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襄拿着文件袋从办公室出来，将陈福生的事暂且抛在脑后。

不管是不是自己曾祖父，人都已经死了，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自己目前也做不了什么……

陈世襄刚在座位上坐下，申贵祥的目光就朝他瞄来。

“这是什么，又有新任务？”

见着文件袋，申贵祥一点没有下属的自觉，伸手就要去拿，却被陈世襄给一巴掌拍掉。

陈世襄不禁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申贵祥，这小子真的很像卧底，对什么都感兴趣，简直比自己还要像卧底些。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申贵祥被陈世襄看得内心发毛。

陈世襄盯着他上下打量几眼，抬手示意他把耳朵伸过来。

“干嘛？”申贵祥疑惑，不过或许是出于对陈世襄的信任，脑袋还是探了过来。

陈世襄嘴巴凑到申贵祥耳朵旁，悄摸声道：“你是不是卧底？是的话就让兄弟我立个功。”

“……”

申贵祥没有说话，默默把屁股下的椅子搬得离陈世襄远了点……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功劳……

陈世襄瞧着申贵祥没有露出丁点紧张的情绪，不禁摇了摇头，有点失望，看起来不太像。

……

拿到资料后，陈世襄没有拖延，下午便找时间去改了姓名，并且录入了自己的档案中。当然，为了让办事处的人加快效率，无权无势的陈世襄不得不给办事的人塞了点钱。

若是普通人改个姓名，登记不登记的其实不重要，哪怕户籍上的名字和平时使用的名字不一样也没什么。这年代改名的人多去了，没有登记的不知凡几。

但陈世襄因为要刻意将自己的身份办得没有一点问题，所以手续什么的反而不能少了。

从办事处离开，陈世襄身份证明上的名字已经改为陈文强，不过上面另外还登记了两個曾用名，一个陈福生，一个陈世襄。

晚上回到家，陈世襄告知包力名字已经改好，让包力找时间把巡捕房的登记也改一下。

有包力这个巡捕在，其中本应有的程序都直接省略，包力自己去巡捕房跑一趟就好。

包力是个手脚麻利的，陈世襄昨天晚上说的事，第二天就给一切弄妥。

陈世襄从包力那里确定这事后，转头便告诉了表哥，表哥没说会让谁去巡捕房把自己的租户登记掉包，但同样只过了一天，陈世襄就从表哥那里得到一切已经办妥的的消息。

这让陈世襄不禁有点感慨团队的重要性。

至此，陈文强这个身份，从文字层面，差不多已经全部落实，剩下的可能存在的破绽，就只存在于知道陈世襄真实身份的人身上了。

“顾义甫答应你了？”沈玉先看着表弟，眸中似乎略有诧异。

“表哥，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篓子？！”陈世襄面对表哥的目光，露出得意之色、

“顾义甫前两天不请我吃饭吗？我当时就跟他说了这事，他看我一表人才，所提要求的出发点又是为了国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当时要不是我见机跑得快，我估计顾义甫顺势就得提出让我当他女婿，可惜，我不食嗟来——”

“行了行了，顾义甫答应了就好。”沈玉先不讲礼貌地打断表弟的梦话。

“以后在外面你自己要注意，既然要想隐藏身份，那以后在外面执行任务，尽量不要给人留下印象，不要让人记住你。你不是在跟那位顾小姐学化妆吗？今后执行任务，最好化化妆。

“普通人还好，即使记住了你，或许也没有再次遇见的机会。但像巡捕房的人能避免就要避免，不然你现在做的这些就是白费事。

“另外，冯绍昌那位太太张氏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张家不是小门小户，你现在这身份又只是未雨绸缪的准备，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把人灭口。以后你自己注意点。

“俞家的人现在都回重庆了，你在上海活动，也没有灭口的必要。

“包家那边可能有点麻烦，但你既然认为可以让包力为你所用，那你自己要注意把这事解决好，你们的关系还不错，可以考虑把他发展成你的线人。

“包力是巡捕房的巡长，身份比较特殊，如果你有把握，可以向区里申请一部分经费，用来收买他。再好的感情，也是需要用金钱来维护的。

“但你要考虑好，区里的钱不是可以白拿的，一旦他拿了区里的钱，将来要用到他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讲，这有可能会破坏你和他之间的关系。

“作为表哥，我建议你最好是把他发展成你私人的线人，这样他不用对我们特务处负责，只需要对你负责。对你或许更有好处。”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沈玉先加重了些许语气，似乎意有所指。但他这纯属对瞎子抛媚眼。

陈世襄点点头，把包力发展成自己的人，他还有点把握，但要想把包力发展成特务处的人……陈世襄回想了一下包力平时骂国府的样子，暗中摇头，这事根本不可能。”

“还有，那个丽都歌舞厅的贾忠，他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想过怎么处置他吗？”沈玉先看着陈世襄。

“表哥，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陈世襄看着表哥的样子，觉得他似乎成竹在胸。

“最好是直接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把你是特务处之人的消息宣扬出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歌舞厅老板，杀了也就杀了，不怕惹来什么麻烦。”

沈玉先表情很平淡，语气也没什么波动。谈论的对象明明是个人，但在沈玉先嘴里，杀贾忠却似乎跟碾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两样。

“直接杀了？这——”

“不要心软，干我们这行，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我们这行没什么好人坏人的区分，只要有人威胁到了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干掉他，哪怕他不是主动威胁到你的。

“有些人在被劫匪抢劫之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闭上眼睛。为什么？因为只有闭上眼睛，才不会知道劫匪长什么样，才不会给劫匪带去威胁。

“人如果只想活着，那就要学会不要给人带去威胁，不然死了也活该，怪不得别人。”

表哥你这三观……真是活该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组长啊！

“不是，表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觉得贾忠不该杀。

“贾忠能在法租界开歌舞厅，也不会是什么好鸟，死了也不冤枉。”陈世襄解释道。

这年头能开歌舞厅的，就像后世开夜总会的，屁股都不会太干净。

“表哥你还记得当初杀井原昌幸时，那个给井原昌幸送饭的年轻人吗？

“那人叫燕小甲，我把他发展成了线人。但现在我没有什么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又不方便回虹口，我就把他弄到贾忠的歌舞厅去了，现在正在贾忠手下当小弟。

“我觉得贾忠现在还有点用，就算要杀他灭口，也最好等燕小甲在贾忠手下站稳脚跟再说，不用急这一时。

“等燕小甲在丽都歌舞厅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再杀贾忠，或许我还可以直接扶燕小甲上位，顶了贾忠的位置，把那个歌舞厅给弄到手里。”

说着说着，陈世襄有点兴奋起来，让燕小甲上位，这倒是他之前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沈玉先看着表弟眼睛越说越亮，不禁皱起了眉头，本以为表弟太过善良，不想滥杀无辜，谁想到他竟然是觉得害人性命还不够，还想谋人钱财……

谋财害命，表弟怎么这么像坏人？

沈玉先摇头：“丽都歌舞厅不仅仅是贾忠的产业，那贾忠跟法租界华总探长万正玉是结拜兄弟，莪们杀贾忠容易，但要想把那个歌舞厅弄到手里，没那么简单，到时候万正玉会出面的。”

陈世襄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意识到自己目前表现得有点像个谋财害命的反派，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也不一定就要把歌舞厅弄到手。不过现在杀贾忠确实不划算。贾忠现在是燕小甲在丽都歌舞厅的靠山，把贾忠杀了，燕小甲一个新人在丽都说不定就混不下去了。”

沈玉先点点头，贾忠杀不杀的不重要，他提出杀贾忠，也只是想看看表弟到底会不会妇人之仁。

而表弟的表现远远超出他的预料，看来以后自己是不用担心表弟会因为善良而吃亏了。

“行，只要你自己有数就行。”沈玉先道。

帮表弟弄这个第二身份，本意也只是锻炼表弟亲手做事的能力，至于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沈玉先并不在乎。成功固然好，失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将来上海真要是沦陷了，自己肯定得调走，到时表弟也得一起弄走，所以身份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让表弟自己弄着玩就成。

表弟身份成谜，只有带在自己身边才能放心，免得哪天不小心成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表弟还是太单纯了。

……

身份的事已经不用担心，陈世襄彻底闲了下来，每天三点一线。晚上待家里，上午待在区部，下午则去找顾瑾学习画画和化妆。

陈世襄的学习能力不错，对于画画，陈世襄有自信，他已经能画出还算形象的脚印，不至于像当初那样连个鞋底的轮廓都画不出来。

至于化妆，想要重现“陈小枚”的美丽容貌还做不到，但总算也不再是一个小白，能自己敷衍着弄一些简单的妆容，只是想彻底的把自己画成另一个人还做不到。

这日，天色已暗，陈世襄从三味书屋出来，他没有像往日一样直接回家，而是走到了丽都歌舞厅门外。

丽都歌舞厅招牌上的霓虹灯已经亮起，进出的人络绎不绝，如今正是歌舞厅开启夜场，是夜上海开始热闹的时候。

陈世襄站在大门外，看着身前三四层楼的高大建筑，想到那天跟表哥说的，把燕小甲捧上位，将歌舞厅弄到自己手里的话，再看这间歌舞厅，便莫名觉得亲切了些。

前身在银行给自己留下将近十万的存款，只要不玩奢侈品不去赌博，几乎就不需要担心钱不够用的事。

但总出不进也不是那么回事，钱总是不嫌多的，自己用不完，还有组织可以帮着用。

要是能有个进项，倒也不错，听余山寿说，开歌舞厅可是暴利。当然，这年头的歌舞厅不是简单的歌舞厅，里面总是会带点黄赌毒之类的副业。

看着丽都的招牌，陈世襄咽了口口水，摇摇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迈步走了进去。

自从上次成功让燕小甲接触上贾忠后，陈世襄便一直没有见过他，完全的放养。

如今过了有一段时间，是时候来看看他混得如何了。

进入歌舞厅内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中间大大的舞厅，不过现在没有人跳舞，站在舞厅中央的是一个穿得比较清凉的歌女，正扶着话筒，一边唱歌一边扭动着性感的腰臀，在她身后，竟然还有伴舞的女郎。

可惜，这民国的歌曲，多少有点不符合陈世襄的胃口，驻足在旁，听完一首曲子后，陈世襄便移开了眼球。

目光在舞厅内扫了扫，本以为要找人问问才找得到燕小甲，结果只是随意一扫，就发现了目标。

陈世襄走到吧台处，吧台后站着三个酒保，陈世襄面前的这个酒保穿着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马甲，还梳了个油头，多少有点骚包。

陈世襄曲起中指和食指，在酒保身前的吧台上敲了敲，声音惊醒了眼睛粘在歌女身上的酒保。

“陈——”酒保看着陈世襄，面露惊喜之色，刚要说话，却被陈世襄给打断。

“随便给我来杯啤酒。”陈世襄对酒保道，这个骚包的酒保赫然正是他要找的燕小甲。

陈世襄也没想到，燕小甲进了歌舞厅后，竟然就混了个酒保。

贾忠那货是不是太小气了点？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个歌舞厅在他手里经营得久吗？霞飞路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段在他手里会不会太浪费了点？

思绪略微飘远，好在燕小甲马上就给陈世襄拉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