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啊,可以煮水煮肉啊。”
“茶叶,来自江南的礼品茶叶,十斤只要一头羊啊。”
“上好的松江布,厚实暖和……”
苍云鹤闲庭信步,全不在意左近的摊贩与来来往往的鞑子。
榆林是我家,咱谁都不怕。
到了龙门客栈前,苍云鹤拉住高迎祥,道:“大哥,这家。”
“这……”高迎祥犹豫着问道:“贸然去拜访,会不会得罪对方?”
“卖家见买家,这有什么?”苍云鹤暗暗好笑。
也不知道高迎祥怎么想的,忽然提出来见收赃的买家。
苍云鹤当场就同意了。
不怕高闯王怀疑自己还是想要亲自掌控财路,离了他苍百户,铁定玩不转。
别想着跟以前一样找官兵买装备。
东厂、锦衣卫、兵部、工部、总督、巡抚……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没人敢倒卖。
走私?
没深厚的关系,各关口可不会放行。
进了客栈,只见里面坐满了宾客满座,喧嚣异常。
“大哥,后面的小院。”苍云鹤引着高迎祥到了穿过大堂,到了后面。
“鹤爷。”一个小二过来,道:“虎爷在等你。”
“好。”苍云鹤领着高迎祥进了雅间。
嚯,八碗八碟铺了一桌,还有两个姑娘虚位以待。
“虎爷~”
“鹤爷~”
一番亲热后,苍云鹤介绍了高迎祥,又道:“虎爷先跟我大哥谈着,小弟憋了一個月,先泄泄火。”
“鹤爷且去,不急。”虎爷笑眯眯地说道。
“大哥,虎爷人靠得住,仗义,小弟先耍一耍。”说完,苍云鹤搂着姑娘去了旁边的隔间里。
不一刻,床腿的咯吱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嗯嗯啊啊”的哼唧声。
高迎祥觉得有些渴,只是和虎爷初次见面,不好失礼,狠狠滴灌了一杯酒后,与对方谈了起来。
房间里,苍云鹤策着马出着枪,又咬着姑娘的耳朵,低声问道:“卫里可有指示?”
啊~姑娘叫了一声,低声道:“朝廷欲对插汉用兵,想办法策应。晋商走私案即将收网,然范永斗已经出关,协助追捕。”
“好,高迎祥可以招安,派人接洽下。”
没了牵制注意力的事情,苍云鹤快速结束战斗,带着满足地微笑回到餐厅。
只见高迎祥眉头紧锁,一副为难的样子。
苍云鹤下意识地握住了刀,问道:“虎爷说了什么,让大哥如此为难。”
咱鹤子最讲义气,为兄弟两肋插刀绝不皱眉。
高迎祥摆摆手,道:“不是虎爷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
“如今我等三千兄弟,有什么问题?”苍云鹤问道。
自从三家合并,多次出击,收获颇丰,闯王实力也跟着吹猪尿囊一样膨胀起来。
三千多敢打敢杀的汉子,比草原上的万户都不弱。
“虎墩兔赖了虎爷一笔款子,三万两,虎爷想让咱闯部去找虎墩兔麻烦。”高迎祥说道。
“价格呢?”苍云鹤问道。
“五万支箭,二百张弓,八十副甲,两门虎蹲炮,一百把鸟铳。”高迎祥叹了口气,道:“虎爷诚意十足,但是虎墩兔啊……”
总价过万两便也罢了,高闯王是仗义疏财的人,但这可是武器装备啊。
有钱都没地买。
若非鹤老弟给力,闯王真没这个面子。
心动的感觉。
但是,虎墩兔草原上的,一个不小心,可就死无葬身之地。
“虎爷不是要虎墩兔脑袋吧?咱闯部可没这个实力。”苍云鹤摩挲着刀柄。
这该死的义气,总想为兄弟插两刀。
“鹤爷说笑了,咱老虎要是那么不知进退,能有今天的排场?”虎爷笑道:“我有消息,朝廷可能对插汉部用兵,你们跟着偷鸡,烧几个部落,留下名号就行。
要是朝廷不动手,你们就不用动手,这批装备按照市价八折付款,如何?”
“虎爷大气,这事兄弟……”苍云鹤看向高迎祥,问道:“大哥怎么说?”
“干了。”高迎祥拍桌子,道:“虽说有做朝廷狗腿子的嫌疑,但是虎爷这么大手笔,兄弟们肯定没话说。”
“闯王大气,来,喜娘,伺候闯王喝酒。”虎爷热情邀请。
高迎祥笑纳了。
却不知道这些曲意逢迎的姑娘都是锦衣卫从教坊司遴选出来的。
喜娘的任务是招安高迎祥,假如成功,喜娘则可以嫁给高迎祥。
这是个不错的归宿。
教坊司多数姑娘都是绛唇珠袖两寂寞的下场,少有被赎身的。
刚刚与苍云鹤肉搏的婉娘也是同样的许诺,只是婉娘自以为策反工作已经大有进展,却不知道对方本身就是锦衣卫的人。
锦衣卫很忙。
五百缇骑在东厂百户刁日升的带领下,团团围住了介休范家。
弓弩张弦,刀枪并举,后面还有冲车蓄势待发。
咯吱,大门打开,范永斗之子范三拔出来就跪。
“各位上官明察,小民素来遵纪守法,何以大军包围啊。”范三拔叫屈,却没有太多惊慌。
“拿下,勿得走脱一个。”刁日升冷喝道。
“喏。”缇骑冲了进去。
“且慢!”介休知县王希之带着大群衙役匆匆而来,喝道:“范家奉公守法,造福桑梓,尔等岂可随意拿人。”
刁日升冷笑道:“怎么,王知县教我东厂做事?”
王希之回道:“尔等鹰犬,行事无视律法,导致国事大坏,今天便是拼着这官不做,本官也不能让你们肆意妄为。”
刁日升手一挥,道:“介休知县王希之包庇罪犯,一体逮捕问罪。”
“你敢!”一个衙役叫道:“介休干旱不断,百姓能活,全赖王父母,尔等鹰犬岂敢构陷?”
其他衙役没说话,却都挡在了王希之面前。
“圣日昭昭,必不令鹰犬肆虐,更不会让小民蒙冤。”
王希之推开众衙役,走到前面说道:“近年介休多旱,百姓之所以能够维生,全赖范家走南贩北运粮平抑粮价,又出资襄助水利。
若无范家,介休岂得安稳?
如此义民,岂是尔等能够随意构陷的?便是本官答应,介休百姓绝不答应!”
铿锵有力,正气凛然。
这可不是受贿开拓,而是范家确实做了这些事。
并且介休几千户人,近千户跟着范家行商,没了范家,他们的生计可就没着落了。
于是,百姓越来越多,把锦衣卫缇骑团团围住。
“尔等欲反乎?”刁日升厉喝道。
旁边的锦衣卫千户徐小玉凑到近前,低声道:“百户,百姓聚集,不宜激发矛盾啊,当温言安抚。”
“本百户奉旨办差,岂在乎区区乱民!”刁日升喝道:“戒备,但有冲击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刁日升驱马上前,百姓们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人群中有人喝道:“狗官断我们活路,却不能让!”
“保护范公子。”
“保护范家就是保护我们的饭碗,不能退。”
“咱们这么多人,还能让狗官吓住了!”
刁日升抽刀出鞘,指着人群叫道:“躲人群里说话算什么本事,有种到本官面前说!”
作为东厂老人,刁日升一直对苏州周顺昌案耿耿于怀。
虽说最终捉了周顺昌,也砍了五个脑袋,但是上树的上树,翻墙的翻墙,甚至钻进了厕所里,东厂的脸面被丢的干干净净。
所以刁日升根本不解释。
天子耳目,朝廷鹰犬,跟一群屁民饶舌?
东厂,皇权特许,不只要做皇帝的耳目,更要做天子的鹰犬。
要的就是威风凛凛。
但有不服,唯杀而已。
爪牙不利,如何威风?
刁日升还就不信了,真就那么多不怕死的?
真有。
一人站出来,道:“尔等鹰犬要抓范家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好,本官成全你!”刁日升策马,举起了刀。
“住手!”王希之惊叫。
迟了。
刀光闪过,一片头发落地。
那人被吓的跌倒了,刀子从头顶上削过,若是迟那么半分,就是脑袋落地。
刁日升勒转马头,正要加速,王希之拦在了面前,道:“东厂,天子耳目,岂能滥杀无辜,令皇上圣明蒙羞?”
“杀尔等忤逆不恭之徒,如何会令天子蒙羞?”刁日升喝道:“蛊惑人心,啸聚胁迫钦差,欲劫钦犯,罪在不赦!”
想当年不要说东厂,就是锦衣卫出动,你看国朝上下哪个敢动。
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外蹦,不砍几个脑袋,真以为东厂就会反贪了?
刁日升虎视眈眈地看着人群,喝道:“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本官一并成全。”
百姓又退了一步。
东厂番子是真奔着杀人去的。
饭碗丢了可以再找,脑袋丢了可接不回去。
吃饭的家伙没了,保住饭碗有何意义?
王希之上前一步,道:“群情激奋,请上官公布罪证,否则本官绝不坐视冤情发生,但请同行!”
蠢货,你被逮了,谁来疏通说情?
范三拔叫道:“王父母不可,狗官觊觎范氏家财,予他便是。
没了范家,百姓尚需生活,王父母若是自投诏狱,介休百姓生路何在?”
几句话叫出来,百姓又激动了起来。
“知县不可啊。”
“保护王官人。”
“狗官不给活路,跟他们拼了。”
后排向前,前排被挤着贴到了刀枪上。
“结阵,但有冲撞者,杀!”
“住手!”一声大喝,山西备灾总督李邦华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李邦华喝道:“东厂,天子耳目,锦衣卫,天子亲军,皆心腹。
若是范家有罪,开诚布公,百姓何至于聚集阻拦?
若是无罪,尔等自当退去,免得败坏当今圣明!”
“李总督兴修水利颇有功劳,然而东厂办事,是不是要向你汇报?”刁日升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李邦华确是东林大佬,但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把山西的水利搞的很不错。
因为听说介休大户范氏热衷修水利造福桑梓,特地来勘查学习,昨天刚刚把请求褒奖得奏折发往中枢。
东厂来抓人?
“东厂特权,本督无法干涉,然而本督总督山西,自当为山西百姓做主。
今日东厂若是没有个说法,恐怕无法带人离开。”李邦华掷地有声。
“百户,把证据拿出来吧,闹大了不好收拾。”徐小玉低声劝道。
“东厂脸面,岂可随意折辱?”刁日升固执的很,根本不带怕的。
重振东厂,从我做起!
刁日升说道:“李邦华,别以为皇上嘉奖了两次就能有恃无恐,本官告诉你,今天,范氏我抄定了,有能耐你就去请圣旨。
范家家财颇多,又有关键供词需要审讯,本官这几日会驻扎在此,你的时间足够。”
“肆无忌惮,如此肆无忌惮,本官必参你一本。”王希之气的浑身发抖。
“一本不够,三连吧,好显的你有多蠢。”刁日升开口讥讽。
见刁日升如此有恃无恐,李邦华有些迟疑。
皇帝可不是好玩弄的人,而且还有史可法坐镇,不可能让下面的人胡作非为。
所以,誉满介休的范家真有罪?
“王知县稍安勿躁。”李邦华道:“此事我来督促,绝不教范氏蒙冤。”
“李总督明察,只怕东厂构陷,百口莫辩啊。”范三拔叫道。
叭~
刁日升一马鞭抽下去,骂道:“背主卖国之辈,岂敢吠吠?”
范三拔叫道:“我范家做生意,从无逾矩,如何就背主卖国了?”
刁日升懒得理他,挥手道:“带进去,把东西翻出来。”
“且住,本督要旁观监督。”李邦华叫道。
“你也配?”刁日升冷笑一声,喝道:“都有,驻守范氏宅院,但有冲击,杀。”
“喏。”徐小玉松了口气,匆忙进了府里布防。
范家宅院连绵数百间,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搜索完,正好等上面指示。
反正,以后肯定不跟刁日升出来办差了,太操蛋。
望着东厂与锦衣卫上了墙头,王希之忿忿不平地说道:“总督,就这样放过了?”
李邦华回道:“上书巡抚巡按等各衙与宣大总督,必然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