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日明霄水蘸空，鸣鞘声里绣旗红。

莫名其妙地，皇太极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诗来。

大战将近，岂可悲春伤秋？皇太极摇摇头，把情绪驱逐出脑海，看向盖州外。

经过仔细考虑后，皇太极还是决定继续进攻。

如鲠在喉，不拔不快。

两条引水渠外侧，数十条壕沟绵延弯曲，虏兵汉兵都在奋力挖掘，内侧，明军已经修好了土墙，上面架着铳炮。

城头上，孙传庭举着望远镜，仔细地看着建虏的挖掘。

在一个逃兵引发的大战中吃了大亏，皇太极就彻底沉下心来，一边整训军队一边挖壕沟和地道。

挖进城去。

再有两天就可以发动进攻了。

“陛下。”杜度进来，道：“南商沈富甲已带至大营。”

“宣。”皇太极收拾了杂念，正襟危坐。

沈富甲进来，大礼拜下，道：“草民沈富甲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居然不叫吾皇？皇太极的不悦一闪而逝，不动声色地说道：“免礼平身。”

“谢主隆恩。”沈富甲起身，束手而立。

“此来为何？”皇太极问道。

“草民仰慕皇上，因此斗胆求见天颜，承蒙皇上厚爱，草民不胜感激。”沈富甲又拜了下去。

要不是你献了五千石粮草，看朕理你不！皇太极暗暗不屑。

是的，五千石粮草的敲门砖。

不是皇太极眼皮子浅，而是有格局的雄主不会纠结蝇头小利。

去年打李朝，最终也就要了三千石粮食，其中一千石孝敬，两千石购买。

最大的收获是李朝臣服并开互市。

“你说助大金攻略李朝，可有计划？”皇太极问道。

沈富甲恭恭敬敬地说道：“草民根据李朝的《地理册》，编撰了详细情报，可供军用。

另外，草民收买了诸多官僚、士商，待大军抵达，必有响应。

待大军进入李朝，草民可以提供一部分军需粮草，目前正在筹备。”

这些事情，在求见皇太极之前都说过了，此时却不得不重复一次。

这是态度。

李朝的地理册详细叙述了朝鲜各州郡的历史变迁、名称由来、山川、部曲、城池、官坊、烽燧、桥梁、津渡、驿站、按姓氏分类的居民构成、牧场、土产、手工业种类、土地的肥瘠、田结数、租税、供纳、运输、四季气候、风俗和路程，根据这个用兵，事半功倍。

皇太极不置可否，问道：“你之所求，乃是李朝通商权？”

“是。”沈富甲回道：“自明国朝廷与李朝通商以来，商路断绝，民间怨声载道，因此诸家商人授权草民前来洽谈此事。

草民等人倾力支持大金攻取李朝，只求李朝通商权。”

“朕可以答应尔等主持大金的海路贸易，然尔等要协助大金造战船。”皇太极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南军占盖州，袭扰沿海，都是因为水上优势，皇太极不想忍了。

反击！

需要船。

李朝有造船能力，但是朝船<倭船<明南船。

李朝的船连倭寇都打不过，凭什么跟南朝的船打？

利用南朝海商造船并发展水师，这才是皇太极的最终目标。

但是女真人有自己的水师，凭什么让南朝商人垄断海贸？

沈富甲思考片刻，道：“大金勇士天下无双，然而操船非勇气可行，没有十年训练，绝难成军。

与其耗巨资造船练兵，不如雇佣水师。

只要大金给的价钱足够高，草民保证会有精锐水师听候调遣。

截断辽南海上补给线、攻击东江、甚至袭扰明国京畿沿岸，皆无不可。”

果然，为了银子，什么都能卖啊！

“朕出二十万两，购买南朝铸造铳炮的技术，你可能办到。”皇太极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南军最新的铳炮，不是以前的鸟铳红夷炮。”

价格很高，风险很大。

沈富甲一直东奔西跑，但是对朝廷铳炮略有耳闻。

迄今为止，相关技术一直未曾下发地方。

而各地被抽调的工匠不只本人，家眷一并迁徙入京。

如此防备，想获得铳炮铸造技术并不容易。

“草民不敢保证，只能勉力而为。”沈富甲没敢夸海口。

做生意，讲究的是以诚待人。

沈富甲觉得自己的诚意已经够了，现在看皇太极的诚意了。

是的，别看他礼数周到姿态低微，其实从内心里，他认为自己和皇太极是平等的。

叛贼，通叛商人，谁比谁高大上啊？

“即日起，大金海贸由你掌管。”皇太极沉吟片刻，让杜度取来纸笔，写了一封圣旨。

授沈富甲海贸札尔固齐，赐无阻通行权，并可随时面君。

印信、文书、官服的制备需要等等，沈富甲表示不急。

垄断后金与李朝的贸易，预期利润无数，等几天算什么。

送走沈富甲，豪格问道：“父皇，是否答应的太过轻易了？”

“大金无船，不得不受制于人啊。”皇太极叹道。

他很清楚做生意的好处，也一直在大力发展商业，但是海贸这块，对大金真的时超纲题。

无解。

起码目前无解，只能依仗沈富甲这种人。

但皇太极并不觉得自己会亏。

来日方长嘛，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谁是大赢家呢。

就在沈富甲为达成交易沾沾自喜时，广东广州湾外，两艘海船在百余条船的包围下，缓缓靠近乌猪山岛。

但凡有人手抖点燃了火炮，大明新晋的东番提督就得沉海喂鱼。

见郑芝龙登岸，刘香迎了过去，拱手道：“一官，好胆色。”

郑芝龙笑道：“兄弟们都是为了发财，不是请我吃炮子的，谈什么胆色啊。”

诸位十八芝成员纷纷上来寒暄。

此时大家还是表面兄弟，没有大规模火并吞并，人员颇为齐全。

李国助、杨天生、施大瑄、洪旭、甘辉、杨六杨七、钟斌、李魁奇、何斌、郭怀一。

少则一二百船，多则三五百船，这些人加起来，就是大明海上力量的半壁江山。

在酒桌坐了，先干几杯聊聊兄弟情。

抚今追昔，颇多感慨。

“一官，别说这些有用没用的，说说组建公司的事。”急躁的李魁奇打断了郑芝龙。

郑芝龙也不在意，道：“主要章程兄弟们都知道了，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兄弟们商量着来。”

“给皇帝三成，太多了！再交税，我们还能赚多少？”李魁奇说道。

皇帝确实许诺了可以占地自治，但是没钱，建個锤子国。

瓷器、丝绸、茶叶这些，国外没有，只能从大明制备，而从南洋进口的香料、珠宝、珍贵木材，也只有大明消化的了。

皇帝什么都不干抽走三成利润，还要缴纳赋税，五成利润没了。

李魁奇的话，就是兄弟们的态度。

“兄弟们，不如我们造反吧，直接抢了东番和福建，如何？”郑芝龙说道。

“一官，怎么逗乐呢？”刘香颇为不悦。

这个官迷要是造反，诸位兄弟都不能坐这。

“是你们先逗我的啊！”郑芝龙说道：“没有陛下旨意，我能跟你们谈这些？

不交税，等着朝廷全面禁止货物出海，造船开打啊？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联合起来有多强？不给皇帝最大的好处，皇帝凭什么相信我们？

三成确实不少，但是我们联合起来，不只可以垄断海贸，还能亲自把货送过马六甲甚至泰西，没了中间商赚差价，能多赚多少？

不要觉得孝敬皇帝会亏，就咱东番提督回老家，谁不高看？以前那些官绅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现在看我试试？大耳刮子抽他！

你们不会以为这些是钱买得到的吧？”

一连串反问，直接把李魁奇等人干沉默了。

刘香干笑一声，道：“这个没法谈吗？”

“绝无可能！”郑芝龙摇头道：“朝廷正在胶州建船，泰西样式的船，五艘同时开工。

兄弟们，现在不抱皇帝的大腿，等朝廷新式水师成型，还有我们好日子过？”

“我现在就去把船场打了！”李魁奇拍案而起。

“去吧，等你捷报。”郑芝龙抱住胳膊，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模样。

“魁奇，别急。”刘香感觉这个白脸不太好演。

说到底，战船不能开上岸。

水手上岸，面对朝廷大军就是送。

而且大家发财离不开岸上。

郑芝龙继续说道：“兄弟们觉得不甘心，不过是觉得皇帝什么都没付出，但是你们不要忘记，皇权就是最大的资本。

没有皇帝的许可，我们就是贼盗，上个岸都要偷偷摸摸的，这日子，你们没过够？

你们不同意，皇帝有能力有决心重现成祖时的情况，无非是多花些时间。

再不济，皇帝可以招揽北方海商，我们不是唯一的选择！”

又是沉默。

郑和船队横行大洋，哪来的海商海盗？不藏起来的，都被干沉了。

全无一合之敌。

北方海商是江淮江南浙江群体，不同于十八芝这群屌丝，人多是官绅豪强，本来就有官身，更加在乎利益，自然不会轻易被招安。

不是不能招安。

说到底是为了赚钱，皇帝能让他们赚的更多，取代十八芝轻而易举。

良久，刘香打破沉默，道：“行吧，三成就三成，但是交税这个税率……”

郑芝龙说道：“税率不变，带回船载重量一成的粮食，五折税率。

兄弟们，我们的税率本来就比佛郎机和兰人低，再打五折，红夷凭什么跟我们争？”

原则问题是不让的，众人不再纠结。

细节倒是好说，无非是根据人、船、出资定份额。

“咱们十二家，一家一个月主持公司事务，其余人监督检查，至于公司船队，先选将，按将分配船只，战损沉没走公账……”郑芝龙提出了董事长方案。

“可以，兄弟们都熟。”刘香觉得没问题。

陆地上可以有关系户，最多事情办砸了，海上可是会死人的，必须是有能力的上。

诸事议定，文书拟好，郑芝龙说道：“开放海贸之阻力，兄弟们都清楚，更不要说公司模式，所以需要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刘香问道。

“剿灭海盗！”郑芝龙说道：“把江淮诸岛的海盗打掉，交一份投名状，既可以让朝廷百官闭嘴，又能打击北商。

此时，北商尚未反应过来，我等兄弟出其不意，必能给予其重创。

到时候，从南到北，唯十八芝独尊，日进斗金啊，兄弟们！”

“干了！”李魁奇叫道：“整天鼻孔朝天，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干！”诸人纷纷附和。

十八芝眼馋长江黄河钱塘江三流域的市场好久了，只是一直伸不进手去，如今有皇帝撑腰，还不大干一场？

给皇帝老子三成干股，值！

想到打出去的炮弹、受损的船只都有皇帝的份，居然莫名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