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虏进犯锦州,诸卿如何说?”
有诈!
诸臣立刻警惕了起来。
虽说奏报是早上送达的,没时间找内阁商议,但是以皇帝的刚愎,绝不会在朝堂上商议这事的。
肯定是试探。
稳住,不要说话。
“陛下。”房壮丽出列,道:“臣以为当如孙阁老奏,擢满桂为宁锦总督,统揽宁锦战事。”
“臣附议。”史继偕出列道。
皇帝环顾四周,问道:“诸卿可有不同意见?但言无妨。”
妨不会有,前途就没了。
“伏惟陛下圣裁。”诸臣拜下。
很好,很懂事。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道:“拟诏,授满桂兵部侍郎,总督宁锦军事,兼理粮草,赐尚方宝剑。
授赵率教兵部侍郎,总督山海关、广宁军事,兼理粮草。”
“陛下圣明。”诸臣松了口气。
就知道是这个安排。
皇帝一直在抬举武臣,要是谁敢在这上面啰嗦,肯定被打发走。
对满桂和赵率教来说,其实官职没有提高。
满桂如今就是左都督、太子太师、锦州总兵官,世袭锦衣佥事。
人满桂也是忠心耿耿的,其子满承勋就在京营里。
赵率教是太子少傅,世袭锦衣卫千户,比满桂差了些,武勇也比满桂差了些,但是更加擅长防线建设与种田,所以当初皇帝想让他做宣大总督呢。
“拟诏。”朱由检继续说道:“内帑出银二十万两,户部出银十万两,兵部筹集火药、兵甲、枪炮等,务必保证宁锦稳固。”
“臣遵旨。”毕自严与史继偕应下。
“宁锦不容有失,诸卿当通力配合,若有推诿、渎职、贪腐等,必死无疑。
所谓臣不密则失其身,但有泄露军机者,族诛。
诸卿,勿谓言之不预也!”
族诛?
比太祖还狠啊。
诸臣内心一震,拜道:“臣谨遵圣谕。”
“骆思恭。”
“臣在。”
“谨防建虏奸细,务必确保机密不失。”
“臣遵旨。”
“诸卿尚有何事?”
“陛下,臣有奏。”户部尚书毕自严出列,道:“漳州奏报,今岁大旱,请免赋税。
臣已着人查探,确实大部受旱,臣请酌减漳州今年赋税。”
毕尚书的奏折,皇帝一向都是直接批的。
“漳州,东南沿海之地,若说其洪涝台风,朕并不以为奇。
如何会出现大旱?
即便累月无雨,亦有众多河流湖泊,最多偏远之地无法收获,如何能够大旱?”皇帝问道。
诸人沉默。
皇帝说的很有道理,完全无法解释啊。
“陛下。”史继偕出列道:“臣斗胆揣测,或许是开垦过度所致。”
“卿详细说来。”
“福建山多地少,人口稠密,不论山谷、滩涂,能垦皆垦,小河流湖泊,尽皆夷为农田,大江大河大湖,筑堤围田亦是常态。
如今,田多而河流湖泊少,但无雨水则旱,致有今岁之灾。”
“总河以为如何?”
“臣以为大有可能。”李从心说道:“若史兵部所言无差,不只旱灾频发,洪涝亦当不少。
且不只福建,以长江以南之开垦力度,恐怕都有此等隐患。
臣立刻派人调查,若果真如此,恐怕要退田修湖泊河流。”
“且先调查确凿再说。”朱由检又道:“如今水涝旱灾频发,首在兴修水利,而修水利,首在人才,是以朕令筹建都水监学堂,如今筹备如何了?”
“臣等已经选取了一部分典籍,可为教学所用,然而无人报名来学。”李从心回道。
“何故?”
“但凡读书人,无不以科举及第为光耀门楣,又视水利之学为微末之技,因此不愿来。”李从心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不是单纯的官本位思想在作怪,毕竟都水监学堂毕业了就能做官,而且搞水利是升官的捷径。
但是吧,这不是正统。
大概就像大学生稀少那会,任凭你家财万贯,面对大学生都得夸一声厉害一样。
朱由检敲着扶手想了片刻,道:“自从秀才起,国家便给钱粮,免徭役赋税,不可谓不宽厚。
然有秀才五六十依旧在考举人,举人四五十考进士亦为常态。
若是年五十及第,将将授官便已经年老体衰,三五年熟悉政事便要告老,皓首穷经,或于个人有益,于国于民何益?
朕以为,或可限制科举年龄。
若秀才年过二十八,当令出为县乡教谕,若举人年过三十者,则当出为县令县丞主簿。
诸卿以为如何?”
这……诸臣面面相觑。
在场的诸人,年过三十才中进士的大把,事实上,年过三十中进士才是常态,本届状元刘若宰就已经三十三了。
哪些二十几中进士的都是天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陛下。”房壮丽说道:“国朝举人近万,秀才十万有余,若全部授职,实无法安置。”
“如何不能安置?”朱由检道:“各村皆设蒙学,十万秀才可足用?
各县皆设水利、司法、税务官,一万举人可足用?”
“如此安排,俸禄剧增,恐怕中枢难以支应。”高第委婉地劝道。
“即便闲置不用,朝廷亦要给出钱粮,如何不能多给一些,让他们出来做些利国利民的事?”
皇帝的脑回路,当场把所有人干沉默了。
心疼花出去的一两银子,所以多花三五两?
属实理解不了。
毕自严已经算清楚了账,出列道:“此事牵扯众多,不宜轻举妄动。
且全部任用,朝廷确实负担不起,臣请陛下三思。”
“便暂且搁置。”
钱包不允许任性,皇帝放弃了强制执行的想法,又道:“即日起,各部司衙征调举人秀才,不从者,革除功名,三代禁仕。
吏员杂役政绩出色者,可迁官,升转如常例。”
“陛下,只怕有人借此打压异己或卖官牟利。”李国普说道。
“内阁与吏部商议条陈,颁布天下。”说完,皇帝又叫道:“林钎。”
“臣在。”
“即日起,国子监加数学、水利课程,优异者不必科举,直接授官。”
“臣遵旨。”
“王徵。”
“臣在。”
“军器监设学堂,学业优异者无需功名,可授官。”
“臣遵旨。”
“陛下,此举非圣贤道,臣以为不可。”林钎话语铿锵,大有一副皇帝不收回成命就辞职不干的意思。
国子监无所谓,监生来自于荫庇或者学业优异者,本来就可以外放为官的,学习数学和水利有利于造福地方。
军器监一帮臭打工的也配?
皇帝问道:“卿有何异议?”
林钎回道:“军器监所学,奇技淫巧也,绝不能与诗书礼乐同!”
“此言荒谬。”王徵跳了出来,道:“衮衮诸公能阔阔而谈,皆因奇技淫巧所出之枪炮刀甲,若林祭酒以为圣人道理可安天下,不妨去说建虏来投。
若林祭酒果真成功,我愿以死谢罪!”
“陛下!”林钎拜下,道:“臣请天子节,前往沈阳,宣王化于建虏!”
这么刚?
皇帝愣了下,问道:“林卿,你以为能说服虏酋?”
林钎回道:“圣人之道,教化天下,若建虏不听,乃是臣所学不精,非圣人之道有误。”
“陛下,臣以为大可不必。”王徵说道:“孔子尚不能结束春秋之乱,除非林祭酒已在孔子之上,否则不可能成功。”
这把火烧的,真是不死不休了。
林钎气的浑身发抖,道:“舍生取义,圣人教化,尔等欺师灭祖之徒,如何能够理解?”
“忠义,夏商周已有,岂是孔子所立?”王徵火力全开。
当年,他是跟孔子混的,以为这样可以救天下,结果发现不行。
换個老大。
新老大的名号不好说,但是学说可以推出来,而新学的成长,必须吸收旧学尸体的养分,一如“独尊儒术罢拙百家,儒家兴而百家死”。
林钎说不过王徵。
没关系,在场这么多儒党呢。
不管东林还是阉党,根本还是儒党啊。
来,战!
王徵可不是一个人。
眼看徐左辅撸起了袖子,朱由检急忙敲了敲桌子,道:“嘈杂如菜市场,争论如同泼妇骂街,成何体统?”
“臣知罪。”诸臣拜下。
儒党要守礼,不敢不谢罪,新学要依靠皇帝成长,更不敢放肆。
“朕以为,无论何种学问,利国利民就是好学问,若是不能强国富民,学之无益。
诸卿不必争论,且以行动说话。”朱由检表示中立。
东林党和阉党还没彻底消停,再来个科学党斗儒学党,那可就热闹了。
不用做事了,天天吵架吧。
所以,皇帝嘴上绝对不会有偏袒的,至于行动上……政绩出色者居于高位,难道不应该吗?
儒学党们不努力,真被踢出了朝堂,就别怪皇帝把孔子给扫掉。
但绝不是现在。
新学才有几个人?
真把儒学这帮没节操的搞爆炸了,恐怕他们会喜迎女真王师。
这事又不是第一次。
契丹、女真、蒙古,熟的很。
只能温水煮青蛙,绝不能轻敌冒进。
止住了争论,皇帝说道:“军器监、司农监各设学堂,可征调功名者,亦可自主招生,学有所成者,量才录用。
国子监,想想什么样的学生能够治国安民,可以据此调整课业,朕不希望国子监的书生百无一用。”
“臣遵旨!”林钎咬牙切齿地看着王徵。
来日方长,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