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曰:向年,魏珰矫诏,逮周顺昌,激苏州民变,以杀五人而结,今岁,苏州请旌五人。
矫诏,不法也,击官,不法也,以不法对不法,可为义乎?
经查,一人为周仆,殉以私义,四人收贿买而顶罪,主谋者应社,常谓天下士林风骨之续,然以他人为罪而己营利,义之何在?
苟利国家生死以,全凭祸福避趋之,如此士林,可用乎?
所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亡国之兆,起于党争,万历年间,未闻党名,天启时,曰东林、浙、齐、楚、昆、宣等党,累日攻讦,几致朝政败坏。
结社盛行,由社而党,由党而争,由争而败,终致灭亡,朕问,如何长久解决党争?
尔多士留心世务久矣,其逐款对答毋讳。
朕将亲览焉。”
噗通~
张采跌倒在地,带翻了凳子,发出一声巨响。
诸生回头一看,立刻收回了目光。
殿试呢,别闹。
徐光启看张采可怜,说道:“试卷未发,速速起来。”
张采没起来,趴在地上说道:“请主考转陈陛下:臣无颜参考,自请外放边陲为吏,待有功,再考不迟。”
得,抗压能力太差。
徐光启摇摇头,让同考官带他出去。
张采满心绝望。
本想着蛰伏朝堂,伺机而动,万万没想到皇帝直接出了送命题。
试题刊发天下,谁还敢说自己是应社的?
名声臭了啊。
其实皇帝并未把应社看在眼里,主要还是为了最后的问题:如何解决党争。
种田党、慈善党,都是雕虫小技,更不是长久之计,皇党才是永恒。
谁能抓住这个核心,谁就能成为状元。
抓不住?
进入殿试的,不跟张采一样提桶跑路,妥妥滴同进士,从基层干起。
怕被嘎腰子不去?
参考正在坐车回来的刘宇亮。
就跟你明牌玩,玩不起就别玩。
皇帝,就是这么豪横。
独石堡全歼五千西虏,西南奢安授首,建虏进攻旅顺口损兵折将,国朝武功依旧,就问你服不服?
张溥服了。
五人墓碑记成为笑柄,张溥当即宣布应社解散。
收拾行礼,出发。
哥要去太平府教书了,别惦记哥,哥会回来的。
广西太平府与安南接壤,却不用担心安南人进犯。
不是安南人老实,而是自顾不暇。
此时的安南黎皇形同傀儡,军政大权尽在郑氏手中。
南方阮氏表示不服。
不服就干。
去年,北方郑柞发兵南征,阮福源借助地理优势与佛郎机人的指导,针锋相对。
乒乒乓乓打了个寂寞。
第一回合结束。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走着瞧!
安南南北分裂,大明看热闹。
躺平?
不存在的。
皇帝垂涎三尺。
这么好的机会,不把安南收入囊中,更待何时?
皇帝摸了摸腰间。
朕的大宝剑呢?
陛下,你的大宝剑在辽东,在九边,没法砍安南。
就很气。
憋着。
实力不够,对方内讧也只能干看……不可能的,先派官理一理广西。
所以张溥想着回来呢。
只要在广西干的好,确实可以回到中枢的,只是不知道要多久罢了。
张溥想着以后,安位只看当下。
哥回来了。
是的,水西宣慰使抵达了忠实的纳雍,带着朝廷官军。
八千大军。
本部人马五千,仆从军三千。
此时,宣抚司大小头目举着刀剑印信,跪倒在地,等待袁崇焕发落。
袁崇焕安坐马上,问道:“都来齐了吗?”
安立耕说到:“启禀总督,只来了一半,另有一半逃散各处。”
“呵,不见刀兵不死心!”袁崇焕冷声说道:“传信,半月不至者,以叛逆论处,本督亲提大军讨平。
即日起,叛逆不服者,鸡犬不留,勿谓言之不预也!”
“是,下官遵命。”安位应下。
草率了。
早知道跑路好了,不该想着借朝廷威势坐稳宣抚使的。
看袁总督的打算,是不准备留水西宣慰司了。
想跑也跑不了。
安位很后悔。
耍聪明,把自己套牢了。
进了城,除了安立耕提供的十多個兵,外围全部是官军,连送封信出去都不行。
就在安位思考着如何破局时,织金城里,牟文绶进了宣抚司衙门后宅。
奢社辉闻言一惊,已经来不及打扮,只把胸口扣子解了两个,便匆忙出房迎接。
“将军到来,妾身甚喜,不若入内奉茶?”奢社辉行礼邀请。
她对自己的姿色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以为哥什么绿茶都喝?牟文绶不着痕迹地从凶险之地收回目光,沉声道:“皇帝圣旨,奢社辉迎接。”
奢社辉慌忙跪倒在地,道:“臣权水西宣慰使奢社辉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万历四十四年,水西宣慰使安尧臣逝,其子尚幼,敕令尔暂摄水西事。
尔掌权,不思教化,不修内政,引奢逆为援,与安贼狼狈为奸,谋害忠义,苛逼百姓,终致兴兵谋反。
王师入城,及至刀兵加身而被迫投降,岂可称悔改?
叛逆之贼,临阵擒获,罪在不赦!
赐自缢……”
“朝廷如此,不怕水西再反?”奢社辉尖叫,凶器上下晃动。
牟文绶放下圣旨,道:“按照约定,袁总督已经进了纳雍,犹如短匕顶腹心,水西人多势众,又能如何?遑论安位已被控制,有你没你,有甚区别?”
“将军,将军……”奢社辉跪行往前,保住牟文绶的腿,可怜巴巴地说道:“安位能做的,妾身都能做,安位做不到,妾身也能做,求将军开恩。
将军带我走,我帮将军做宣慰使……”
“滚~”牟文绶一脚踢开奢社辉。
若是只有前几句,或许能深入交流,一起谋反?吊死在一棵树上嘛?
“左右,奢社辉抗拒圣旨,缢杀!”牟文绶喝道。
手下拿着白绫,嘿嘿笑道:“将军,这娘们这么丰润……嘿嘿……”
奢社辉立刻爬过来,叫道:“妾身愿意伺候将军,只求活命……”
“蠢货!”牟文绶厉声喝道:“要不要老子送你们下去耍?”
左右笑脸一收,上前按住奢社辉,白绫往脖子上一套,拉紧。
咔嚓~
颈椎折断,当即有出气没入气。
确认死了,当众焚烧,扬灰,不给水西各部半点念想。
做完这一切,全军戒严,谨防叛乱。
没有叛乱。
当白杆兵接管了乌江关时,秦良玉松了口气。
袁总督的策划成为现实,水西各险关易手,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招降纳叛。
“无险要据守,叛兵战力不足为虑。或许会有部分人依仗本部地势险要而拒不投降,但是成不了气候,不足为虑。”朱燮元抚摸着大方城墙,信心十足。
自古以来,西南夷凭借的就是地势险要,如今地利已失,人和又不在,就是摧枯拉朽。
肯定有占山为王的,大军围困,发炮轰击,十天半个月就能搞定。
纵观古今,从未有叛贼能如宋末钓鱼城一般坚守的。
就在这时,一骑飞奔而来。
信使滚下马鞍,冲到城头,道:“阁老,皇帝圣旨。”
没人宣旨,自己拿来看。
“哈哈哈~”朱燮元仰天大笑。
亲卫问道:“总督,何事如此开怀?”
朱燮元忍住笑,道:“传谕各部,陛下出内帑二百万,首批五十万正在押解而来,告诉各部兵将,五十万皆为犒赏下发。”
亲卫大喜,匆匆去传达喜讯。
“皇帝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喝由近及远,绵延不绝。
肯发银子的皇帝就是好皇帝,大家必将保他万万年。
朱燮元握着圣旨,抚须而立。
钱到位,事情就要办好,不然后果很严重。
所以,他必须好好想想怎么实现改土归流。
至于圣旨中勒令安位倾力配合戴罪立功的内容,朱燮元并不在乎。
安氏以为离了他们,朝廷玩不转水西这片地盘,其实是想多了。
大方城里有安军四千驻扎,看到安邦彦的脑袋就投了,这说明什么?
累了,不想打了。
包括乌江关守军的投降,安位的劝降信只是由头,根本还是打不动了。
饱受战争摧残,水西人心思定。
反过来,胜利在望,升职加薪,官兵干劲越发充足。
这也是改朝换代之际,越到后期打的越快的原因。
“人心啊。”朱燮元感慨一句,喝道:“传令各部,朝廷犒赏即将抵达,严格约束军纪,禁抢掠、扰民、勒索等败坏民心事。
但有违律,立斩不赦!”
叭~
朱总督把大宝剑拍在桌子上。
因为资历够老,朱总的大宝剑尚未开张,但不表示不会开张。
为了西南长治久安,谁的脑袋都可能落地。
回到官府,朱燮元考虑了下水西巡抚巡按的经历,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鹤军事上很水,民政很不错。
当初他巡按贵州时,朝廷对水西基本一无所知,连有多少部落都不清楚,是杨鹤要求水西宣慰司造册呈报才有了基本了解。
潘润民贵阳人,奢安围城时正好休假在家,一女被食依旧努力守城,其做官时端正刚直又能爱惜百姓,做巡按是极好的。
但是,水西还缺一个总兵官甚至经略调度全局。
皇帝可能想不到这点,那么多阁老不可能想不到。
原因只有一个,符合皇帝心意的人选不好由皇帝自己提。
想明白这点,朱燮元磨墨,书写奏折。
“……陛下做两年持久战,臣深为赞同,然水西缺一总调军事者。
今有石柱宣抚使秦良玉,其虽巾帼,不让须眉。
其胆智过人,擅骑射文章,行军治兵,号令严明,所部白杆兵威名远震。
臣斗胆,请擢其为水西经略,调度军略,领本部白杆兵震慑诸部……”
一口气写完奏折,朱燮元犹豫了片刻,把奏折封了,飞骑传递朝廷。
秦良玉是总兵已经颇有微词,但自己带的是自家的兵,别人到底说不得什么,经略可不一样。
文职,文职,文职!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杨御蕃毛文龙加兵部侍郎都要啰嗦半天,让个女人做经略,怕不是要沸反盈天。
“陛下圣明,即便奏折被驳,也不可能吃挂落。”朱燮元扔掉笔,巡查军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