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沈玉先看着表弟，又一次问了他先前问过的话。

“我们才捣毁红党一个地下交通站，后续呢？总不能就这样结束了吧？！”陈世襄瞪着眼睛，似乎在说‘我啥都知道，你别想瞒着我’。

“什么后续？”沈玉先好整以暇地看着表弟。

“还能是什么后续？表哥，你得到的情报里，应该不是只有南市那个红党的地下交通站吧？其他的呢？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表哥，南市的时候你没让我上，接下来的行动，你怎么也得让我上了吧？咱不能把功劳都让给其他人啊！”陈世襄一副不忿的模样，功劳这种东西，再多都不嫌多，他可是当仁不让的！

看着表弟这模样，沈玉先笑了，他双手合十，笑着道：“谁跟你说，我还有其他情报了？”

“表哥，咱俩可是亲兄弟，你还瞒我？南市的情报，就是前天门口那封信里来的吧？对方既然说了南市的交通站，那肯定不止这一個啊！那可是交通站！”陈世襄一副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模样。

交通站负责交通往来，只要发现一个交通站，怎么可能不顺藤摸瓜牵出些其他的东西来。

“是表兄弟。”沈玉先纠正了一下表弟的错误，然后才道：

“谁跟你说南市的事是那封信里来的了？没事不要瞎猜。我早就跟你说过，在特务处做事，不该打听的事，不要瞎打听，这容易给自己惹祸。”

逮着表弟教育一顿，沈玉先才道：“接下来没什么行动，交通站里的两个人都死了，线索已经断了。你要想立功，就自己找红党下落去。像学校那些地方，就是红党出没的重点区域。”

见表哥啥都不说，陈世襄又跟表哥纠缠了一番，讨论了一番从茫茫人海中寻找红党的方法，然后才意犹未尽地被赶出了办公室。

回到座位，看着关上的办公室门，他心里叹气，表哥口风太紧了，根本套不出来什么有用的话。

他想弄清楚南市的交通站是怎么被发现的，但表哥对他一阵敷衍，他想问问那天那封信里说了什么，表哥也让他不要瞎打听。

都说打虎亲兄弟，可这哪像亲兄弟？居然还特意强调是表的……陈世襄心里多少有点点不是滋味。

看着关上的门，沈玉先轻轻摇头。还是得多历练啊，探听消息，哪有这么直接上门问的？当卧底要是这么轻松，他早就去当卧底了。

……

大半个月过去，时间来到九月中……

随着时间的离去，南市的事情似乎渐成云烟，被人们遗忘在脑后，不再有人提起。就连陈世襄，一天一天的，见无事发生，也将这事给抛到了后脑勺。

这天，霞飞路与圣母院路的十字路口，一家名为“星火”的书店开业了。

星火书店的开业，在霞飞路上，多少闹出了些动静。

随着两挂鞭炮的炸响，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这家新营业的书店上。

据说，这家书店是顾家的产业，据说，这家书店是警务处薛良英薛翻译的产业，也据说，这家书店是陈文强吃软饭，从顾小姐那里软磨硬泡来的产业，真是一个不要脸的男人，一个让上海无数青年羡慕嫉妒恨的男人。

不管传闻如何，今天有幸目睹了开业仪式的人，在现场都看到了以上传闻中的主人公，这至少说明“星火书店”的种种背景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不管是顾小姐，还是薛翻译，在法租界都是有牌面的人，黑白两道的，都得给面子，于是今天有不少人来捧场。

周明先早先进的一批货，在短短一上午，就被人们给购买了大半。有不少人为了让顾小姐和薛翻译记住自己，直接开车汽车停在门口，一摞书一摞书的往车里搬。

书买回去看不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么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在顾小姐和薛翻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这对一些有需求的人来说，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许多书架都已经空了，无书可摆，看着这些书架，周明先咧到耳根的嘴巴，一直到中午都没能合上。

给组织赚经费，似乎并没有什么难的，而且自己似乎还挺有经商天赋，空空如也的书架就是明证！周明显心中颇有些得意的想到。

“周老板，恭喜啊，星火书店这真的是开业大吉啊！”陈世襄站在书店内，朝周明先抱拳恭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这还得感谢陈先生，要不是陈先生，我也不一定会开书店。不过今天开业是第一天，听了你的建议，全店书籍都有打折和买三本送一次的抽奖活动，另外还有不少人是看在顾小姐和薛先生的面子来买书的。

“具体如何还得看以后的情况，以后的生意要是能有今天的三分之一，我都很高兴了，才能不让顾小姐和薛先生的投资打水漂啊。”

周明先面带灿烂的笑容，颇为爽朗地说道，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哈哈哈，今天的火爆已经说明了一切，况且咱们配套的星火咖啡店还没有开业，等以后投入使用了，全上海只此一家，生意还会更好的。百年后，这里说不定还能成为大上海一个景点呢！”陈世襄笑着说道。

“那就借陈先生吉言了。”周明先满脸都是笑容。

“在这个十里洋场做点事，没那么容易，没有人来找麻烦吧？”陈世襄左右看着，又问道。

“没有。有你介绍的巡捕朋友，哪有人会不开眼地来这里找麻烦。”周明先示意了一下门外，笑道。

星火书店的大门外，有两个背着步枪的巡捕在驻足站在那里，这两人是上午陈世襄把包力介绍给周明先认识后，包力安排留在那里的。

为的就是让暗地里那些有坏心思的人，知道这家书店不是一般人能碰的。

虽然有顾瑾和薛良英镇着，星火书店在租界内想出事也难。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持枪的巡捕在，若有人想射暗箭，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瓜壳，有没有子弹硬。

陈世襄点点头，有顾瑾、薛良英还有包力这三层保护膜在，星火书店应该没那么容易出事，即便是哪天这里进入了特务处的视野，他们要想动这里，也得先掂量掂量这家书店背后牵扯到的人，能不能随便招惹。

两人又就书店的后续经营聊了聊各自的想法，然后周明先做东，请几人前往金神父路的一家中餐饭店庆祝，至于书店，则被交给了周明远的远房亲戚周远看着。

不同于霞飞路上星火书店的喜气洋洋，相邻的公共租界汉口路的宝方酒店内，依旧是熟悉的4楼4号房。

房门紧闭，窗帘也被拉上，屋内开着灯，灯下的圆桌边坐着两个人。

沈玉先看着对面的刘安贫，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但从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刘安贫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很不满。

“刘先生，时间这么久了，你告诉我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拿到？”嘴唇张合，平淡没有起伏的声音从沈玉先嘴里传出。

刘安贫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是没能传出什么声音，他该说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能说什么。

屋内就此陷入沉默，刘安贫没有吭声，沈玉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第二遍的想法。

半晌过去，刘安贫顶不住沉默带来的压力，主动打破了沉默。

“这个，渔夫让我给他准备一笔资金，但他后面又不需要了，他传信说不需要钱了，但信他是悄悄投给我的，我根本不知道是他到底是谁。”

刘安贫内心有些忐忑，那个渔夫太坑同志了，他要是早些说不需要钱了，那自己就不至于投向国党，不至于有现在的处境。

另外，这个渔夫未免太过不信任自己同志了，两次联络，都用悄悄投信的方式。

组织上的人，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进行联络了？哪有人这样联络的，一点都不专业！

每想到这，刘安贫心里就很是不忿，作为同志，他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不信任过？！

“这不是你大半个月时间，一点进展都没有的理由。”沈玉先看着对方，上一次会面时那种笑容，再难从他脸上看到一丝。

他就像是一个话题收割机，一接话，两人便不由再次陷入沉默。

“我是有诚意的，南市的那个交通站，是真的，我没骗你们。”刘安贫只能这样说道。

沈玉先扫他一眼：“诚意？那只是你上一次的诚意，大半个月过去了，谁知道你还有没有诚意。”

一个背叛了自己组织的人，一个背叛了自己信仰的人，很难得到沈玉先的尊重。当然，姐夫除外，姐夫是有真本事的。

相比刘安贫这种人，沈玉先倒是更欣赏那些被抓到区部审讯室后，依旧又臭又硬的红党。

“刘先生，如果你想到我们这边后，能有一个不错的前途，那你最好是弄清楚渔夫和春风的真实身份。我们特务处，是不养闲人的。”

该给的压力已经给够，沈玉先给出一条出路。

刘安贫眼睛一下子亮了些许，他现在已经没有后路可走，只能在特务处这条道上一条路走到黑。沈玉先让他办的事他没有办好，他实在感到心虚。

“放心，我会摸清渔夫的真实身份的。”刘安贫郑重说道，渔夫的身份关系到他在特务处的前途，渔夫作为他的同志，怎么也应该在这事上帮他一把。

“希望下次见面，你给我的答案和今天不一样。”沈玉先淡淡说道。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站起身来。对方既然没有有价值的情报，那他就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最后又说了两句，沈玉先便头也不回地推开了404的大门，径自离去。

关门声传来，屋内只剩下刘安贫一人，房间内安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见。

想到沈玉先前后不一的态度，刘安贫后知后觉地生气起来，一张脸渐变成了猪肝色。

重重一巴掌拍在木桌上，钻心的疼痛顺着手臂传递到大脑，他猪肝似的脸变得扭曲。

沈玉先说的轻松，具体干活的却是自己，他只会问自己要情报，但机会不到，自己到哪里去给他搞情报？！

自从组织被党务调查处严重破坏过后，还能幸存留在上海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在对方那种警惕的投信方式下，他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要想弄清对方的真实身份，谈何容易？！

逼急了，就带着那笔钱，跑到国外去……刘安贫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但他很快又陷入犹豫中，他是个爱国的人，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就此离去。

“再试一试，实在不行再走。这是最后的选择。”刘安贫在心里做出决定。

……

夜色渐浓，忙碌了一天的周明先和周远两人回到东自来火街的家中。

两人围坐在桌边，脸上俱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今天书店的生意之火爆，实在是超出他们的想象，照此下去，他们都不敢想象自己能给组织赚多少经费。

他们这可是给组织弄了一个聚宝盆出来!

“我觉得可以加快把星火咖啡厅也弄出来，按那个陈先生说的，咖啡厅和书店开在一起，起到的作用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周远有些兴奋地说道。

今天他负责收银，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收钱收到手软，到现在，手指都还在下意识搓动。

周明先认同地点点头，笑着开口：“是可以开了，有了今天的生意打底，后面就算销量下降，也绝对是一门赚钱的生意。”

说完，周明先脸上又露出几分踌躇之色。

之前鱼鹰送来的那笔钱，他全都投入到了书店中，现在已经没钱了。

和星火书店配套的星火咖啡店之所以没有在同一时间投入使用，就是因为他没有钱继续往里投，只能先把书店弄出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抱着些许观望的心思的原因，担心把钱投进去后，赚不回来打了水漂。

毕竟，组织的钱来之不易，一分一角，都容不得浪费。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周明先又一次想到了白天店里兴隆的生意。

或许，可以把当初那笔没有用到的钱，重新申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