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陈世襄今天没骑脚踏车，他好似饭后散步一般，慢悠悠沿着大街地往三味书屋而去。

因为是下午，天比较热，街上的行人比平时都要少些，就连流动摊贩们吆喝叫卖的声音，都变得懒洋洋的，有气无力。

路上遇到一个腰间挎着烟箱的流动烟贩时，陈世襄停下脚步，挥手叫来烟贩。

“来包哈德门和一盒火柴。”

钱货两清后，陈世襄拿着香烟和火柴继续往三味书屋而去，烟贩也继续懒洋洋地沿街叫卖。

很快，陈世襄到了三味书屋，进到店内，笑着跟正在忙活地阿威和阿福两人打过招呼，进里间找到顾瑾，继续今天下午的学习。

“下午好，顾小姐。”

听到动静的顾瑾抬起头来，双眼看着似和往日有几分不同的陈世襄，上下一阵打量，细长的睫毛眨动间，露出几分淡淡的狐疑。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鲁迅先生说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要看也得刷新一下再看。”

“……”顾瑾眼中狐疑顿时变成了嫌弃。

“那是鲁肃说，不对，那是吕蒙说的。”她皱着秀气白皙，不见黑头的鼻子。

相处这段时间，顾瑾已经渐渐发现陈世襄隐藏着的另一面了，不着调的一面。

他有时候说些没来由的胡话，就喜欢往鲁迅先生身上推，最可气的是，起初她还真被陈世襄给忽悠住了。

之前有一次，她在北四川路的内山书店，偶然遇见了在那里养病看书的鲁迅先生，兴奋之下跟鲁迅先生聊起这些事，鲁迅先生却表示他根本没说过那些话。

好在因为陈世襄说的那些话，都是些空泛的大道理，并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话，鲁迅先生也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而是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表示她那位朋友是个有趣的人……

此刻见陈世襄又扯出鲁迅先生来，顾瑾心中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鲁迅先生一個这么受人尊重的当代文豪，恐怕也就面前这人，才敢动不动就把鲁迅先生挂在嘴边。

“嘿，你这话说的，难道吕蒙说得，鲁迅先生就说不得？”陈世襄笑着说道。

“……”

“你不是喜欢鲁迅先生的文章吗，我给你讲个鲁迅先生的故事吧，说完你就知道，鲁迅先生其实并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他是鼓励人们玩梗的。”陈世襄用诱惑小红帽的语气说道。

顾瑾狐疑地看着陈世襄，眼中透着浓浓地怀疑之色，过往经验告诉他，往往陈世襄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下面说出来的都不会是什么正经话。

见顾瑾不语，陈世襄也不追问，自顾自说了起来。

“就在前两年，因为鲁迅先生写的文章太过讽刺国府，惹恼了国府里的一些人……”

听陈世襄说到国府，顾瑾原本怀疑的眼神渐渐变得好奇，以为陈世襄接下来要说的是他从特务处里听来的内幕。

“当时就有个警察队长带着人去酒楼抓鲁迅先生，这人到酒楼时，鲁迅先生正在请客呢，见着那些人要来抓自己，他一点不慌，气定神闲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队长双手扣着腰间皮带，鼻孔朝天嚣张地说道：抓你！

“鲁迅先生一伸手道：抓我？拘捕令拿来看看。”

陈世襄此刻像个天桥底下说书的，一人扮两角，讲得绘声绘色，不仅顾瑾听得入神，就连外间的阿威听着动静，都拖着傲娇的阿福走到门口，探头看向讲故事的陈世襄。

“鲁迅先生拿过那拘捕令一看，白纸黑字，上面果然写着捉拿犯人鲁迅，落款上还盖着一个警察局长的红戳。

“你猜猜，当时鲁迅先生是怎么应对那个警察队长的？”

陈世襄看着听得入神的顾瑾，声音低沉地问道。

顾瑾迷茫地摇了摇头，警察都在眼前了，鲁迅先生又是个学者，也不可能跟警察打起来，这还能怎么应对？

乖乖跟着警察走呗，反正警察局也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

另一边的阿威也是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过他脑子想的和顾瑾想的不太一样，他脑子里已经有了武松醉打蒋门神，林冲风雪山神庙的场景。

想必当时的情景定然是：

鲁迅捧起海大的酒碗，猛灌一口，大吼一声爽，揪住警察队长的衣领，一把拎到近前，竖起沙包大，好似精铁铸就的拳头，嘴里喷洒着酒气道：俺鲁迅认得你是警察，俺的拳头可不认得你是警察。然后一拳将桌子给捶散架，给警察吓得屁滚尿流。

“嘿，鲁迅先生当场就把那张逮捕令给丢了回去，让那个警察队长好好看看公文。上面写的是抓鲁迅，可他叫周树人，问抓鲁迅关他周树人什么事！

“那警察一听也懵了，拿起逮捕令仔细一看，摸着后脑勺蒙圈，对啊！这上面明明写的抓鲁迅，关人家周树人什么事？于是灰溜溜地走了。”

顾瑾双目圆睁，杏唇微张，满脸的不可思议，这都行！？

“这……怎么跟我想的不太一样？”阿威摸着后脑勺，满是疑惑，接着又对旁边的阿福问道：

“那警察不是要抓鲁迅吗？怎么会找上那个周树人？”

阿福歪头看他一眼，眼中满是嫌弃。

“这都没听明白？那警察队长找错人了呗！就你这脑子，没事还是多看点书，补一补吧。”

顾瑾目瞪口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捂嘴笑了起来。

“这又是你编排的故事吧，警察哪有这么傻的！”她嗔怪着说道。

“害，这怎么可能是编的，不信你回头去问问鲁迅先生。哦对了，你去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上几本《朝花夕拾》《狂人日记》，请鲁迅先生帮我签个名在上面，我拿来当传家宝。”陈世襄说着想起了什么，赶紧一拍脑袋提醒道。

“我才不呢，鲁迅先生的墨宝哪是谁想要就要得到的，你家的传家宝关我啥事，你自己要去。”

“害，这不你上次在鲁迅先生跟前说了我坏话嘛，他又是个骂人厉害的，回头要是想起我，再专门写篇文章来教育我，那我岂不得跟那个方仲永一样，千古留名！”陈世襄摸了摸鼻子，悻悻说道。

历史上，骂人的文人并不少，但能让历史将其骂人的故事当做文人轶事给记下来的却不多。

这种人陈世襄知道的有两个，一个是名留千古，有着古代第一才女之称的易安居士李怼怼，另一个嘛，自然便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鲁迅先生。

普通人名传千古的捷径，便是搭载文人的顺风车，如汪伦，如滕子京，如张怀民，亦如方仲永。

见陈世襄从心的样子，顾瑾忍不住笑了，这个有事没事就把鲁迅先生挂在嘴边的人，竟然也是个怕被骂的。

“放心吧，鲁迅先生是不骂等闲人的。”顾瑾微笑扎心道。

“……”

“行了行了，来化妆，今天你先给我化个妆，我再看看你是怎么弄的。”

两人走到里间，陈世襄在化妆镜前坐下，像平时理发一般提出要求：“你给我化一个中年妆，对了，上次买的胡子，也给沾上。”

顾瑾点点头，拿出装着化妆用品的手提篮，没用多久，一个完美的中年人样貌开始在陈世襄脸上浮现，他脸上多了些皱纹，皮肤也不再那么具有光彩，变得蜡黄几分，像是经历了不知几许风霜。

当最后两撇小胡子沾上后，陈世襄的样貌更是换了一个人，就连陈世襄自己看着镜子里的人，都觉得陌生，里面那人和他根本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陈世襄用镜子观察着细节，上次和老方接头，因为两撇胡子的破绽，惹来康启荣的怀疑和跟踪。

吃一蛰长一智，这次得吸取上次的教训，这些细节方面的问题，绝对不能疏忽。

看着镜子里完全换了张脸的自己，陈世襄忍不住轻轻摇头，再次发出惊叹。

“这哪是化妆术，简直就是换头术啊！”

顾瑾听着这话，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心头略有几分小得意。

因为家境富裕，她小时候没事就喜欢鼓捣这些东西，从小花在化妆这事上的时间和金钱，不知凡几，如此才琢磨出这一门手艺来，这可是为数不多，让她自己都感到骄傲的能力。

陈世襄说完抬手看了看手表，从开始化妆到现在全部弄好，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

“啥都好，就是准备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他略感可惜。

这么长的时间，注定不可能在紧急时刻使用，只能用于像接头这种有准备时间的事情上。

若是短时间就能做到这种，改头换面到自己都认不出自己的地步，那这简直就是一个神技。

“这还是我给你化呢，要是你自己来，不说能不能做到这种地步，就连时间，也得大大超出。”顾瑾对自己的能力，十分的自信。

这绝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陈世襄点头，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他跟着顾瑾学了这么久，一些简单的妆容他也能化，但要想做到顾瑾这种程度，就目前而言，他觉得很难。

这东西不是数学，知道了解题过程，写出来就是对的，这玩意就算手把手教你，最后弄出来的东西也可能呈现出两个效果。

陈世襄道：“你说那种人皮面具，是不是真的存在？要是能弄出那种人皮面具来，关键时刻给换上，那多快啊！！”

顾瑾摇头，陈世襄这个问题触摸到她的知识盲区了，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哪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你不是学化学的吗？能研究出来吗？”陈世襄目光希冀地看着顾瑾。

“呃……我只是个学化学的而已。”顾瑾有点脸烫，她感觉自己给学化学的丢脸了。

陈世襄倒没失望，顾瑾弄不出来很正常，相反她要是弄出来了，那才真有点不正常。

毕竟学物理的，也不可能随便搓个核弹出来，搞机械的，也不可能随便整把AK出来。

“没事，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将人皮面具的事丢到脑袋后面，陈世襄再次仔细检查起自己妆容的细节。

“你这里有英汉词典吗？”陈世襄边检查妆容，边对顾瑾问道。

“有啊，就在外面书架上的呢，中华书局出版的《英汉大辞典》。你要这个干嘛？”顾瑾略有些疑惑。

陈世襄的英语挺不错的，都能看英文小说，拿《英汉大辞典》来做什么？以他的身份，又不可能从事翻译工作。

“你这话问得，辞典拿来还能干嘛。”陈世襄笑着道。

顾瑾一想也是，英语再好，也总有忘记的时候，陈世襄不是说鲁迅先生说过，好记心不如烂笔头嘛。

这话倒是确实有可能是鲁迅先生说的。

时间渐去，很快便到了五点，陈世襄瞅准时间，平时都要五六七点才离开的他，今天提前了时间。

“这么早就走？你妆还没卸呢！”顾瑾见陈世襄要走，赶紧拉住他提醒道。

“不用卸，正好一会儿用得上。”陈世襄道。

“用得上？你们处里又有什么行动吗！？”顾瑾双眼突然一亮，想到了上次的冯家间谍案。

“差不多吧，这事回头再跟你说，我得抓紧时间了。”陈世襄不打算透露接头人的事。

“那行，你自己小心。”顾瑾又叮嘱道。

“放心吧，你这里的《英汉大辞典》给我拿一本。”陈世襄道。

很快，陈世襄就拿着辞典离开了书屋。

“那人是谁？我刚才没见到有人进来啊？！”阿威看着陈世襄离开的背影，疑惑地走到阿福旁边问道。

“不知道。”阿福言简意赅。

阿威疑惑地摸着脑袋，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离开书屋，陈世襄来到金神父路，看了看弄堂上方挂着的“康安里”牌子，他迈步走了进去。

自从跟顾瑾坦白身份后，他就已经好久没有来过这里。

康安里13号，陈世襄站在门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后，掏出自己开锁的工具，三两下捅开门锁，推门而进，又快速将门给关上。

PS：这两天懒癌犯了，老是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