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襄哼着愉快的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出花旗银行。

站在门口，仰望天空，太阳好似不知疲惫一般，肆意地散发着光和热。

瞧着红彤彤的太阳，陈世襄嘴角扬起一抹弧线。

存款的事搞定了，组织安排的接头人来了，自己从此不用再孤身，不，孤二奋斗，一切似乎都在，不，不是似乎，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晒着阳光，吹着从黄浦江上吹来的湿润江风，陈世襄心情舒畅。

转身看着花旗银行的大门，他嘴里吹起任性的口哨，不顾旁边之人看傻子的眼神，双手轮番打起响指，踩着这个时代没有的太空步，华丽地回到脚踏车旁，帅气地翻身踩上，一路往三味书屋而去。

“可惜了，小伙子长得不错，就是脑子不好使……”

一个同样从花旗银行出来的老太太，看着陈世襄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刚才见这小伙子在里面似乎颇有些财富，长得也不错，她本还想着看看能不能招为自己孙女婿的，可惜了……

三味书屋，陈世襄哼着“太阳当空照”的旋律，如一阵风一般从阿威面前刮过。

阿威看着陈世襄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禁摇了摇头。

“变了，终究还是变了……”他低声感叹两句，摇着头继续拿着拖把拖起了地。

顾瑾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福尔摩斯》，阳光洒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呈现出淡淡的棕色。

陈世襄还没靠近，顾瑾便已经抬起了头，这让陈世襄想要吓她一下的打算落了空。

顾瑾并不知道陈世襄原本的险恶打算，见着陈世襄今天别有不同的精气神，她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她脆声询问。

“啊？我有高兴吗？我哪有高兴！你可别胡说！”陈世襄嘴角疯狂的扬起，哪怕连否定顾瑾时，都没能落下去。

“……”

顾瑾抿了抿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看着顾瑾这模样，陈世襄更是欢快地笑出了声，但很快便重新收敛。

偌大一個上海滩，却只有在三味书屋，他才能感到一时片刻的，真正的放松。

在别的地方他不能肆意的笑，不能肆意的说话，也不能肆意地干想干的事情，也就只有在三味书屋，才能如此。

但作为一名合格的特工，怎么能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呢？怎么能肆意的笑呢？怎么能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呢？

自己的脸应该变成一张可以随时变幻表情的面具才对。

陈世襄疯狂上扬，想要亲吻眼睛的嘴角，在他的控制下，骤然平复。

轻快的笑容瞬间从他脸上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淡中，隐隐透着温和笑容的神情。这是他平时最常见的表情。

陈世襄突然之间的变化，让对面的顾瑾看得一愣。

她一直在刻苦钻研演技，以求在自己想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时，可以在第一时间将其熟练地展现出来。

陈世襄这种在笑与平静之间的瞬间转换，是她如今决然做不到的。

顾瑾一时不禁有点羡慕起陈世襄的天赋，面前这个男人，好像在各方面，都比自己要优秀那么一点点……

“你有没有想过当一个演员？当初卓别林来上海的时候，我有幸见到过一面，我觉得你有成为第二个卓别林的潜力。”

陈世襄不知道顾瑾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演员这事上，但心情不错的他还是认真的回答了女孩的问题：

“演员，我不就是一个演员吗？我如今的生活，本就是一出大戏，我就是这出戏的男主角。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顾小姐担任这出戏的女主角呢？”

陈世襄说着说着便说顺了嘴，一些本没想到的话，随着男人的本性，顺口就冒了出来。

顾瑾听到陈世襄前半句话时，想到了陈世襄在敌营充当卧底的情形，那确实就像是一个演员。

她正同情且佩服着陈世襄，结果没想到，这家伙下一句就冒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来。

顾瑾不由闹了个大红脸。

瞧着顾瑾的大红脸，陈世襄意识到不妥，自己好像有点放松过头了，他赶紧咳嗽两声，一本正经道：

“好了，休闲时间结束了，现在该进入学习状态了。小顾老师，请你专心一点！”

“……”

在陈世襄专心致志的学习中，太阳悄悄溜到了西边，书屋的小房间内，陈世襄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七点。

他上前帮顾瑾收拾着化妆品，这段时间因为他的学习和滥用，顾瑾这边的化妆品已经换了一茬。

“一会儿有时间吗？”陈世襄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对顾瑾问道。

顾瑾低着头，黑发垂落在脖颈的两侧，听到陈世襄的话，她抬起修长白皙的右手，将垂落的头发拢到耳后。

“有什么事嘛？”她问道。

陈世襄瞧着这一幕，眨了眨眼，看着顾瑾白皙的脖颈，默默移开目光。

“没什么事，一起去外滩公园散散步怎么样。”陈世襄貌似随意地说道。

接头人的事，他暂时不打算告诉顾瑾，而且也不能告诉顾瑾，这不是他想不想的事，而是这就是规矩。

散步？

顾瑾耳根处突又腾起一朵红晕，她又想到了陈世襄先前说的那什么女主角。

顾瑾强作镇定，问道：“去那边散步做什么？”

散步做什么？

陈世襄诧异地看了看顾瑾，散步还能有目的？他想了想，试着随便找了个理由：

“看能不能捡点钱？”

“好啊！”

顾瑾一口应了下来，随即忽然意识到什么，傻愣愣地看向陈世襄：“捡钱？”

“不然散步还能做什么？”

面对顾瑾疑惑的目光，陈世襄做出一个生活中并不常见的动作，他耸了下肩，摊了摊双手，用无辜的目光回应着她亮闪闪的大眼睛。

顾瑾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傻问题，脸色微红，不再说话。

“小姐，是回家吗？”阿威看了看再一次钻进车里，坐在自家小姐旁边的陈世襄，对顾瑾询问道。

“不，去外滩公园。”顾瑾道。

外滩公园到了，红色雪铁龙在路边停下，其帅气的车身，鲜艳的颜色，引来不少散步之人好奇的目光。

傍晚的外滩最不缺的便是人，以前只有洋人，华人与狗不得涉足，但如今已经不同。

陈世襄下车，一手替顾瑾掌着车门，一手放在车棱处，以防顾瑾碰头。

重新关上车门后，陈世襄走到驾驶位的车窗边上，没有说话，先掏出一包哈德门递给了阿威。

“我跟顾小姐就在这里转转，你们待在车上也行，或则就在后边跟着我们也行。”

……

“我就知道陈先生向来表里如一，谁都有可能会变，唯独他不会变！”

阿威和阿福远远缀在陈世襄和顾瑾后面，阿威手里夹着一支哈德门，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旁边的阿福感叹说道。

阿福看他一眼，目露鄙视，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之前在书屋，你还说‘变了，终究还是变了’。”

阿威：“……”

“戏言，当不得真。”阿威辩解道。

阿福默默看他一眼：“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外滩公园东边是黄浦江，北边是苏州河，那座鼎鼎有名的外白渡桥，就在矗立在苏州河上，紧邻着外滩公园。

傍晚的外滩公园，有铺满了金色阳光的黄浦江，有演奏着动人乐章的洋人乐队，而在这种唯美的景色与氛围之下，自然也不会缺少谈情说爱的男男女女们。

今天陈世襄突然提出让自己陪他来这里散步，顾瑾本以为陈世襄打着什么小心思，对此又有点紧张，又有点好奇。

但此刻，她跟在陈世襄旁边，已经将外滩公园给转了一圈，也没能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来。

他们，似乎真就只是来这里散步的。

陈世襄走在她旁边，大部分时间都是左瞧瞧，右看看，似乎是第一次来这里，似乎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比旁边的人更加拥有吸引力。

顾瑾不禁鼓了鼓腮帮，停下脚步，“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陈世襄专心打量着外滩公园的地形，脑子正规划着各种各样的线路，骤听旁边传来的声音，根本没有去用心去分辨语气的不同。

“对啊，第一次来这里。”他老实说道。

“……”

顾瑾一滞……第一次来这里……那好奇一点似乎也不奇怪……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不高兴了？

陈世襄没有注意旁边女孩的异常，他的心思全在外滩公园上。

明天他要在这里和上面重新派来的联络人接头，而那位联络人，还在香港那边时，似乎就被人发现了些许踪迹。

因此，自己和他的接头，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上次和老方接头时的那种场面，陈世襄不希望再次发生。

不过好消息是，香港那边传来的消息模棱不可，他们自己都拿不准。

如此来看，新来的接头人，目前的安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的身份，也应当没有暴露。

否则，香港那边传给上海区的情报里，绝对不至于连他们所说的红党，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晓。

陈世襄不可能因为香港那边，传来的些许不知从哪吹来的风波，就轻易放弃和新联络人接头的机会。

毕竟，接头人是轮船上可能存在的红党，这只是陈世襄的猜测，还做不得真。

而且若是真的，他反而还得趁对方目前安全，尽快与其接上头，将香港这事告诉对方，从而让组织好好排查，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同样的，他也不可能在明知有风波的情况下，大大咧咧地就和新联络人接头。

上次和老方接头，面对当时那种危机，他一只菜鸟能顺利脱身，依靠的不是运气，也不是老天眷顾，而是事先的周密安排。

故而，这一次，在有时间准备的情况下，陈世襄打算依样画葫芦，先来将外滩公园这里的具体情况摸清楚，然后好好的计划一番明天该如何接头。

以防在接头出现意外时，自己一时慌乱，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法。

凡事都往最坏的方向想，陈世襄首先考虑到的，便是在万一出事被敌人埋伏包围时，自己该如何安全脱身。

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不要给自己留一条死路，这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的事情。

在这里逛了一圈，对于若是发生意外时的退路，陈世襄已经有了两个粗略的想法。

明天的接头也是在这个时候，而这里密集的人群，一旦发生意外，就将成为自己最好的掩护。

此外，公园旁边奔腾的黄埔江和苏州河，也同样是一条可以用来逃跑的线路。

不过这比较考验人的水性，进入了水里，有利也有弊，这应该是放在没有其他退路时，最后一博才能做的选择。

另外还有什么呢……

陈世襄抬头看了看公园另一面林立的建筑，那些建筑有着与中国传统建筑截然不同的风格，它们在后世被称为“万国建筑群”，引得无数游客争相前往打卡。

万国建筑群，这玩意在陈世襄看来，并不值得让中国人骄傲。

咱老祖宗们讲万国，说的都是万国来贺，而这里的“万国建筑”，代表的却是侵略和殖民。

不过这些建筑背后的意义在此刻并不重要，陈世襄瞧着这些风格迥异的万国建筑，着重关注着它们的高度。

与外滩仅仅一江之隔的浦东，如今还不是后世那种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大都市。

这些在未来显得“矮不拉几”的万国建筑，放在此刻的上海，绝对是排得上号的高楼。

若是在接头时，将余山寿安排在这些高楼的楼顶，再给他配上一杆狙击步枪——

想着想着，陈世襄突然拍了下额头，引来身旁顾瑾疑惑的目光。

差点忘了，余山寿是特务处的人来着，真将他安排上去，凭借那小子的枪法，要是地面上再来点埋伏，自己到时候只怕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嗯，明天接头前，需要提前观察一下这些高楼……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