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杂货铺,那是自己的家!
这些人是冲着自己家来的!
小圆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她凭借着对附近的熟悉,凭借着和邻居们的熟识,从别人家的屋子里穿过,从别人家的铺子里穿过,哪怕是狗洞,她也毫不犹豫地钻了。
重新回到家里时,小圆身上干净的衣衫已经变得脏兮兮的,短发不知什么时候铺上了一张蜘蛛网,这是钻狗洞钻的。
小圆是个爱干净的,但她现在已经顾不了干净的事了,她朝屋子里跑去,她得赶紧通知爷爷,得赶紧跑,连逃跑的路她都已经想好了,就是她进来时钻的狗洞。
小圆知道爷爷做的是什么事,知道这事很危险。她所在的学校曾经有一位老师,和爷爷是一样的人,但后来那位老师被一些人给抓走了,再无音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才在街上,对自己说他是警察的那人,就是当初那个在学校抓走老师的人,她曾经在学校远远地见到过,记得很清楚。
这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人同样的年轻,同样的穿着中山装,同样的是短发,还有一些说不出的东西,都和记忆中的那人别无二致。
因为知道危险,所以平时闲着没事的时候,小圆就在想,要是哪一天,危险突然找上了自己和爷爷,那该往哪里跑?
那個狗洞,就是她在那个时候发现的,是她早就备下的秘密通道。
那个狗洞通向他们房子背后的房屋,那栋屋子是空着的,没有人,再通过那个屋子,他们就可以跑到另外一条大街上去,到时候,混入人群,就可以顺利逃跑了……
小圆刚刚冲进屋子里,外面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一枪接一枪,噼里啪啦的,没有间隙,没有停歇,一下又一下地,好似惊雷一般,震颤着人的心神。
除了枪声,小圆还听到了爷爷的声音,爷爷在骂那些人。
“他没子弹了,上!!”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声音中似乎透露着喜意。
小圆听到这话,心里着急,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向爷爷的房间,爷爷没子弹了,但她知道爷爷的房间里还有其他东西。
这个在陈世襄眼中呆呆的可爱小女孩,这个在沈玉先眼中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此刻不仅不呆,还表现出了常人难及的冷静。
突然,一声轰隆的炸响从外面传来,整栋房屋似乎都在颤抖,这时,小圆手里拿着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
爆炸声响起,浓烟滚滚,陈世襄怔怔地看着远处的杂货铺,爆炸后的尘埃和余烬在空中弥漫开来,黎兆民已经带人冲了进去,里面具体的情形这里看不清楚。
“看着了吧,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红党的危险性。”沈玉先突然出声说道。
“红党很多人都是不畏死的,像是被洗脑一样,或许他们就是被洗脑了,他们面对枪林弹雨的时候很疯狂,有时甚至有可以说是视死如归。
“面临绝境的时候,他们不会想着投降,面对枪口的时候,他们不会想着求饶,他们只会想着,要如何拉着敌人一起死。如果是没经验的人,刚才说不定就会被里面的红党给拉上垫背。”
说到这里,沈玉先不禁摇了摇头,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看来全部活捉已经是不可能了,希望能留下一个吧,走,去看看,看看黎队长的收获怎么样。”
沈玉先说完,也不管表弟是什么反应,迈步朝那边走了过去。他觉得表弟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来收拾他那复杂的心情。
陈世襄脚步颇为沉重地跟上,虽然跟杂货铺里的人无亲无故,甚至里面的人对他而言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但想到他们就这么死,不,是牺牲,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在自己眼前,而且是以这么壮烈的方式牺牲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陈世襄内心终究还是免不了一阵难受。
虽然不认识杂货铺里的人,但上辈子看过的那些谍战剧里的某些英雄形象,此刻却是毫无阻碍地与杂货铺里的人轻松重叠在一起。
不知为何,陈世襄感到鼻头有几分发酸。
“找,给我找,还有一个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找出来!”
当沈玉先和陈世襄两人走到被炸得乱七八糟的老周杂货铺门前时,黎兆民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一向以冷淡和平静示人的黎兆民,此刻竟然有点情绪,这真是难得一见,陈世襄听到里面传来的话语,心里不禁又升起一丝希望。
他已经看到了屋内地上的一具残躯,那是一个中年人,两鬓微白,穿着一身长袍……
表哥说杂货铺里有祖孙两个人,一老一少……
那具残躯自然不可能是“一少”,或许那个年轻的人趁机跑掉了……陈世襄心里忽然好受了点,酸酸的鼻头得以平复。
“怎么回事,好像有个人跑掉了。”陈世襄对表哥说道。
沈玉先并没有露出什么消极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跑不掉,这次封锁范围很大,附近几条街都被控制了,外围有余山寿在,她跑不掉的。”
“这样就好!”陈世襄点点头,脸上露出喜色。
沈玉先没有理会表弟这话,他觉得表弟现在心里不定在想什么呢,这样就好?只怕这样不好吧。
黎兆民带着他三队的人,真的开始掘地三尺,房子就这么大,另外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要么,她藏了起来,要么,这里还有秘密通道。
沈玉先和陈世襄两人步入忙碌的现场,杂货店的各类货物散乱在地上,沈玉先随意扫了一眼,便走到后面的生活区域。
黎兆民看着沈玉先,面露羞惭之色,这么简单的任务交到他手里,现在却出了纰漏,这实在是面上无光。
就在黎兆民想着该怎么跟组长交代时,一个人从后院跑了进来,“队长,这里有发现!”
黎兆民目光看向沈玉先,既然组长来了,那这里当然不是他说了算了。
“走,去看看。”沈玉先脸上看不出任何急色,好似现在出问题的不是他们,淡定异常。
“这是狗洞?!”陈世襄看着院墙上的洞,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本以为是悄悄挖掘出来的“秘密通道”,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狗洞。
沈玉先在狗洞前蹲下,仔细查看一番,很快便点头道:“有人爬过,确实是这里。”
说罢,沈玉先站起身,对候在一旁的黎兆民挥了挥手:“让人过去看看,搞清人去了哪里,另外通知余山寿,有人跑出去了,让他看好外围,守好各个街口,发现任何可疑的人,都先拿下。绝不能让人跑出去。”
命令一下,人们立马便动了起来,每个人都知道,组长不喜欢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人。
“人都跑出这里了,还能抓到吗?”陈世襄不合时宜的出声,这也就是自家表弟,不然沈玉先保准得干点什么,现在可不是泼凉水的时候。
“你觉得呢?”沈玉先将问题丢还给陈世襄,他倒想看看表弟对此有何高见。
希望不是不让我直接收队,但这不是不可能……沈玉先心里暗自揣测。
其实有时候,看着表弟这样上蹿下跳,却始终不能得逞,也挺好玩的。沈玉先感觉自己解锁了表弟的新玩法,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我觉得……”陈世襄沉吟一阵,“你是组长,这事不需要我觉得,只需要你觉得。”
陈世襄的回答出乎沈玉先的意料,他不禁转头看了表弟一眼。
“怎么了?”陈世襄疑惑。
“没什么,你又成长了。”沈玉先随意应付了一句。
“我一直在成长。那现在要做什么?”陈世襄问,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只知道在表哥旁边,自己最好什么都别做。
“做什么?让我想想……”沈玉先看了周围一圈,突生主意道:“你或许可以站在红党的角度好好想一想,如果今天你是这两个红党,你要怎么做,才能从我们这次的抓捕行动中全身而退。”
“这有什么意义?”陈世襄问。
这事当然有意义,但我不能在你面前表现出来,陈世襄心里暗道。
对别人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但对你肯定有意义。沈玉先心中如是想到。
“意义?不是什么事都一定要有意义才能去办。这事能锻炼你的思维,以后如果遇到近视的处境,你能最快的拿出应对的办法。
“你不觉得上海今后会沦陷吗,若是成真,这里将来就会成为敌占区,我们也会变成在敌占区活动。那时候我们的处境,就和如今的红党差不多。所以这事当然有意义。”
“你说的对!”陈世襄点头,接受表哥给自己安排的任务。
“这样的话,我觉得我需要去外围看看,如果我是杂货店的红党,那我肯定很熟悉这里,但我对这里一无所知。”陈世襄趁机提出要求。
跟表哥分开,他不一定能做什么,但要是不跟表哥分开,他肯定什么都做不了。
“你说的对,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陈世襄的提议得到了认同,但他的小心思并没有因此得逞。
看着表哥已经先一步踏出杂货店,陈世襄从后面追上来问道:“你不需要盯着这里吗?这里说不定有什么重要情报。”
“不用,能跑的都已经跑了,不能跑的也跑不了,我留在这里没什么用。与其待在这里,不如去看看附近的情况。或许可以借此检查一下你对一队的整训成果”
沈玉先说完,转头看向表弟,并朝外面歪了歪头,示意表弟跟上:“走吧?你不会对你的一队没信心吧?”
拙劣的激将法,但话都说到这了,我还能不应吗?陈世襄只能跟上。
两人走在街上,一组的人正粗暴地沿街搜查,这里是南市,是华界,特务处的人在这些地方完全可以像螃蟹一样,肆无忌惮的横着走。
“表哥,你看,那个是二队的人,那个是三队的人,那个又是二队的……”陈世襄走在沈玉先旁边,指着在街边暴力搜查的人,给他介绍着那些暴力分子的来处。
“如果我没记错,刚才你漏掉了两个你们一队的,其中一个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你上次给发了五百元的张大荣。”
“咳咳,表哥你可能看错了。”陈世襄一边暗骂张大荣狗改不了吃屎,一边表演着死鸭子嘴硬。
“一些必要的暴力是免不了的,如果执法人员不凶恶一些,那有些人是很难配合你的。”沈玉先倒是没有对那些暴力搜检人员感到不满。
他们特务处既是情报机关,也是暴力机关,最下面负责做事的人又都是些大头兵,你不可能要求大头兵们做一个礼貌的绅士。
“可是暴力使用的多了,就会让一些人养成不好的习惯,他们会逐渐将使用暴力,视为他们合法拥有的特权。”虽然表哥的话里有一些歪理,但陈世襄还是不太能接受。
“那是制度的问题,制度产生的问题,就应该用制度去解决。”沈玉先说出一句不明觉厉的话来。
还好,至少表哥也觉得有问题……陈世襄觉得表哥的脑袋瓜还是比较清醒的,就是可惜,当初他来了上海,接触了表姐夫……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岔路开始的地步,沈玉先的福特车就停在路边,两人前面就是大码头街。
正走着,陈世襄忽地皱眉,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沈玉先转头看向表弟,不知道表弟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陈世襄转头,目光左右扫动,街上有不少一组的人站在路边,沿街搜寻着。
陈世襄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这个时候,谁没事会来盯着自己……他心头忽地一动。
面对表哥的询问,陈世襄摇了摇头:“没事。”
沈玉先点点头,没有追问,只是目光也在大街上左右扫了一圈,但并没有什么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