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济尔哈朗拜见皇上……”
“免礼。”皇太极跳下马,道:“跟上说话。”
“谢皇上。”济尔哈朗跟上。
皇太极快步往大营走去,问道:“战况如何?”
“臣领兵抵达攻了两阵,折损千余,毫无进展,因此屯兵城下,效法南朝攻金州之法,挖掘地道,如今已抵近南军战壕外。”
济尔哈朗躬身说道:“臣请皇上上高台观察敌情。”
“走。”皇太极拒绝了亲卫检查高台的请求,径直上了高台。
这可是冒险了。
想当年大蒙古国不可一世,然而在钓鱼城吃了瘪,好不容易抢下半边城池,蒙哥迫不及待跑上高台观察敌情,结果被投石机击中,重伤不治。
皇太极是读书的,当然知道这段历史,却还是登台观察敌情,实在是内心着急了。
居高临下,城外工事尽收眼底。
三条壕沟从建虏大营绵延到明军的战壕前,而明军又挖了一条战壕,还放了水。
粼粼波光,晃的皇太极脑壳疼。
“臣本欲抢在南兵之前挖过去,然而其挖掘沟壕极快,臣未能得手。”济尔哈朗有些沮丧。
放了水,就必须把壕沟填了,以明军火炮的厉害,怕不是得用尸体去把壕沟堆满。
“可曾查探水源?”皇太极问道。
济尔哈朗回道:“臣已经查看过,其水引自清河,开了两条引水渠,皆在城墙火炮射程之中。”
“前头引路,朕亲自去看。”皇太极下了高台,翻身上马,到了城南。
果然,两条水渠由清河到护城河。
皇太极还想往前查看水流量,被济尔哈朗阻止。
“陛下,南军炮利,其红夷大炮射程两里有余,依旧颇有准头。
清河距离城墙将将两里,万万不能向前。”济尔哈朗说道。
皇太极想了想,还是没敢冒险。
他老子被炮打死,那是身先士卒,他要是被炮打死,那就是蠢死的。
前车之鉴不远,这点记性都没有,不得成为千古笑柄?
城内高台的望斗里,杨肇基举着望远镜,盯着皇太极看了片刻,道:“都说虏酋沉静有谋略,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参议张春笑道:“辽南若失,沈阳不安,虏酋岂能不急?”
“他急任他急,我等只要保证盖州不失即可。”杨肇基一点都不紧张。
“只要船队按时抵达,坚守到来年不难。”张春同样信心十足。
炮多,就是牛皮,不服来战。
皇太极没打算立刻进攻,回大营看南朝火铳的威力。
济尔哈朗摆出两副盔甲,都是后背被打穿了一个洞,旁边的盘子里摆着一颗子弹。
“当时距离南人矮墙尚有一百五十步……”
“不可能!”诸人惊呼,打断了济尔哈朗的介绍。
一百五十步什么概念?
以前明军火铳的有效杀伤距离在三十到五十步之间,而步弓手精确射击的距离是五十步,最佳杀伤距离是七十步,有效射程是一百二十步。
要是明军火铳一百五十步还能射穿两层重甲,这仗就别打了,想想怎么招安吧。
济尔哈朗说道:“当时我以为是被虎蹲炮打死的,后来取出弹子才发现端倪。”
皇太极拿起弹子,发现是铁弹头,后面的铅弹体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看不出头绪来。
“这弹子与铅弹有什么区别?”皇太极问道。
济尔哈朗要是懂,还能在这打仗?
肯定得回去造铳炮啊。
皇太极做梦都想有自己的铳炮队,可惜只是做梦。
大炮结构简单,一看就会,一造就废。
没辙。
盖州城里,明军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有护城河就不用担心建虏偷袭。
两丈而已,水性好的一个猛子就能扎过去,但是穿上几十斤的铁甲试试?
不要说铁甲,皮甲就能把人拖到水底去。
比水鬼还厉害。
没甲偷袭?
多多益善啊,就问虏酋舍不舍得吧。
城墙上,一队火铳手正在晒子弹、清理铳膛、给零部件抹油。
黎遂球走过来,捡起一颗子弹,道:“赵排长,你这子弹好生奇怪,可有什么特别处?”
其去年中举,今年应试未第,报名出仕,做了军中教习兼文书。
资历这么浅还能随军出征辽南,当然离不开皇帝的提携。
大家其实不太明白原因。
黎遂球诗文确实不错,军事吧,倒也肯学,但水平也就那么回事。
皇帝根本不解释。
就凭人是抗清阵战殉国的,就值得培养。
赵棉签笑着回道:“这样的子弹破甲十分犀利,而且打的远,二百步依旧能杀建虏重甲兵。”
“这么厉害?”黎遂球惊讶。
“绝无虚言。”赵棉签肯定一句,又道:“但是弹头全凭手磨,弹体也要仔细打磨的契合,今次来辽南的五百精锐射手,各自配了五发而已。
最大的缺点是,废铳管。”
赵棉签看了眼自己的火铳膛口,继续道:“我再打四发,膛线就废了。”
钢弹本来是为狙杀远距离重要目标的,但是大家伙忍不住手痒,都打了一发。
强无敌,建虏尸体就没有不服的。
但是,太伤膛线,不值得推广。
要知道军器监一個月才能出一百五十根线膛管,结果五发子弹给干废?
是,钢头弹是皇帝的主意,军器监不敢抱怨,却敢不给铳管。
皇帝再有钱,再舍得,那也得有合格的工匠啊。
水车钻枪管确实可行,只是效率还不如手敲,量产遥遥无期。
建虏想破城之策,明军趁机休整,一时半会打不起来。
四百里外的锦州,城门打开,满桂领着一万五千大军出了城。
“来的好!”莽古尔泰喝道:“整顿军兵,出城!”
屯兵城下,虏兵都是欲求不满,闻令立刻嗷嗷叫着杀了出去。
野战?
求之不得!
八千兵?
一挑二毫无压力。
双方各排阵势,毫不犹豫地迎面对上。
箭矢横飞,弹子呼啸,随即撞在了一起。
呼喝声,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建虏本就凶悍,明军许诺了十五两银子的抚恤,都是斗志拉满,半步不退。
前锋累了,后队接上,侧翼溃退,预备顶上,满桂与莽古尔泰都是冲杀在第一线,浑身鲜血淋漓,斩杀颇多。
忽然,轰地一声炮响,“赵”字大旗出现在建虏后面。
一万五千军分作两部,一部五千人杀散了守营的几百兵,冲进建虏大营里,随即四处纵火。
赵率教督促大军,直插莽古尔泰后方。
“不好,中计了,赵率教提前出了城。”莽古尔泰一惊,手上动作慢了一拍,被一夹刀棍砸在了肩膀上。
莽古尔泰反应过来,一枪捅杀了明兵,大喝道:“撤!”
不是那么好撤的。
满桂挥舞大刀砍翻一个虏兵,喝道:“兄弟们,跟我上!”
明兵振奋,拼命缠住虏兵。
“杀啊~”援军冲到,挥舞刀枪杀进了建虏后阵。
“走。”莽古尔泰拨开一杆枪,往东而去。
大营起火,腹背受敌,虏兵都是惊慌失措,立刻跟着莽古尔泰撤退。
明军追赶。
创造出局部战场优势可不容易,满桂与赵率教都不想放过。
莽古尔泰不敢恋战,却也不是无脑跑,而是轮流派出各部断后,并且时不时驱动马军冲锋,有效地阻止了明军衔尾。
从正午厮杀到太阳西斜,双方双方都是精疲力竭。
尤其是赵率教部,在野外蹲了十多天,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是没劲了。
赵率教驱马找到满桂,见其盔甲上挂着两根箭矢,连忙问道:“怎么样?”
“陛下赏的盔甲得劲,没事。”满桂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
“兄弟们打不动了,收兵吧。”赵率教说道。
满桂犹豫片刻,同意了。
收兵也不是转身就走,而是集结军兵整顿阵型,依次撤退,免得虏兵杀个回马枪。
见明军停止了追击,莽古尔泰下令全军休整并清点战损。
没了一千三百多。
最惨的是辎重全失,想打也打不动。
撤。
赵率教满桂打扫战场,砍了九百多首级,扒盔甲捡兵器。
回城清点,轻重伤七百余,阵亡死七百余。
近乎两倍于建虏的伤亡,按理说是亏了。
军兵不这样看。
这可是野战,完全可以算得上大胜。
按照惯例,要等朝廷审核够拨款才能发赏,但是朝廷提前打了钱,满桂没有拖延,各兵先发一两,加上战前动员的二两,九万两就这么没了。
阵亡十五两,重伤十两,轻伤五两,又是一万多,首级一颗三十两,将近三万两。
这一仗下来,打没了十三万,算上兵器甲胄火药箭矢弹子战马等的损耗,十五万两。
平均一颗首级一百五十两。
别嫌贵。
看看沈富甲买首级是个什么价格。
五百两,一口价。
所以算起来,还是打仗划算些。
关键是钱要花到军兵身上。
别看满桂怼天怼地怼空气,但是人不贪,孙承宗送来的银子都发给了军兵,所以军兵愿意跟他干。
换做其他人,怕不是自己先拿八万两,家丁和各级军官分润四万两,一兵发一两都是良心大将。
更多的是许诺一两,实发五钱,等军兵要闹,再给三两钱,搞定。
这样搞的,打仗就拉胯。
别怪军兵见钱才卖命。
平时吃不饱穿不暖,就等打仗的赏银喝酒吃肉呢。
所以皇帝要练京营。
平时厚待确实花费多,但是战前无需发赏,战时能打耐打,战后论功行赏,整体算下来并不会花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