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宝仁一手托着发红的脸颊,一手晃荡着那杯口大杯体窄的浅底酒杯,
粉色的酒液在杯沿好似下一秒就要洒出,但总被惯性拉回杯体当中。
她的手法跟她所说的话一样,像极了摇骰子的赌徒,
“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那个人找到你不是偶然吧。”
言祖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江宝仁一饮而尽道,
“太多巧合了,你知道无巧不成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言祖想了想,
“没有巧克力味的冰激凌就读不成书。”
江宝仁性感的红唇微张半秒,便忍不住眯起眼睛轻轻笑了,
“哈。”
良久过后,她将额前散乱的发丝撩到耳后,解释道,
“其实这句话来源于施耐庵,相传他当时在写《水浒传》中武松打虎这一回的时候,不管怎么写,都觉得欠缺灵气,意味浅薄。”
“正当他苦闷时,书房外边传来动静,便放下了笔出去一探究竟。他看见邻居阿巧正在与恶狗搏斗,阿巧喝醉了酒,袒胸露臂,对着那只狗拳打脚踢。”
“两者争斗的画面给了他极大的启发,施耐庵顿时冲回了书房,将刚刚那一幕稍加润色便写出了武松打虎这一生动的场面。”
“她的妻子知道这件事后,便说这是无巧不成书。”
言祖点了点头,
“那这个妻子说出这番话也是无巧不成书。”
江宝仁略想了一下,
“这么快就会学以致用了,但这样子也没办法转移我的注意力,你说,像早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是不是无巧不成书?看似偶然但实际上有着必然联系。”
“现在,我扮演的可能是阿巧,也有可能是恶狗,但这都不重要,我想知道,谁是“施耐庵”。”
言祖想去拿一串鸡肉串,但刚刚已经是被他消灭得一干二净,只能尴尬地拿起一根竹签晃着玩。
他其实在一瞬间已经想到了3146個借口或者是名字,但不管是哪个,都被他在心里以千分之一秒的时间给否决了。
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让他觉得没有献丑的必要。
在这个厉害的人面前,他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无所遁形。
江宝仁的给了言祖两个呼吸的时间,似是知道他的苦衷般,委婉地说道,
“那就让我猜猜吧,其实我心中的人选只有一个...”
言祖感受到江宝仁那灼热的目光,像是把他看穿了一般,很是心虚地将视线从她的眼睛往下挪了两公分,恰好避开了她的视线。
与此同时,她也说出了她的答案,
“你的妈妈,林院...。”
觉得这个称呼有些太张扬,转口说道,
“林医生。”
言祖愕然抬起头,怎么也没想到江宝仁居然会是这么想的。
而江宝仁见他这一副“你怎么知道的”反应,也是在心里暗暗确认了这件事情,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了。说真的,那张照片,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够拿到手的,而且我打听过了,那个地方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后,就连尸体都进不去。”
“所以压根没有人知道是谁进去过,那就说明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是我随便就能够买通的。有这种能量的人,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
事已至此,言祖也只能点了点头。
江宝仁又想再倒一杯酒,但是里头却空空如也,有些不忿地甩了甩酒瓶,愣是又挤出来一滴,
她也不嫌少,刺溜一下便从唇边抿了进去,
“林医生对我有大恩,这件事情我当然不能推,只是我有些...不确定,这泼天的富贵,我到底能不能接得住。”
“而且,就连她都要插手管,这两家到底是在弄什么啊,又还有多少的威胁和变数...”
江宝仁的脸慢慢已经红透了,她双肘撑在桌子上,用指结轻轻按着太阳穴,想要减少一点神经阵痛。
“...小祖...我...哎...”
一阵阵幽幽的叹息让言祖感到不对劲,
“小阿姨,你喝多了,你脸很红,先别说话了。”
“没有...我没喝多,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脸没问题,脸...就是红的,不红的那不是死人吗?...死人...我会死吗?...”
喝醉的江宝仁好像把那邪恶的天性全部释放了出来,胡言乱语间都是些不太吉利的话。
言祖只好叫来服务生结账,看江宝仁的状态,想着尽量减少刺激,便打算自己结账,
“先生您好,一共...702,给您算700吧。”
?
言祖头上冒出一个问号,什么玩意700,
一共四根鸡腿肉串,一瓶酒,你们这要放在武松打虎的年代,可是要被武松当成老虎打的噢!
他定睛一看,火炙鸡腿肉串——28 x 4
自家酿特制樱花啧梅子酒——590
在这个移动支付刚刚兴起并且流行的年代,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七张一百拿在手上是什么感觉,所以才会如此放纵自己的消费欲望。
付款过后,言祖如是安慰自己。
加上上次买布料花的钱,他首次体会到了破产的滋味。
这下子,真是要在学校吃晨露,喝东风了。
言祖在心里难受了一秒后,一想到贵的那部分都是江宝仁吃下去了,心里一下子便通透了。
虽然自己不舍得吃,但就算再贵,他都愿意买给她吃。
毕竟江宝仁通过刚刚的那一壶酒,切切实实地得到了“情绪”,这一件在言祖看来是无价之宝的事物。
想明白了这点,他看见晃晃悠悠的江宝仁,赶忙走上前去扶着她,
“没事,我不用扶,我又不是老奶奶,虽然我是有点不年轻了,嘿嘿。”
平时稳重且腹黑的江宝仁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包袱,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言祖身上,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将她衬托得格外妩媚。
她两只胳膊搭在言祖肩膀上,脑袋抵住他的后背,推着他往前走,
“小祖...我...我好累哦,你都不知道,很多人都羡慕莪...但是我压力很大的,每天看到的那些面孔虽然都在笑,但我知道哦...都是装的,心底里骂我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我学给你看...婊子,泼妇,贱人...”
言祖转过身来,赶忙捂住她的嘴巴,江宝仁的声音已经引来了几个女人的注意和回头。
在她们看到是一个醉醺醺的女人时,容忍度倒是变高了,可言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对号入座。
江宝仁掰开言祖的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扑面而来的酒气让言祖无所适从。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哎呀,这张脸,这个鼻子,快走快走。”
言祖大气不敢喘,在心底里感激着之前扮演柱子的经历,
果然...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努力的自己。
室外的冷风一吹,江宝仁迷糊得更厉害了,可说话却收敛了许多,好像隐藏的另外一种情绪又占领了高地,
“我啊...周围没有一个人是能信得过的,我都跟他们撒谎噢,撒很多——很多的谎,就连我在哪,我都不告诉他们,哼,都是些没脑子的傻x,以逸待劳的伪君子,甄嬛传里的华妃!”
“噢,这样看来,我嘴里也没有一句真话哎,真好玩,哈哈哈哈哈。”
虽然她在笑,但那种自食其果和自作自受的悲怆却难以掩饰。
“怪不得江雨清都不相信我说的话,哎,要说后悔,我最后悔就是骗她。因为啊,我发现好像只有她,还对我抱有希望,我都骗她这么多次了,她还是会对我抱有期待。”
“可是我不骗她...我怎么能走到今天...”
“你说,小祖,虽然她没有了快乐的童年,但是我给了她无忧无虑不缺物质的享受,其实算不算将功补过。”
言祖比对了一下脑中数据,点了点头,
“算,很多家庭都是败在了物质这一关,美好的童年越美好,在因为物质出现裂痕的时候,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像现在,解决了物质之忧,再来修复关系,起码还有希望。因为物质产生的矛盾,往往无法修复。”
江宝仁忽然又激动了起来,
“不对,你说得不对!有希望...有什么希望,如果没有你...早就没希望了...”
“她喜欢的是你...不是我...如果知道了真相,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那对天杀的狗男女,我要杀了她们!”
突然,江宝仁对着一对中年夫妇就想冲上去,言祖赶忙拽住她的同时又捂住她的嘴巴。
等到那对夫妇走后,言祖才松开。
一抹清凉掠过江宝仁的脸颊,她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指尖一片湿润。
她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哭,但她觉得,
爽。
好像清醒了一点的她说话声音终于变小了许多,用只有言祖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刚刚是不是很丑...我好像说话很大声,又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言祖摇了摇头,
“你就算是让面目狰狞起来,都不能算得上丑。”
江宝仁哼哼两声,
“那就好,你不觉得丑就没关系了,反正我又不认识她们。”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了沧陵一品,
作为一个体贴成熟的大人,江宝仁理应让言祖先回去,不用送自己,但不知为何,
她就想跟他这么一身轻松地走一段路。
她明白,过了今晚,她又要穿上那些黄金甲,面对魑魅魍魉。
经历了刚刚那几下,言祖也是完全不敢让江宝仁脱离自己的身边,只能是架着她的胳膊,一路扛着她进了大门。
来到玄关,她不由自主地就坐在台阶上,葱削般的手指放在高跟鞋的旁边,挥舞了两下都没找到脚后跟的位置,
“小祖...帮我脱个鞋吧...我看不见...”
正当言祖想要答应的时候,转角处探出一个警惕的小恐龙脑袋,她长牙舞爪地出来制止,
“停!你们怎么...嗅。”
“你...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江宝仁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江雨清,
“啊...雨清啊,咦?你怎么在我办公室里?”
“你居然来看我了...我好感动...呜...”
这也是江雨清第一次见到江宝仁这副模样,那个顶天立地的女强人,竟然也有这么脆弱糊涂的一面。
江雨清来到她跟前蹲下,她也很配合地抬起脚,很轻易地就让鞋子脱落了下来,
“雨清...你真好,还愿意帮我洗脚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着江雨清的头顶,那种力道,根本不似一位喝醉的人能有的温柔。
江雨清把她的手推开,
“你自己走回去,你看清楚点,这里没有水。”
“噢...对噢,没有水...那看来是洗干净了,你还帮我擦干净了呀,这么体贴。”
江宝仁光着脚,凭借肌肉记忆走了进去。
江雨清转过身来,有些无助,
“你...你要回去了吗?很晚了...”
“要不,你在这里待一晚上吧,我没办法照顾她,要是她有什么事怎么办...”
言祖眨了眨眼,这两人看似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却是彼此的陌生人。
明明都这么关心对方,但彼此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显然,少女第一次见到醉得这么彻底的人。
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当熟悉的事物变得陌生时,人类便会升起忌惮和紧张的本能。
言祖只好答应下来,他被安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这里常年开着空调,温度倒是比较适宜。
他来到客厅的洗手间,先是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左边出冷水右边出热水的水龙头,然后用热水洗了把脸。
一整天的疲惫积累在身体里,言祖此时已经产生了浓厚的睡意。
这种睡意是弥足珍贵的,它是经历了慢慢收获的一天后,心安理得的睡觉信号,它能让你体会到睡觉的美好与乐趣,因此言祖也不舍得用超能力将这股疲惫抹除。
出来之后,江雨清手上抱着一张蓝色的画满了史迪仔的卡通毛毯,正准备递给他,
“你盖这个吧,我去看看她有没有事,”
江雨清走进江宝仁的房间里,很快又退了出来,
她皱着眉头,将鼻尖萦绕的酒气给挥走,
“她在洗澡...”
没有听到回应,江雨清这才发现言祖已经盖着自己的毯子,侧着身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江雨清顿时捂住嘴巴,蹑手蹑脚地关上了大厅的灯,在黑暗中留下一句晚安后,便也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