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首辅,胶州捷报,民乱已定!”
“好!”袁可立接过战报,打开来看。
“知胶州事王绍徽报闻:初三日,贼起于野,破村八处,聚众近万,围城,急发衙役丁壮固守。
初六,贼分兵往即墨,为总理船场茅元仪部大败。
是夜,贼宿草木间,用通判计,选调勇士二百,子时坠城出,举火焚之。
杀死杀伤三千有余,余者溃逃,散于乡野,只追暴恶者,余者不究。
又得茅总理急报,是夜有贼自海上来,欲里应外合焚船场,激战一夜,毙贼二百有余,擒获内贼十人。”
“好啊,陛下慧眼识人,果真天生睿智。”袁可立把公文递给周延儒。
看到王绍徽这个名字,周延儒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这不是个好东西。
王绍徽为宣党党魁汤宾尹的门生,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初授邹平知县,迁户科给事中、太常寺少卿,泰昌年劾罢。
天启四年,因排挤东林党而被举荐给魏忠贤,并认义父,进退一人必禀命于忠贤,时称王媳妇。
同年冬,为左佥都御史,撰写《东林点将录》,魏忠贤翻阅此书,惊叹道:“王尚书妩媚如闺人,笔挟风霜乃尔!真吾家之珍也!”
次年十二月,拜为吏部尚书,因阉党内讧而罢免。
妥妥滴阉党,为什么跑来做胶州知州?
东厂人力资源及背景调查部了解一下。
王绍徽依附魏忠贤却不盲从于魏忠贤,比如反对内臣出镇、加派、滥刑、重启三案等,最终失了欢心而下野。
这样的人,皇帝能让他闲着?
若非《东林点将录》的影响实在太大,王媳妇肯定是堂部大佬。
还好,王绍徽没什么骨气,当场收拾行李来了胶州。
若是东林党,尚书外任知州?
拜拜了您嘞。
见袁首辅如此态度,周延儒违心地说道:“圣明无过于陛下,选贤任能,国朝中兴有望。”
“山东乱定,可以集中注意力于辽南矣。”袁可立转移了话题。
如何处置贼首、奖功罚过,这是皇帝的事。
皇帝正在为山东民乱大发雷霆。
是的,奏报刚到。
“山东近来风调雨顺,朕亦免了加派与积欠,又选贤任能,如何会发生如此大规模民乱?”
诸臣低头,不敢吭声。
一般来说,大规模造反都是官府不作为,但是皇帝开口就是贤能,让人不好反驳啊。
“骆思恭。”
“臣在。”
“朕问你,山东民乱,锦衣卫为何没能提前侦知?”
锦衣卫在跟东厂争表现呢。
要完成皇帝的任务,要盯着山西陕西甘肃,还要盯着文武百官,实在是没人盯着山东了。
骆思恭磕头,道:“臣疏忽此事,有罪,请陛下责罚。”
罚酒三杯……啊,咳,罚俸禄三個月。
骆思恭认罚并谢恩。
“毕自肃。”
“臣在。”
“向日,朕令都察院各御史巡查各地,未见弹劾山东官员之奏报而民乱起,如何解释?”
“臣选人不当,有罪。”
“东厂查一查,是否存在受贿瞒报等情况。”
“奴婢遵旨。”徐应元赶忙应下后,又道:“奴婢有奏。”
“言。”
徐应元道:“奴婢请设协理东厂事务一员,左右千户各一员,各设十百户,其有缺额,东厂自行招募。”
“理由。”
“奴婢提督东厂,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因此请选贤能协助。
东厂本有监督锦衣卫之责,却从锦衣卫借调人手,人请往来,难免徇私。
奴婢以为,当独自招募。
东厂监督廉洁,巡视各地,事务日趋繁忙,现有机构不敷使用,因此奴婢斗胆请调整并扩员。”
“你啊,格局太小。”朱由检摇摇头站了起来,道:“东厂,监察天下臣民,区区两千户如何够用?
协理以下,设四千户所,分别名天、子、耳、目……”
完了,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诸臣内心悲叹。
“诸卿莫以为朕对你们不信任,只是君臣相处,首在坦诚,唯有如此,才能善始善终……”
善死善终吧?
诸臣暗暗腹诽。
“朕爱卿们,所以要防止卿们行差踏错,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皇帝的爱是如此深沉,如此浓烈,让诸臣感觉难以呼吸。
等皇帝训示完毕,徐应元道:“奴婢斗胆,请万岁核定协理东厂品级,并调派干员。”
“东厂责任重大,协理便为正三品,千户及以下如故。
即日起,诸卿可弹劾东厂不法,但若是奏言取消东厂,皆以蒙蔽圣听论处。”
“臣谨遵圣谕。”诸臣拜下。
“至于人选……”皇帝假装思考了片刻,问道:“你可有推荐?”
“奴婢举荐现千户史可法出任协理……”
来,大家静静地看着你们主仆的表演。
是,我们不敢反抗,绝对不会鼓掌。
诸臣再次拜下,齐呼:“陛下圣明。”
徐应元偷偷打量朝堂,见满朝文武没一个敢跳出来的,感觉十分得意。
以后,是龙给咱厂公盘着,是虎给咱厂公卧着,不然,只好让你体验皇帝的爱了。
东厂扩张的事说完,又转到了山东民乱上来。
诸臣不约而同地表示:袁首辅已经抵达登州,区区民乱不足为虑,安啦。
皇帝同样对首辅信心十足,下一个话题。
吏部尚书房壮丽出列,呈奏东番三府六县一州官员名单。
左督政范景文,右督军郑芝龙,参政冯元飏、熊开元、王应豸,
知府姚明恭、熊文灿、杨嗣昌,知县张福臻、叶廷桂、樊一蘅、颜继祖、谈迁、邱瑜,周王长吏王元雅。
“东番新纳入治下,需要招募流亡开垦田地修筑城池,事务繁杂,如今主官齐备,佐贰多有空缺,吏部暂无合适人选,伏惟圣裁。”房壮丽硬着头皮说道。
本来,他还挺高兴能够选人的。
皇帝终于记起了大明还有个吏部。
然而干起来才发现,皇帝是在甩锅。
最低配,府衙需官五人,县三人,如果加上不入品的,起码翻四五倍。
除非房壮丽能够拔毫毛吹出一堆猴子,否则真的是不够配齐的。
而且吏部没有皇帝的权威。
皇帝一言不合就革除功名,让人成为下一个刘某某,吏部可没这个胆量。
“遴选各地优秀典吏,擢为九品从八品,若特别优异,超擢八品。
入品者,皆朝廷命官,升迁如例。”
皇帝笑眯眯地递出甜枣,不让人看到后背的大棒。
天下民力已穷,其弊在有司者四:曰田粮之隐冒、曰强贼之扰害、曰豪右之欺凌、曰游惰之冗食;在衙门者亦有四:曰库藏之侵渔、曰征解之扣除、曰佥派之骚扰、曰仪文之借取;在功令者亦有四:曰加派之积欠、曰杂税之保奸、曰防察之吓诈、曰查盘之罪名。凡此诸弊,总以竭民膏血;欲除此弊,惟巡方能行之,其要在选择贤令而已。
意思是百姓穷困,原因很多,所以要的多加巡查,任人唯贤。
这只是第一层。
第二层的人应该能看到豪强之害处。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小吏永远在里面。
小吏没有任期,世袭相传,比外戚还要舒服。
县官清廉能干,小吏就老实伺候者,问题是那么多县官,大多是不怎么通政务的,不然本科进士外放前要进行培训呢。
政权在手,横着走。
占地、经商、征发徭役干私活,久而久之,都是一方豪强。
但是,吏永远是吏,做不得官。
现在,皇帝打破了这个惯例。
这颗枣子甜不甜?
皇恩浩荡,必须三呼万岁。
等你吞下枣子,大棒就抡起来了。
典吏异地调任。
就问你去不去?
不去?
罔顾圣恩,查!
去?
没了保护伞,黑暗显露,分分钟被打死啊。
当然,清查小吏是长远的事,最起码是要把官员清一遍。
慢慢来,不着急。
房壮丽回列,来宗道出列:“臣奉诏组织各部查福王僭越案回京,卷宗送于各部司,三日之期已至,请陛下圣裁。”
朱由检没急着宣判,说道:“诸卿皆已阅览卷宗,可有疑异处?”
“臣无疑异,伏惟陛下圣裁。”诸臣拜下。
公示,福王僭越案的最后一根钉子。
这可不是玩瑞王,而是真正的查案,从开始到结束全无瑕疵。
判决如下:“除福王爵,幽禁宗人府,其诸子、妾,贬为庶民。”
“陛下圣明。”诸臣拜服。
“陛下。”刑部尚书高第出列,道:“刑部核查太庙失火时未到不到者之因由,余者已经核查完毕,唯恭顺侯吴汝荫、宁阳伯陈光裕难以定案。
当日二人迟到,有同僚闻其身有酒味,亦有吴府奴仆证言,然二人拒不招供,又无实证,难以结案。
臣请陛下圣裁。”
来吧,决斗吧,陛下!
诸勋臣跃跃欲试。
你要是草率地削吴陈二人,可别怪我们不给面子。
这玩意就跟酒驾一样,当时不抽血,事后干瞪眼。
皇帝无奈地说道:“既无证据,便以无罪论,结案。”
“陛下圣明。”勋臣声音洪亮,感觉取得了一个重大胜利。
看到没,皇帝退步了!
朱由检把勋臣的表情尽收眼底,说道:“今德陵将成,当修熹宗悊皇帝实录,朱纯臣。”
“臣在。”
“为监修官,会同总裁温体仁,副总裁周延儒,编修张至发、张贞运、贺逢圣、黄士俊,纂修实录。”
“臣必不负陛下信重。”朱纯臣激动莫名,却没看到其他勋臣的阴霾。
这货是不是当二五仔了,不然皇帝丢这么块肥肉?
恭喜你们,猜错了。
朱纯臣什么都没干,白捡的差事。
最近看得勋臣太严,都不给他们犯错的机会,不行。
宽松一点,再用那么一点分化瓦解的雕虫小技,然后就是耐心等待。
这玩意比钓鱼简单。
鱼可能吃了饵脱钩,就勋臣们的骄横,迟早的事。
有了实证,一抓一个准。
要么不做,要么直接做绝。
总要让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别问,问就是皇帝仁爱,见不得骨肉分夫妻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