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粥不错,再来一碗。”皇帝随手抹了抹嘴,把碗递了过去。
“公子。”施粥的陈家管事陪笑说道:“些许杂粮粥,哪入得了贵人口?不如去府上一叙。
我陈家大公子鹤章最爱交朋友,公子风姿不凡,定然倾力招待。”
“无功不受禄,吃你碗施舍给难民的粥怪不好意思,怎么能去蹭吃蹭喝呢?”皇帝笑嘻嘻地说道。
真有意思,二十多人,个个骑马,全部上好的衣裳,却来跟移民抢食,好意思说不好意思?
管事暗暗腹诽,脸上陪笑,道:“无妨的,鹤章公子广结五湖四海朋友,最爱公子这般丰神俊朗的。”
爱?
皇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道:“既如此,劳烦管事带個路,本公子正好拜访一番。”
“小人负责施粥,走脱不开,公子见谅。”管事解释一句,叫来一人带路。
不一刻,到了陈家庄前,领路的仆从飞奔进入庄子,皇帝驻足观看。
只见数百移民席地而坐,呼哧呼哧地喝着粥。
肉粥!
虽说一碗里不到二钱肉,却对移民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是的,这些都是从山西来的移民。
当皇帝听说京畿大户们抢劫移民时,当即就改变了行程。
大锅旁边,有个中年管事吆喝道:“按照契约,我陈家给一石粮食,粮种,工具,房舍,锅与菜刀。
尔等二十年内不得转投他家,收成按照五五分,尔等承担赋税徭役。”
“陈管事放心,我等已经签了契约,绝不食言。”有个老者回道。
“是啊,管事放心,我等不会离开的。”
“千里迢迢来此,有人收留就很好了,怎么会想着违约呢。”
“一家六口人,路上没了三个,累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五成租子不高,日子肯定很好过。”
诸移民纷纷回应。
“爷。”吴三桂凑近了说道:“他们恐怕不知道京畿地区的租子降到了三成,被骗了。”
皇帝摇摇头,道:“不,他们知道,各站都有宣传。”
“那他们怎么还愿意五五分呢?”吴三桂不懂。
“累了,走不动了。”皇帝淡淡地说道。
两千里路全凭两条腿,神仙也会觉得累,何况死了那么多人。
所以有移民被吸引,皇帝并不会很奇怪。
但是很生气。
算上运输损耗,每个移民用了一石半粮食,而狗大户们坐享其成。
岂有此理。
“爷,不如抄家。”刘文炳兴致勃勃地提议。
抄家好,肥了朝廷,福了百姓,实在是双赢。
没等皇帝说话,大门洞开,一个中年大叔当先走了出来。
穿红着绿,犹如开屏的孔雀一般艳丽。
“好俊的少年公子!”那人到了近前,行礼道:“陈鹤章见过贤弟,贤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先生过奖。”皇帝行礼,道:“不才朱敏,见过先生。”
“区区举人,何以称得先生,走,入内说话。”说着,陈鹤章就伸手来拉皇帝。
一股香风扑面而来,简直能把人打翻在地。
皇帝不着痕迹地落后一步,伸手道:“贤兄请。”
“贤弟客气了,到了赵家庄,就当回到了家,无需拘礼。若是有什么需要,但言无妨。”陈鹤章很是热情。
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奉茶。
陈鹤章开始探皇帝的来路。
山东朱敏,耕读传家,去年中的举人,今年落第。
如假包换,尽可以派人去查。
陈鹤章很容易就信了,道:“今岁考题问如何制止党争,天真!
有人则有党,有党则必争,当今强势霸道,或许可镇压一世,百年之后,不依旧如故?”
“贤兄所言甚是!”皇帝充分展现了落第举人的怨念,道:“为了防止党争,诸多阉党余孽依旧横行朝堂,实在对不起东林诸先贤。
以小弟看,与其说皇帝压制党争,不如说压制东林。
若朝堂皆为东林诸正,何来党争?众正盈朝,齐心协力,当今垂拱而治,亦可天下大治。”
“兄弟懂我,待宴席备好,当浮一大白!”陈鹤章找到了知音,十分兴奋。
冯铨与东林党的梁子彻底结下,后来投靠魏忠贤,竭力报复。
从来没有人以这个理由弹劾冯铨,哪怕东林与阉党掐的最厉害的时候。
皇帝对此接受不能,却无法扭转这种风气。
“兄长,小弟请教一下,如何花费偌大代价招揽佃户呢?”皇帝问道。
金钱的魅力最大,陈鹤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哎~”陈鹤章叹了口气,道:“京畿垦荒日益增多,无产无业者,皆入皇庄,我等田地便无人耕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幸好,山东无垦荒事。”皇帝点头道。
“只在早晚间,贤弟当未雨绸缪。”陈鹤章说道:“趁此机会招揽一批移民,无论如何是不亏的。”
“听说这些人都是军兵亲眷,怕是会有麻烦。”皇帝故作犹豫。
“你情我愿,白纸黑字,还有官府见证,官司打到金銮殿,当今也不能说我们做的不对。”
“总觉得如此做,非人臣所为。”
“嘿,贤弟愚笨了。”陈鹤章笑道:“你我功名,皆埋首苦读而来,岂能说是朝廷赐予?
你我出仕,乃因读书够了,天分又好,并非朝廷给予。
且家族培养我等,耗费太多,自当报答,以为长久计。”
一句话概括:功名不是朝廷给的,是自己争取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身告辞。
陈鹤章舍不得,却不好强留。
耕读传家?
带着二十多个护卫,怎么可能是耕读传家啊。
当然,陈鹤章没见过皇帝,也想不到皇帝会忽然出现。
离开了陈家庄,皇帝扭头说道:“传内阁,颁法律,规定租佃契约超过五年者,无效。”
“陛下,为何不抄家?”刘文炳问道。
“他们没违法,而且确实减轻了朝廷负担。”皇帝停顿了片刻,又道:“通传各地,但凡招揽在籍军兵的,责令其十倍赔偿本人以及家眷路途耗费,否则以隐匿逃兵论罪。”
立刻有飞骑离开,回京城传达皇帝的旨意。
就在皇帝与狗大户们斗智时,遥远的东番岛镇夷城外,一船缓缓停靠在码头上。
澳督罗伯下船后,在军兵的带领下进了城,随即等待李若星接见。
是的,就是这么高高在上。
罗伯其实很不爽,但是和兰人都被打跑了,他不觉得佛郎机人能挡得住明军的进攻。
明军不只有本土作战的优势,陆战装备也没落后太多,何况有那么多传教士投了呢。
见到李若星,罗伯行礼后,说道:“李总督,我们决定接受你的命令。”
“甚好。”李若星笑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督认为,你必然可以成为大明与佛郎机沟通的桥梁。”
“我愿意为此竭尽全力。”罗伯回道。
六月,李若星上奏,迁濠澳佛郎机人来东番。
皇帝降旨同意,并责令佛郎机人去总督,改设大使。
“罗大使可在镇夷城择地建馆,所有佛郎机人须得登记造册,只要不违背大明风俗律法,来去自由。”李若星说道。
“总督放心,必然不会违法。”罗伯说道。
他是天启六年接任的濠澳总督,对大明认识的很清楚。
本以为会跟以前一样,万万没想到,大明跟和兰人打了一仗后,佛郎机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从今往后,佛郎机船只进出必须是在东番,禁止黄金与粮食出口,出口税百分之十五,进口税按照品类不同,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百不等。
每艘船进来,必须缴纳船载重量一成的粮食,还不能是大明的粮食。
禁止粮食可以理解,毕竟大明粮食短缺嘛,但是禁止黄金出口,罗伯就不能理解。
不理解不重要,自觉执行。
不然就强制执行。
不可能取消通商权的。
事实上,李若星已经令郑芝龙给红夷捎信,告诉他们可以来做生意。
仇恨解不开,是因为钱不够。
只要红夷给出令人满意的赔偿,以后和佛郎机人的待遇一般无二。
男人挣钱嘛,不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