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踏，不快不慢地往城外走去，将要出内城时，冯铨迎面拜下。

皇帝勒马，问道：“今日休沐，卿何以在此？”

卿……完了，昨晚给皇帝留下了坏印象，幸亏今早来补救了。

冯铨回道：“朝鲜遣使来，欲送其世子李瀇并诸多官吏子弟入国子监，臣往询问究竟。”

“若是果真如此，全部接纳。”皇帝吩咐一句，打马而去。

“臣遵旨。”冯铨恭敬应下。

出了内城门，皇帝吩咐道：“即日起，巡幸京营路线随机挑选，莫要固定。”

“是。”洗得香喷喷的尚可喜应下。

感谢冯尚书友情赞助的一对金酒壶，吴三儿带着兄弟们洗澡去了，无需尚可喜掏老婆本。

快马抵达京营，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景象，皇帝就是看看，不说话。

“陛下。”信骑飞奔而来，拜道：“朝鲜急报，建虏定于十二月初二出兵。”

朱由检接过密报看完，笑道：“传内阁与兵部，并抄送洪承畴卢象升。”

汪乔年接过看了，道：“这建虏还是读书少，居然被刘宇亮忽悠住了。

南宋时，蒙元占据北方，因此能进乌思藏而取云南，又能从陕西入四川下湖广。

国朝九边，重兵云集，建虏即便能突破一点，有何信心深入？”

“建虏无人可用矣，居然奉刘宇亮计策为圭臬，朕倒是希望他们入陕西打一仗。”朱由检说道。

如今建虏去朝鲜，肯定不能南下，放其入关决个胜负的计划自然是行不通了。

但是统一草原后入陕甘？

本地驻军都养不活自己，建虏去了就能养活自己？

特别是陕北，都不需要坚壁清野，只收拢百姓进城，就能让建虏颗粒无收。

到时候补给线拉出几千里，随便就给掐断了。

内阁与兵部的观点差不多。

时代变了。

抄蒙元的作业是没前途的。

人忽必烈灭南宋好歹是三路进兵，如今建虏就一路兵还想灭大明？

只能说，建虏没眼光。

洗洗睡吧。

该干嘛干嘛。

刘宇亮并不知道自己被鄙视了，他兴致勃勃地写了檄文，声讨朝鲜违约隐匿逃人、阻碍互市、边民越境采参、贡品偷工减料、背着大金偷大明等。

小婊砸，骚浪贱渣作，真是伤得大金心碎。

跪下，唱征服。

“好，声情并茂，有理有据，朝鲜李氏焉敢不从？”皇太极喝彩。

小意思，这样的文章都不用过脑子。

刘宇亮内心得意，拜道：“皇上，当遣使传达李倧，免得其说大金师出无名。”

“理当如此。”皇太极从谏如流，立刻派出使者。

使者是谁？

无名之辈。

他自己看了都说好，李倧看了怕是要脑溢血，使者可能变死者。

风险太大，肯定不能派爱酱。

沿途官员听说后金使者抵达，不敢怠慢，立刻送往江华岛。

李倧听说女真使者来，大惊失色，立刻召集群臣商议。

看到后金要求朝鲜“改金国号，改说满语，改金国制，国王迁往盛京，提供工匠，移交铳炮火药炮手，各地派驻后金主政官以收税，提供军兵民夫，提供战船水手”，李倧当场就傻了。

就不给活路呗？

比历史上的蒙古人还过分。

干。

陈新甲收起文书，问道：“建虏使者何在？”

“就在皇宫外。”李倧畏畏缩缩地回道。

“大王欲留之过年乎？”陈新甲逼问。

杨威利又握紧了刀柄。

“小王立刻遣返……”

“嗯？”陈新甲冷哼了一声。

“立刻斩杀，立刻斩杀！”李倧改了口，喝道：“来啊，把奴夷使者推出去，斩迄来报！”

“大王不可。”一贯主和的崔鸣吉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请大王拘禁……”

“聒噪！”杨威利大步向前，抽刀剁下。

噗通，崔鸣吉首级落地。

“杨将军，太血腥了，应该拖出去杀。”陈新甲批评一句，转头看向李倧，道：“强敌来犯，犹自心存幻想，欲暗通曲款，大王以为如何？”

你恐吓我？

李倧这个气啊，大喝道：“来人，抄没崔鸣吉家财，以资军用。现在，立刻，斩奴夷使者首级来报。”

不一刻，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送了进来。

陈新甲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光海君因阴怀贰心，输款奴夷被废，大王以崇明排金得立。

勿忘初心，方得长久，大王当谨记！”

“小王受教。”李倧摸了摸额头的冷汗。

“大王。”一直主战的金尚宪说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请调各部勤王。”

“此议不妥。”同样主和的金鎏说道：“江华岛天险自成，奴夷岂能飞渡耶？如今留都粮草不足，不宜驻扎太多军兵……”

铛地一声，杨威利把刀子撴在地上，血珠滚落。

金鎏看了眼李倧。

大王，我们可都是反正功臣，你说句公道话啊！

委屈。

你以为我们不想跟爸爸混啊？和后金拼，朝鲜有这個实力吗？

爸爸已经不爱我们了，是要把我们当炮灰啊！

再看一眼李倧，金鎏心冷了。

真要拼一下啊。

“臣以为，可以驻兵开城，以助王师守城。”金鎏说道。

杨威利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刀子插回鞘里。

陈新甲点头道：“金参议所言甚是，然而开城有精锐两万，辅兵三万，足够坚守。不妨派驻各山城，以为长久之计。”

其实朝鲜上下都知道实力不行，因此学习南宋好榜样，采用余阶守四川的策略，放弃平地诸城，而在大修山城，意图以地利对抗建虏铁骑。

假如跳出来个钓鱼城呢？

不能说朝鲜君臣不聪明，毕竟他们看到了地表层，却不够聪明，没看到大气层。

余阶敢让出大半个四川，乃是为了屏蔽大后方，困守山城同样有后勤支援，你朝鲜弹丸之地，让一步就是灭国，凭什么坚守？

意志不支持，你知道不。

武将能力更不行。

钓鱼城可不只能守，同样能打出去，连蒙古大汗都干掉了一个，朝鲜行吗？

但凡有个王坚张钰，也不至于被倭寇虐的叫爸爸，哪怕有个陈璘，也不至于让李舜臣跻身世界十大名将。

陈新甲并没有点出其中问题。

他代表皇帝意志而来，主要目的是给建虏制造困难。

山城不好吗？

可太好了。

最适合朝鲜的虾兵蟹将们发挥。

至于发挥到什么程度……能到什么程度就什么程度，反正没指望着把皇太极打死。

就算有机会，陈新甲也不认为朝兵中用。

“但凭上差安排。”李倧从谏如流。

“大王睿智。”陈新甲恭维了一句，又道：“若是建虏入主朝鲜，诸文武依旧可享富贵，大王何以自处？

若得囚禁终身，便是苍天保佑，更大的可能是身死族灭啊。”

“小王受教。”李倧不得不承认陈新甲说的有道理。

本来以为可以重新认个爹，却没想到建虏是来灭国的。

国不存，王何在？

只能硬着头皮打了。

好在爸爸说了，最迟大后年就有支援抵达，两年时间而已，熬过去又是好日子，而能不能熬两年，看开城能不能顶住。

开城外的护城河已经封冻，地面同样冻的梆硬，土木施工基本停滞。

所以护城河后面同样建了一圈冰墙，上面炮垒密布，而开城曾经是高丽王城，李朝同样在开城和汉阳来回跳，因此有外城、内城、宫城三道城墙。

虽说年久失修，但是加紧抢修后，依旧可用。

七千京营，一万四千东江精锐，三万朝鲜辅兵，民夫工匠一万。

六万余人，五十八万余石粮食，可以坚持一年之久。

五十门将军炮，一百二十门速射炮，五十门虎蹲炮，四千火枪手，这是皇帝调拨的武备。

朝鲜搜集大小火炮四百八十门，鸟铳一千八百杆，其他杂枪五千余。

军情紧急，各部都要备战，为什么还能调集这么多火器来开城？

没火药。

准确地说，朝鲜火药控制在大明手里。

朝鲜多山，硫磺倒是能找到，但是产量不高，硝就基本是进口。

以往两国贸易中，大明是要搭上三千斤硝和硫的。

脖子一掐，不把铳炮送来开城就是废铁。

此时，杨肇基在送一群百姓登船。

辅兵家眷。

蒙元最爱驱使百姓甚至守军家眷攻城，建虏又不呆，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为保证士气，把辅兵家眷全部迁往辽南。

码头上，看着帆船渐渐远去，开城留守使沈器远说道：“生不在明，而死于明，何其有幸也！”

“愿得大明籍，离首亦无悔！”李时白同样感慨。

羡慕。

杨肇基回身道：“诸位好好守城，战后叙功，陛下必有嘉奖，或可入朝为官。”

“真的？”沈器远瞪大了眼睛。

杨肇基摸着肩膀说道：“本督乃天子心腹，陛下抚肩相送，恳请陛下召百多人入朝为官，岂有难处？”

“多谢总督抬举，下官定然尽心竭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沈器远等人拜下。

哦，大明户口，我来啦！

先守城。

城里，辅兵们正在操练。

朝鲜的余粮大多在开城，杨肇基还是很舍得的。

训练结束，还要学习汉语。

确实是累，就问你愿意不愿意吧？

就恨人类要睡觉，就恨一天不是二十四个时辰。

为了大明户口，辅兵民夫们都疯了。

所以李倧面对陈新甲只能唯唯诺诺呢，实在是手下太多想改户口的了，他要是敢炸刺，陈新甲就能换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