区赫赫有名的霞飞路小孟尝，包力包铁棍。

包力也不是每天都在巡街，如今是夏天，巡街的活没人想干，每天顶着热情的太阳在街上跑，并不是什么好的活计。这种没人想干的活，巡捕房采取的是轮换制，让捕房所有人都机会上街游玩，讲究一个公平公正。

陈世襄和顾瑾站在原地驻足不动，包力几人很快跑到两人跟前。

陈世襄看着跟着包力一起跑来的几个巡捕，伸手便要去掏兜里的香烟。

这些巡捕虽然都是捕房最底层的人，但不能因此就小觑他们。

在租界，他们才是有执法权的人，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能帮上忙，能交朋友就要交朋友，相比起朋友，一包烟才值多少钱？

但就在陈世襄掏烟时，包力却出乎陈世襄预料地给他整了个活儿。

只见几个巡捕在他的指挥下，整齐地立正，然后朝顾瑾齐齐鞠躬，鼓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嫂子好！”

ps：非常感谢“黑士书号”老哥打赏的10000点币……

Ps：顾瑾是莪用来锻炼写女角色的，我是个萌新，在写作的各方面都有欠缺，女性角色的塑造更是十窍通了九窍，但不能因为不擅长，就不去尝试，毕竟人可以咸鱼，但不能没有梦想……至于女主，别担心，写的好就是女主，写不好就是革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