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徐应元吆喝未落,房壮丽出列,提出礼部尚书候选人员名单。
温体仁,天启二年便是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充《神宗实录》副总裁,如今《熹宗实录》定稿,提拔成礼部尚书顺理成章。
董其昌,历任湖广提学副使、福建提学副使、河南参政,泰昌元年授太常少卿、国子司业,参修《明神宗实录》,天启五年出任南京礼部尚书,因事辞官。
刘鸿训,先授庶吉士,后改授翰林院编修,参与修国史,泰昌元年出使朝鲜,回国时辽阳被清军占领,朝鲜为其建造二艘洋舰,让他绕道回京。途中曾收容难民同行,天启六年忤魏忠贤专权,被贬职为民。
三人各有优势。
温体仁年轻,董其昌有地方经验,刘鸿训懂外交。
正好三人都在朝堂中,皇帝点了三人,问道:“有司谏言,重修鱼鳞册与黄册,三位卿以为如何?
温体仁,你先说。”
“臣以为善。”温体仁说道:“此乃治国之本,若能重新修订,则施政有依据……”
吧啦吧啦,大谈好处。
皇帝暗暗皱眉,趁着他喘气的功夫,点了董其昌的名。
糟了,发力太猛了!温体仁暗暗后悔。
还没来得及说如何做呢。
皇帝更看重实际办事能力,只说重修的好处肯定不行的。
奈何,皇帝已经点了董其昌,不好插嘴。
董其昌回道:“天下之困,莫过于百姓,今在册田亩不足太祖时一半,而每年征缴粮食依旧如太祖朝时之数。
陛下,百姓负担翻倍,不可不查。
只是近来战事频繁,天灾迭起,臣以为当分地区清查,以免劳民伤财而事不能成。”
皇帝点点头,点了刘鸿训。
“臣以为董尚书所言有理。”刘鸿训表示无话可说。
好处都被温体仁说了,难处被董其昌说了,我说个锤子啊?
皇帝问道:“首辅以为如何?”
真是不怕我被累死啊?
袁可立起身道:“伏惟陛下圣裁。”
“刘鸿训出任礼部尚书,温体仁出任礼部左侍郎,孔贞运调任琼州提学。”
“臣必不负陛下信重。”×3。
温体仁感觉还行。
礼部二把手比侍读大学士强太多了。
“董其昌。”
正在失望的董其昌立刻拜下。
书法家、诗文家、画家、评论家……那么多家,小日子不要太滋润。
但实际上,他对仕途还是有念想的。
再多的家,不如官家。
否则不可能接到吏部文书,立刻动身赶来京城。
七十五岁的老人家,千里跋涉可不容易。
“卿可知坤舆万国全图?”
“臣略有耳闻,只可惜无缘一见。”董其昌回道。
“朕欲设堪舆司,职正三品,掌制天下山川河流堪舆图。
卿擅画,朕欲以你为司正,并设相关学院,传授制图、测绘等科,卿以为如何?”
山水?有手就行!
董其昌美滋滋地谢恩。
皇帝一挥手,徐应元捧着一幅图递给董其昌。
这是山水图?
比例尺倒是看的明白,一个又一個小圈圈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讲这是画?
董其昌陷入了沉思。
皇帝让他略微消化了一些,问道:“董卿,天下堪舆图皆以此为标准,其中山、高地等以等高线标准,务求精确。卿以为几年可能完成此图?”
“臣感觉,可能到死也完不成……”董其昌低头。
当了这么多年官,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不会可以学,天下那么大,怎么可能画得完?
“没关系,卿主要职责是协调各部司,负责教育,所谓薪火相传,只要后续人才培养跟得上,即便卿去世了,这项任务依旧能够完成。”
看看,你礼貌吗?
董其昌暗暗腹诽,拜下领命。
“武之望。”
“臣在。”
“徐霞客状况如何?”
“将将恢复,依旧不良于行。”武之望回道。
早就有人举荐徐霞客了,皇帝也对他充满了兴趣,但是他去年在云南得了病,连路都走不了,显然不适合召回。
皇帝点点头,示意继续议事。
“陛下,臣有奏。”高第出列。
“准。”
“陛下巡幸山东,于胶州遇袭,刑部会同东厂锦衣卫调查,查明德王曾经为逆贼提供粮草。臣逮捕德藩朱常洁回京治罪。”
绝对不是高第媚上诬陷,而是德王确实卖了一批粮食给沈家商号,而这批粮草最终到了马广雷手里。
四舍五入,德王“蓄养亡命谋刺圣驾”,罪证确凿。
“朕是相信德王的,然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可不惩处。
曹化淳。”
“奴婢在。”
“事关重大,不可不慎,再次核查。”
“奴婢遵旨。”曹化淳应下,道:“兹事体大,臣请亲自往济南调查。”
“可,速去速回。”皇帝吩咐了一句。
重修两册还没开始,先把资金搞回来。
曹化淳知道怎么办。
皇帝又挥了下手。
徐应元捧着一叠奏折上前。
“这是昨日南京送来的奏折,将近二百本,一百八十本弹劾官员不称职、不道德,却又不说如何不称职、不道德。
只为弹劾而弹劾,浪费朕的时间,诸卿觉得可行?”皇帝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陛下。”杨所修出列,道:“南京各部司负有监察之权,因此奏折多了些。”
“朕是觉得多吗?”皇帝瞪了杨所修一眼,道:“言之有物懂不懂?监察没有实质内容,监个寂寞!”
如此粗俗,皇帝真的很生气。
杨所修缩了。
南京奏折由南京通政司呈递,跟他无关。
“陛下息怒。”袁可立起身,道:“南京毕竟路远,各部司未能体悟圣意,因此有所差错,臣会发文训斥。”
“降旨,全体训斥一次。”皇帝说道。
一唱一和,给南官扣了帽子。
裁撤不是一蹴而就的,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先把态度摆出来。
皇帝看不惯你们了,自觉点。
“陛下。”郭阁老起身,道:“臣今日与底下官吏闲聊,皆言俸禄太少,养家糊口勉强,但是迎来送往太多,不堪重负。
臣请禁止此陋习,若有收受常例孝敬、宴请者,一概以受贿论处。”
“国朝官员俸禄之低,历朝历代之最,朕要求清廉,却忽略了此事。
户部计算,是否将内外官吏俸禄增加五成……”
吾皇万岁!
诸官眼神发亮。
加薪啊。
想宋时俸禄之高……文天祥那么清廉个官,仅凭工资就能隔三差五听歌看舞,大家不求那么高待遇,能够五成也足够可以了。
看着下面眼巴巴的目光,皇帝话音一转,道:“罢了,尸位素餐者太多,浪费钱粮!
拟旨,如郭阁老言,严禁各项陋习,违者皆革除功名。”
谁尸位素餐了?
南官!
都怪他们让皇帝不痛快。
小钱钱啊。
朝堂文武出离愤怒,恨不得立刻干掉他们。
皇帝轻轻敲了一下南京各部司的墙角,暂且放下这事,再次说起了毕户部请求重修两册的事。
“陛下,臣以为国事之重,莫过于重修两册!”冯铨首先表态支持,道:“臣愿意下放地方,为重修两册鞠躬尽瘁。”
阮大铖慢了一拍,却抢到了第二个发言的机会,道:“两册荒废久矣,应当重修。
巡城司可负责京畿部分。
以陛下圣明,北方可保证精确,可虑者南方,尤其是南直隶。
尸位素餐者众,怕是难免以前故事,以旧有两册内容敷衍了事。”
哼哈二将,阮大铖略胜一筹。
他不只表达了支持,还给南官上了眼药。
但是,总有反对的。
李应荐出列道:“陛下,两册工程浩大,十年一修,官府疲于应付,百姓深受其扰,臣以为并无必要重修,请陛下明察。”
“陛下明察。”诸臣拜倒一片。
黄册便也罢了,鱼鳞册可是摸家底。
谁愿意把自家的家底摆到皇帝面前?
田地,家财多寡的最直观体现,被皇帝惦记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抄家了。
而且以皇帝的尿性,十有八九按律收税。
大家好不容易完成土地兼并,并且把赋税转嫁给贫下中农,怎么能白白让出去?
而且不同于海税、商税,农税可没法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按照内阁商议,等一切就绪后,再正式提出重修两册。
袁首辅刚准备站起来,皇帝开口了。
“如今在册田亩不足太祖时一半,然而粮税基本未降。
考虑到当今吏治远逊于太祖朝时,小民负担翻了两番不止。
小民不安,何谈中兴?
清查天下田亩,重修鱼鳞册,按律收税,势在必行!”
皇帝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又道:“朕曾经与诸卿开诚布公地说过,改革是必须的,而改革过程中国朝扩张,会带来更多的利益。
朕意,恢复交趾后,迁两王、若干勋爵前往,实封其国。
安南距离国朝近,不宜分封太多,待继续往外扩张,尤其东南诸多海岛国家,皆可封国。
以天下之广,现有勋爵并不足以塞满各处,而新爵除军功外,文治亦可。
封国行推恩令,而勋爵本人子弟依旧可入朝为官,立功者可延后推恩,若是卿等保持传承,未必不能世代道寡称孤。
此乃朕付出酬劳,诸卿忠心勤勉的酬劳,退朝后,卿等仔细思量其中得失。”
皇帝如此不含蓄,百官不会接了。
确实,政治就是交换,本质与做买卖一样,但这样放到桌面上,实在是不符合政治传统。
就像这礼部尚书,温体仁绝对不会说自己能干好,只会说刘鸿训干不好。
皇帝不讲传统。
把条件说明白,能干就干,不能干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