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祖见两人的情绪都有崩溃的迹象,当即端来了两杯温水,同时让周围的温度略微下降几度,给两人物理降温,
“你们先冷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叔哆嗦着嘴唇嘬了两口温水道,
“兰,你解释一下吧,我现在脑子很乱。”
王兰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在哪都支楞不起来,算了,之后再跟你算账。”
王兰整理了一下思绪,将事情娓娓道来。
今天一大早,两人本来约好了要去绒花湖赏春花,结果碰面的时候,
王兰就发现陈叔眼神闪躲,状态很不对劲。
说到这里,她恨恨道,
“他这状态,我只在床上见到过。没理由他一大早就缴械投降的,肯定是心里有鬼,要不是我问,他居然真没打算说。”
发现了陈叔有所隐瞒之后,王姐连花都不赏了,一通逼问,
刚开始还以为是家里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后来才发现,是家都快散了。
昨自从陈健出了那档丑闻,网上不知为何对这件事情的关注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各种开盒人士,把这个富家公子的关系网总结出来之后发到了网上。
在各媒体铺天盖地的宣发之下,沧新集团的反应显然慢了一步,仅仅半天时间,事情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陈仓作为陈健的父亲,沧新集团的老总,作为全国财富榜前三十,身价即将上千亿的富豪,也被这场风波所波及。
沧新集团在近十年异军突起,在一众老牌集团下顺利地抢下了诸如沧海新天地等大型购物广场地产项目,要说没有陈叔的儿子陈崇林的介入和帮助是不可能的。
而反过来的,沧新集团也对沧海市的建设作出了许多贡献,涵盖了包括基础设施建设,环境保护工程,举办社会公益活动等等。
双方可以说是互相成全,互利共赢。
不知为何,这两人的关系也同样被拔了出来,现在陈崇林作为沧海市的副市长,第一时间就被下了搜查令。
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被冻结,相关人员这段时间也要随时做好接受盘问的准备。
如果真的从中发现了两人有不当勾结的行为,这将会是轰动社会的大新闻。
王姐叹了口气,继续道,
“也就是这时候,医院打电话来了,老陈帮小西联系的医生告诉他,林夕西的爸爸得了一种很隐蔽且罕见的心脏病,病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做手术的地步,否则,随时都会有病发身亡的风险。”
“上次晕倒后一天没醒过来,就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征兆。”
陈叔痛苦地捂着胸口,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就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事了呢?咳咳!”
王姐见状,吓得赶紧把水杯往他嘴边送,拍着他的后背,
“你别急,一会急坏了!”
言祖等陈叔缓过来一些后,问道,
“陈叔,你儿子跟你的弟弟做的事情,经得起推敲吗?”
陈叔叹了口气,整個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据我所知他们是没有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按流程办。
但你要说一点建议和信息都没给,那当然不可能。
我也不敢保证他们没有瞒着我干什么事情...”
“咱们家世代经商,积累下来的家业不少,崇林也不是一个贪财贪权的人,一直以来也是兢兢业业的呀...他一直是我的骄傲啊...”
言祖眼神闪烁,回想着父亲当时对陈崇林的评价——踏踏实实本本分分,无商贾之自大轻浮。倒是也跟陈叔的描述对上了。
说着说着,陈叔有些哽咽,痛诉着那些铺天盖地的荒诞信息,
“我侄子陈健已经没了,现在陈仓承受着丧子之痛,还要看着那些无良媒体挑事,被迫躲了起来,连儿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言祖无言以对,现在这情况,处处都是疑点。
现在新闻所流传的信息,很多都与事实不符。
那天他看过陈健的尸体,是被钝器击中脑袋导致颅骨骨折,脑出血而死。
但是现在官方的说法竟然是酒精中毒而死。
这种事情,只需要简单地做个尸检便能够查出来。
而对于死因而言,是喝酒喝死的,还是出车祸之后撞到硬钝物体撞死的,对陈健本人的风评以及事件的走向不会有任何实质影响。
无非就是喝酒喝死的,会让人听起来更加解气,舆论传播力度也会更强。
通俗地讲,就是骂名超级加倍,得以评价一句好死。
那天言祖背着江雨清在医院一楼大厅见到陈仓的时候,距离陈健死亡已经有三个小时了。
为什么陈仓还看起来毫不知情,脸上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在楼下徘徊应对着那些记者,甚至最后连儿子的尸体都见不到。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陈仓所得知的消息,是陈健还在抢救当中。
而其中最大的疑点,还当属陈崇林也被连累这件事情。
说到底,这件事情以最坏的名义来说,也只是一个酒鬼撞死了几个路人。
去除掉那些博同情的属性,犯罪人甚至都不构成主观上的犯罪意愿,相当于是过失杀人,虽然恶劣,但由于无法通过这个事件对其人品定性,不至于牵连如此多的人。
责任应当由陈健一个人全部承担。
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就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织出了天罗地网,牢牢堵死了陈家所有的后路和支援,而在蛛网的正中心,就是沧新集团。
如果陈叔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陈崇林在接受完调查之后便不会有什么恶劣的影响。
沧新集团在这场风波之中将会背上无数骂名,产生数以亿记的损失。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人心没了,就很难再凝聚起来了。
沧新集团员工的惶恐,外界的评价,洗不去的污点,被贴上吸血无良的标签...
言祖的眼皮轻跳两下,视线从模糊变作清晰后,发觉四周一片黑暗。
他低头一看,
脚下出现了一座灯火辉煌,纸醉金迷的城市,这座城市的高楼之间连接着合抱之木般粗大的蜘蛛网,
街道上的人对此全然不知,甚至对迷蒙的夜空毫不关心。
细看之下,所有人都被蒙上了眼睛和耳朵,只剩下了嘴巴在动。
“陈健死得其所!”
“还那可怜的一家三口公道!”
“沧新集团勾结所得,必须要没收!”
“...”
高楼大厦摇摇欲坠,轰然坍塌后,站在下方大楼下寻求荫蔽的那些无辜者将会被波及连累,
但似乎也没有人发现,或是说,没人在意。
言祖在群星之中凝视着这一切,他看向脚下几欲凝结成实质的黑气,目中闪过一抹清明,
沧海市此时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在黑暗桀桀怪笑,志在必得之时,
言祖,正悬于其上,被身后的星光衬托得宛如神明。
他轻轻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周围如潮水般褪去的黑暗,也再次听见了王姐和陈叔的声音。
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也恢复了正常,王姐和陈叔两人抱在一起安慰着彼此,
两人的脸上充斥着惶恐与不安。
言祖面无表情,看不出所想,
“陈叔,王姐,我知道了...”
他蠕动了一下喉咙,翻遍了记录,也不知道作为高中生的他,该如何安慰这两人。
陈叔抬起头,满脸决然,像是在做着告别一样,推开王兰道,
“王兰,如果这事情闹大了,咱们就...结束吧。我肯定要陪着我的家人一起共度难关,如果他们真的做了坏事,到时候,我不可能置身事外。”
王姐擦了粉的脸霎时间白得吓人,眼角的皱纹凹陷处吃进了泪水,像是斑点般与旁边的肤色出现了分层,
“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我不能连累你...”
“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与众不同吗?就是因为你这份莫名其妙的勇气...你真是个傻子。除非是你想丢下我,不然,你休想让我自愿离开!”
两人还在诉说着真心,言祖已经推门离开了,临走时把王姐给的三万块钱放在了桌子上。
他此时心塞而又迷茫,轻轻敲了敲依旧不安分的右眼皮。
要穿破这层黑暗,必须要动用超能力。
如果像以前一样,置身事外,对自己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
王姐和陈叔或许会因此离开影院,到时候会有新的夏洛特顶替陈叔,也会有新的马冬梅顶替王姐。
自己的生活中会多两个落寞的过客,也会多两个新的观察对象。
届时林夕西的挣扎更是一种极其罕见且宝贵的反应,在绝境之中,宝贵的金黄色品质会爆发出更加强烈的色彩,自己或许还能从中汲取到情感。
沧新集团的事件在社会上会产生多大的影响,那是蕴含着人类社会运行之美的不确定性。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因为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什么也不做,也不会受到任何的责备。
换做是以前,或许自己会像第一次遇见江宝仁那般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那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了江宝仁内心里那句话,
得知自己在被她搭话的那一刻就也会被拖入事件中,要参与笔录之时。他肯定是不会答应江宝仁去劝那两个打架的人。
街道的灯光好似聚焦在了言祖身上,模糊了他周边的一切,在霓虹灯的照射下与周围人的欢笑声当中,他像是一个过客般匆匆而过。
时间甚至追不上他的脚步,言祖就已经站在了医院的门前。
他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闷烦却没有半分消弭的迹象。
言祖的眼睛盯着电梯上的数字,像是数羊般催眠着自己,但脑海中却出现了数字人生的歌词,
这首歌虽然是流行曲风,但却有摇滚的风情蕴藏其中,也曾一度被言祖单曲循环。
【填满一生全是数字】
【谁会真正知是何用意】
【烦恼一生全为数字】
【圆满的掌握问谁可以】
【明明刨正23为何弹出41】
【谁人能够预知】
【...】
【0434 0434 0232 0232】
【0646 0646 0878 0878】
【5 34202 13943 13424...】
歌词在他的脑海中像是线性加速般循环着,正好卡着点在最后一个数字结束时到了28楼。
他走出电梯门的瞬间,就听见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以及护士那轻声的安慰。
言祖在看见那哭泣的人时,瞳孔瞬间开始剧烈地震颤,脑海中刚刚构建起来隔绝负面情绪的数字墙壁轰然倒塌。
此时林夕西正蜷缩着身子,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双手捂着眼睛,眼泪不停地从指缝中流出,平日里都是扬起的嘴角此时止不住地向下,不管多用力都掰不回来,
“我,我没事的...谢谢你。”
此时护士正给她递纸,一个医生也在远处观察着情况。
“怎么了?”
林夕西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手上的纸一下子没拿稳,她低头想去捡,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愣是被提了起来。
言祖对上这双哭得通红的眼睛,当其倒映出自己的面庞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出眼泪,就好像汇聚成塔的沙子溢出般从眼角流出。
不管怎么问,林夕西都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
“哥...还是去看看雨清妹妹吧...她,她今天很棒噢...咳,咳,呜。”
护士把两人分开,
“先让她冷静一下,一会你再过来吧。”
言祖只好照做,进了崔医生的诊室,江雨清翘首以盼,脸上显然有些焦急,当她看见言祖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崔医生一来便问,
“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还在外面哭呢?”
言祖点了点头,她便站起身,
“我出去跟她聊聊吧,你们先在这里等我。”
江雨清招了招手,让言祖坐在她旁边,侧过脸看着他道,
“你知道吗?小西姐姐的爸爸得病了...治不好就会死。”
言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但接下来一番话,让他本就动摇的心彻底坠落,
“根据医生所说,这种病是会遗传的,在她父亲的强烈要求下,小西姐姐也做了个检查。”
“检查的结果就是小西姐姐的心脏也有这个问题。”
“鉴于她前段时间也有晕倒的情况,医生说,虽然情况没有她爸爸那么严重,但是依旧有风险。”
“她爸爸知道之后,打死都不愿意给自己做了,说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小西姐姐。”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她正好在这...照顾我。”
“两人在电话上吵了一架,之后她就跑出去自己哭了。”
“她们家好像,只能凑得齐一个人的手术费。”
江雨清让言祖消化片刻后,道,
“我能看得出来,小西姐姐很喜欢你,你也很在乎她。”
“如果...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一起去问问江宝仁的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