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冯铨一抖,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孙传庭扶了一把。
“多谢。”冯铨声音很干。
要不是顾及皇帝颜面,看我扶不扶你个娘炮!
孙传庭没搭话,不着痕迹地在盔甲上擦了擦手。
杨肇基迎过来,给了孙传庭一捶,道:“没想到居然是你带兵来。”
“陛下言,百练不如一战,来积攒经验。”孙传庭回道。
“确实如此。”杨肇基点头,道:“近日建虏猛攻不停,你们来的正好。”
“伤亡很大吗?”孙传庭问道。
“迄今为止,阵亡四百六十七,重伤失去战斗力者三百一十五,轻伤过千。
建虏那边,粗略估计伤亡过万,十倍于我。”
哼~
冷哼传来,杨肇基回头看了眼高弘图,没搭理他。
本来就不待见这帮文官。
如今我官职比你高,皇帝信重,岂是你个不知所谓的御史能质疑的?
轰~
又是一声炮响,陈新甲两步赶上杨肇基,问道:“骠骑,建虏正在攻城吗?”
“没有,前天攻城被打退,今天依旧在挖壕沟,我们在发炮骚扰。”杨肇基回道。
又走了几步,此起彼伏的铳声不断传来。
陈新甲心痒难耐,道:“骠骑,下官可否登城观战?”
“自是可以,然而建虏冷箭厉害,非得重甲防护,陈司律可能承担?”杨肇基问道。
“可以,下官身体颇为强健。”陈新甲信心十足。
“杨将军,本官请同登城。”高弘图冷冰冰地说道。
这才是文官俯视武将的真实态度,如陈新甲这般自称下官的,都是谄媚攀附之徒。
杨肇基看向冯铨,问道:“冯府尹可要登城一观?”
冯铨正在刷鞋子。
是的,刷鞋子。
拿個小刷子,仔细地刷着皮靴上的尘土。
冯铨略微犹豫片刻,道:“下官身体不适,便不去添乱了。”
“威利,取两套重甲来。”杨肇基吩咐道。
真重甲。
上半身全钢甲加下半身锁子甲加内里的棉甲,总重六十二斤。
中午太阳颇烈,刚套上就热得慌,顷刻间汗流加倍。
陈新甲勉强维持着正常走动,高弘图就是拖着步子往前挪,爬马道的时候,更是手脚并用。
杨肇基没表示,军兵自然是看好戏。
到了城墙上,用盾牌遮住脸,刚站起来,笃地一声,一根箭钉在了盾牌上。
“骠骑,建虏射箭都是这么准的?”陈新甲心有余悸。
“已经被打死了不少,如今剩下的不多。”杨肇基回道。
高弘图没说话,按照指点护住面孔,从缝隙往下看去。
只见外面沟壑纵横,其中一条环形,已经围住了盖州城。
明军外围护城河已经被填出了通道,矮墙断断续续,里层的护城河同样没了水,数十条战壕勾连着。
“建虏挖通了护城河,就等下面晒干继续往里掘进。”杨肇基说道。
这些地方也是火铳手们重点瞄准的地方,有虏兵出现就是一枪。
城头上,精确射手们小心地寻找着目标。
建虏弓手是会反击的。
冷铳冷箭对抗的节奏,双方跨的步子有点大了。
城头上,孙传庭低着身体找到了丁老四,说道:“老四,给你带了些好东西。”
“提督,你怎么来了?”丁老四略显惊讶。
“兄弟们来的,我来不得?”孙传庭给了丁老四一拳,递过手中的箱子,道:“好东西。”
丁老四打开一看,黄澄澄的弹头。
“陛下终于舍得用铜弹头了?”丁老四充满了惊喜。
“你们每天一封奏报,陛下不花钱怎么行?”孙传庭说道。
丁老四咧嘴一笑,随意朝下面打了一枪,换装铜子弹。
铜贵,皇帝本来让军器监用钢体披铜的弹头,但是研究不出来,只能用纯铜了。
虽说还是手搓的,生产效率不高,但是供给线膛燧发枪手们足够了。
城外,壕沟里,金玉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
就在刚才,一颗子弹贴着他耳朵飞了过去,打穿了后面一兵的脑袋。
“操他娘,这还是人过的日子?狗日的女真人躲后面,脏活累活我们来,头阵我们打,草他娘的!”金玉和骂骂咧咧,却不敢大声。
被虏兵听到了,立刻就是“动摇军心,斩立决”。
城头上,丁老四探出枪口,寻找着目标。
孙传庭取了弓箭,伏在墙垛后面观察,打算放冷箭。
火铳可以爬地上,弓箭手却必须露出上半身,所以双方精度相当的情况下,建虏伤亡十倍于明军。
另一边,高弘图问道:“杨将军,何以不见建虏尸体?”
“你不会以为虏酋会暴尸不管吧?”杨威利忍不住嘲讽道。
杨肇基淡淡地说道:“等建虏攻城,自然可见杀伤。”
“骠骑,建虏开始就是这般战法?”陈新甲问道。
他是大理寺卿,能看到都是内阁与兵部公布的战报,细节并不清楚。
“第一次夜战,第二次雨战,建虏想借天时进攻,皆被击退,如今就开始挖战壕了。
我估计,虏酋可能想长期围困,等城内弹尽粮绝再来进攻。”杨肇基回道。
“也就是说,前面奏报的战果,即无法核实,又没有战例验证?”高弘图带着狐疑问道。
“有本事你去建虏大营问虏酋啊。”杨威利挑衅一句,又讽刺道:“保家卫国不见你们影,找茬挑刺倒是行,辽东败坏至此,你们怎么好意思的?”
高弘图这个气啊。
若非武将无能,国事能如此败坏?如果武将不经常虚报战功,以朝廷发出去的赏金,虏酋的人头早就挂京师墙头上展览了。
见气氛不好,陈新甲连忙问道:“骠骑,海上运输源源不绝,虏酋何来的自信能围死盖州?”
“这两天,城南必有大战。”杨肇基不想和高弘图计较,免得被拉低了身份。
往前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建虏想切断盖州城补给,肯定要在城墙和清河之间挖壕沟的,而必须出城保护。
补给通道不能停,特别是又来了五千兵。
我估计虏酋已经知道有增援来,等船队离开就会动……”
杨肇基一个箭步到了城墙边,见十余虏兵一边脱衣服一边往矮墙边跑,叫道:“不要动手,让他们过来。”
“掩护他们过来!”杨御荫架枪,对着建虏壕沟打了一枪。
砰砰砰~
枪声连绵不绝。
光溜溜的不是为了卖屁股,而是证明自己安全无害,表明投降的态度。
事实证明,金玉和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明军火铳压制下,虏兵弓箭手没敢冒头射箭。
艰难地趟过护城河,连滚带爬翻过了矮墙,金玉和跪倒在地,叫道:“我是建虏都统金玉和,请降!”
杨御荫说道:“一什,带他们去见骠骑。”
就这么去吧,免得骠骑的亲卫还要搜身。
进了城,杨肇基已经下了城墙。
不认识人,但是金玉和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见到亮瞎狗眼的金肩章,当即拜下,道:“罪将金玉和携罪兵十一来降,请将军接纳。”
“将军迷途知返,能够弃暗归明,甚好。”杨肇基扶起金玉和,吩咐取衣裳来。
虽说都是大男人,但是光天化日之下吊儿郎当的,不雅观。
不一刻,衣裳取来,金玉和几人穿了,被带到了指挥部。
当然是询问情报。
兵力兵种,各将领,皇太极的态度……金玉和是竹筒倒豆子,把皇太极卖的干干净净。
“将军有所不知,虏酋之所以如此愤怒,乃是因为伤亡惨重。
战至今日,已经战殁九千余,残废一千五百余,重伤不能战者三千余。
其中更有虏将岳托被炮击中,当场就死了……”
“你确定,真是岳托?”杨肇基惊讶不已。
“确实是岳托,当时罪将就在不远处,是罪将把他扛回去的。”金玉和颇有些快意。
自己再度跳反,肯定也是最后一次跳反,自然是建虏越惨越好。
“若非将军来投,如何能够知道岳托被杀,快哉,快哉!”杨肇基很是激动。
高弘图听的莫名其妙,问道:“将军,岳托是何身份?”
金玉和抢先答道:“野猪皮叛,伪立国号,设政权,设四大贝勒共理军政,及虏酋继位,再设四小贝勒辅佐理政,岳托便是其一。
其乃野猪皮次子代善之长子,相当于国朝藩王,身份尊贵,才干出色。”
想想国朝初年,若有人干掉了一个亲王,老朱不发疯才怪。
高弘图惊骇不已。
如果金玉和说的没错……不可能撒谎,完全没意义。
光屁股跑过来,高弘图自己是亲眼目睹的,除非杨肇基已经投了,否则就不能说是假的。
当然,存在着离间、诈降的可能性,不得不防。
“金将军冒险而来,待本督上奏陛下,且请休息。”杨肇基打了个眼色。
杨威利上前,伸手道:“请。”
“多谢将军。”金玉和道谢后,随杨威利走了。
陈新甲拱手道:“骠骑威武,居然打杀了如此虏将,可喜可贺,当立刻上奏陛下。”
“非有意隐瞒,实乃无法确认。”杨肇基笑道。
“骠骑持重,下官佩服……”陈新甲一阵狂舔。
高弘图低着头不说话。
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皇太极收到了金玉和阵前叛逃的消息。
砰~
咣当、
桌子被掀翻,碗碟摔落满地。
“来人!”皇太极怒喝到:“传旨,明日攻城,不破盖州,绝不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