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自行车回到圣母院路的平安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

今天天黑得似乎比昨日早了些，阴云从四方齐聚在上海上空，看着像是要下一场雨。

陈世襄骑着车子进了平安里弄堂，路上应了几声邻居们的招呼，很快回到了包家。

一手把着车把，一手拎起汽车的大杠，将自行车提溜进了小院。

包力的巡长配车已经在小院里，陈世襄将自己的脚踏车放在旁边，拍着手朝屋门走去。

锅铲碰触铁锅的乒乓声传来，陈世襄还未进屋子，鼻子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菜香，嘴角不由挂上一抹笑容，心情更是好了几分。

迈步进了屋子，陈世襄有些诧异屋内的安静，往常这个时候，包力的大嗓门已经响了起来，但今天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四处张望，最终在餐桌上发现了包力的身影。

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碗菜，一碗鲫鱼汤，一盘小炒菜，正往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奇了怪了！

往常这个时候，包力要么在厨房给向阿姨帮忙打下手，要么就在餐桌旁边偷吃，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陈世襄走过去，发现包力桌前竟是摆放着一本书，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心神全沉浸在书中。

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北边落下，一事比一事奇怪。

陈世襄先去厨房跟向阿姨打了声招呼，准备打打下手，然后被向阿姨给嫌弃地赶了出来。

回到餐厅，在包力旁边坐下，探头看了看包力身前的书籍，只见上面文字：

宗爷道：“我看你果是英雄，倘若朝廷用你为将，那用兵之道如何？”

岳大爷道：“武生之志，倘能进步，只愿：

“令行阃外摇山岳，队伍严看赏罚明。

“将在谋猷不在勇，高防困守下防坑。

“身先士卒常施爱，计重生灵不为名。

“获献元戎恢土地，，指日高歌定太平。

“……”

陈世襄挑了挑眉：“这是——”

他话未说完，包力抢答道：“《说岳全传》。”

那宗爷应该就是宗泽，岳大爷应该就是岳飞了……

陈世襄心里明悟，接着又道：“你怎么看起这個了？”

陈世襄有些好奇，包力平时可都是见着书就打瞌睡的人。见桌上没有碗筷，他又起身前往厨房拿来三副碗筷。

“今天听你说你那小说，对宋朝起了兴趣，就买来看看。”包力说着，忽然抬头看向陈世襄。

？

陈世襄不知何故。

“我可是专门去顾小姐那买的！”

死偶？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陈世襄将筷子递给他。

“你把钱还我！”包力对陈世襄摊开手掌，理直气壮。

“为啥？”陈世襄拿着筷子，傻傻的有点懵。

“我在三味书屋买的，三味书屋是顾小姐的，顾小姐又是你的，我在你那里买书，你还好意思收我钱吗？”包力思路很是清晰，手倔犟地伸着。

“不，”陈世襄神情严肃，“我得纠正你一点，不是顾小姐是我的，而是我是顾小姐的。”

这下轮到包力呆了。

向阿姨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金红相间的番茄炒鸡蛋。

番茄被普遍认为是起源于南美洲，随着地理大发现的进展，才开始广泛的全球移民。

番茄出现在中国，应该是在明朝，不过这并不是定论。著名的《农书》《本草纲目》《农政全书》等书籍，都对其有或详或细的记载与描述，而番茄真正大规模摆上人们的餐桌，则是清末。

至于番茄炒鸡蛋什么时候出现的，已不可考。

对番茄炒鸡蛋，有说法是鲁菜，也有人认为其不应归于某个菜系，而是简单的家常菜。

其到底如何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这道菜的经典，在于其让千家万户的中国人在做菜时，又多了一个选择。

向阿姨将盘子放在桌上，红红黄黄的，很漂亮，色香味俱全。

这菜是陈世襄最喜欢的菜之一，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向阿姨老是喜欢往里加糖。

“来，先喝碗鲫鱼汤，这鱼是我晚上去市场买的，太湖那边的青背，非常的新鲜。”

向阿姨说着，拿着勺子给包力和陈世襄两人各自盛了一碗白如牛奶的鲫鱼汤，里面还点缀着些许豆腐和蘑菇。

看着放在面前的一大碗鲫鱼汤，包力才从呆愣中回过了神，赶忙说道：

“你不是说你不吃软饭吗？！”

包力又开始纠结软饭的问题了，在他看来，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吃软饭呢！

见包力较了真，陈世襄赶紧挥了挥筷子，笑道：“开玩笑呢，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吧，说话聊天是对美食的不尊重。”

陈世襄企图蒙混过关，向阿姨端着碗，轻轻吹着冒着热气的鲫鱼汤，听到陈世襄的话，眼角的鱼尾纹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品尝了一口自己炖的鲫鱼汤，满意地点着头，阿强没说错，这就是美食！

自我陶醉一番，向阿姨将目光转向两人。

“什么吃软饭？”

包力当即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向阿姨听完却是嗤笑了一声；

“噢哟，那些人是嫉妒我们阿强了啦，阿强这么优秀，什么样的女孩他配不上？英国的公主都配得上啦！要我说啊，那位顾大小姐就是提着灯笼满大街地找，都找不到像阿强这么优秀的年轻人。”

向阿姨操着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向。

见老妈对陈世襄如此看好，包力果断得不再谈论“吃软饭”的事，他转了话题道：

“你的小说里有没有岳大爷？”

“什么岳大爷？”向阿姨疑惑道。

“就是岳飞，阿强准备写小说，南宋时候的事，岳飞就是南宋初期的人。”包力给老妈科普起知识。

“阿强要写小说啊？！”向阿姨再次惊讶，这可是文化人才做的事呢！

陈世襄不得不将下午对包力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回答包力的话。

“有啊！”陈世襄道。

“就这书上这几句诗不就说得很明白吗，岳武穆精通军事兵法，郭靖既然要对抗蒙古大军，怎么能不会兵法！就让他得到《武穆遗书》……”

陈世襄用自己脑海里熟知的剧情敷衍了一通包力，包力听得兴奋至极。

“好啊好啊！屠龙宝刀，号令天下，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如今的小说其实挺繁荣，比如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早就已经在天津的《天风报》连载。

不过经典就是经典，再加上包力又是个不读书的，初闻陈世襄嘴里的那些什么降龙十八掌，什么打狗棍法，什么桃花岛主黄药师，古灵精怪小黄蓉，什么龙象波若功、九阴真经、玄铁重剑等等。

自号霞飞路小孟尝，有着一颗下侠心的包力，还是忍不住对那个所谓的江湖，生出了无限地向往。

见包力扯着小说说个不停，大有立马赶自己去写小说的趋势，陈世襄赶紧转移话题。

“对了，你刚才说钱。最近我看报纸，觉得国内的局势越来越不稳了。我打算把我在银行里的存款换成美元，放到外国人的银行里去，这样真要出事，也稳妥一些。向阿姨，你们要不要一起？”

包力还沉浸在大侠梦中，没有听到陈世襄的话，倒是喝着鲫鱼汤的向阿姨，一下子来了精神。

“将钱放到美国银行？”向阿姨有些吃惊。

“对，我是感觉局势越来越不稳了，六月初的时候，上海成立了一个叫‘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的组织，里面的人都是知识界，文化界，甚至是政界的名人。

“这些人号召国家要放下内战，联合起来一致抗日。

“我觉得可能要不了多久，中日之间就得爆发一场大战。一旦战争爆发，局势不稳，法币很可能会贬值。我觉得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要么将手里的钱换成黄金这种硬通货，要么换成一种相对稳定些的货币。

“黄金不容易换，而且放在家里容易被偷，在银行租保险柜又不划算。我觉得美元还算稳定，打算这两天就把存款换成美元，全部存到美国银行去。

“美国周边的国家都不怎么厉害，他们的货币应该不会出现大幅的波动。

“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分开存，不把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向阿姨听了陈世襄的话，沉吟思考一会儿。

“把钱换成美元，应该挺麻烦的吧？而且取来用什么的也不方便。”

陈世襄闻言笑着道：“有备无患吗！换成美元我们也就是麻烦一些，如果不换，到时再爆发战争，导致货币贬值，那时候就不是麻烦的事了。”

向阿姨点点头，这话说得倒是在理，

无意间瞥见一旁还沉浸在大侠梦中，傻笑着的包力，向阿姨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人家阿强，连这种事考虑到了，再看看自己儿子，这真就是个傻儿子啊！

“阿强啊，这些事我也不懂，阿力就更不用说了。你觉得有必要这么做吗？”

陈世襄坚定点头，“若我预测错了，当然是好的，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嗯，有道理，”见陈世襄这个大学生这么坚持，向阿姨动摇了，很快便道：

“那什么时候莪也让阿力去把钱换成那个，美，美元！”

陈世襄点点头，向阿姨如此听劝，他也算松了口气。

包家并不是特别富裕的人家，收入主要来源于包力从巡捕房那儿领取的薪水，以及房子的租金。

向家并不是只有这一套房子，旁边挨着的，也是他家的房子。不过向阿姨心善，这年头别的地方年年都涨租金，包家的房子却是没怎么涨过，偶尔哪家哪户有个困难，一时交不起租金的，向太太也不会真的赶人离开，反而会拿些钱给对方度过困难。

所以向家在银行的存款，对他们是非常重要的资金，这笔钱是不能出问题的。

陈世襄点点头，不再说话，将碗中不再烫的鲫鱼汤一口喝完，又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送到嘴里，然后起身前往厨房盛了一碗饭，番茄炒鸡蛋的味道在口腔内回荡，陈世襄轻轻叹了口气，不加糖就完美了。

翌日，陈世襄起早，发现外面下着雨，由于雨不大，他拿一张干抹布擦了擦脚踏车坐垫，骑着来到老西门区部，进到办公室，见申贵祥还没来，只好自己动手，接了杯白开水。

他是有原则的人，虽然想喝申贵祥的巴西咖啡，但申贵祥不在，他是绝对不会悄悄去翻申贵祥抽屉的。绝不是因为办公室有人，而不好意思。更不是因为用咖啡粉冲咖啡，不像速溶咖啡那般直接。

将瓷杯放在桌上，陈世襄坐了片刻，又起身走到旁边放报纸的木架子上。

国内的各大主要报刊，在这里都能找到，陈世襄径自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申报，回到座位上展开一看，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申报怎么是昨天的？今天的报纸呢？谁在看吗？”

“没呢，我是第一个来的，当时就发现今天的申报没送来，可能出了点什么事耽误了吧。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送来的。”黎兆民的声音从三组的位置传过来。

陈世袭皱眉，只能将昨日的报纸放回原位，随便拿了一份其他的报纸回到座位上翻看起来。

看完报纸，见申报迟迟不来，陈世襄只能让旁边的申贵祥去档案室，将一队下面所有队员的资料全都提了过来。

表哥让自己管理好手下的行动队员，陈世襄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只能先看看这些档案，深入了解一下手下的队员。

他对手下的行动队员有个粗略的认识，但其到底如何，却是拿不清。

这些人都是特务处精心挑选出的国军精英，陈世襄也有几分好奇，这年代的国军精英，到底有多么精英。

翻看了几个人的档案后，陈世襄目光看向申贵祥和于少辉。

这两人如今是一队资历最老的军官，尤其是申贵祥。要想真正了解手下那帮人，少不得听听两人的看法。

“手下那帮人，你们应该都挺了解的吧？跟我详细说说他们，还有那个昨天拿乘客大洋的人。都给我讲讲。”

Ps1:据说当年伟人招待斯诺时，有一盘菜就是番茄炒辣椒。

Ps2：人在江西参加婚礼，明天坐动车回重庆，最近几天江西气温骤降，给我整感冒了，头晕。我是个晕车的人，在车上一般就是闭着眼睛睡觉，手机都不敢看，明天要在车上待很久，如果我没晕车，那更新照常，如果晕车，应该就更新不了，如果更新不了，我就不再发单章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