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传回来的奏折,看看吧。”袁可立揉着太阳穴,略显疲惫。
皇帝在的时候,一般政务大差不差就行了,皇帝南巡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辜负皇恩。
房吏部说道:“首辅,文武不合是大事,如今杨御蕃包围圈已成,可以处置湖广上下了。”
“可有合适的接替人选?”首辅问道。
“程启南接任巡抚如何?”房壮丽提出了人选。
“清廉有能,确实可以,但是六十八……”朱燮元有些犹豫。
“你也六十四了,没事,让他去吧。”袁可立同意了人选,又道:“孙居相怎么处理。”
“治下不力,安民无方,导致叛乱发生,陛下仁德,不愿重处,削籍吧。”郭阁老为了节源,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从二品官员年俸五百石,折银四百两,可不是一笔小钱。
“这个是不是太过分了?”刘鸿训犹犹豫豫地说道。
想求情又不好直说。
怕别人说他结党。
高第说道:“前次海澄被破,朱一冯仅仅责备,戴罪立功,如今保靖叛乱,孙居相等人削籍,人心难服。”
“你们还年轻,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一味苛责,难免殃及自身啊。”黄克缵点出了高第的小心思,也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各省范围广,事务多,难免有失察的时候,犯错就削籍,实在太严重了。
毕自肃说道:“陛下待各督抚太过优容,若是不加重罚,恐怕有人恃宠而骄,怠慢职务,辜负圣恩!
且我等身负皇恩,治理天下,自当兢兢业业,而此次非普通犯错,乃是叛乱,不重处,无以儆效尤。”
“宪台所言有理,然而目下叛乱不明,草率定罪,不合法制。”南居益说道。
“各回京待勘,吏部选出接任者,报陛下御批。”袁可立止住了争论。
都说的很有道理,也不能说不忠心,只是臣权与皇权的一点冲突而已。
重处孙居相等人,代表着臣权大幅度退步,袁可立不想看到这一幕。
皇帝圣明,谁都不能保证皇帝一直圣明,而臣权是限制皇权的唯一手段,不能太弱了。
但同样不想看到皇权倒退。
当前局势只是止住了颓势,若想彻底翻转,还需要继续强化皇权。
如何平衡,尚需思虑。
袁可立拿起下一份文书,道:“陛下暗查河间府,有事二,撤大同中屯卫和沈阳中屯卫,河间府城外番薯玉米种植不足百一。”
“知府知县削籍。”徐光启拍案而起。
“附议。”
“附议……”
全部同意。
南巡队伍的车架上,皇帝看着道路两侧的农田,感慨道:“大明的问题,归根结底是粮食问题,粮食足够,朕练百万兵,何愁天下不定!
粮食不足啊。
所以辽南只能据守,宁锦不能扩张,陕甘勉强维持,与海商只能谈判,商税矿税不得收。”
“陛下,不是因为银子不够吗?”巩永固挠着脑袋问道。
“是啊,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那么多,全抄家练兵,谁不服就干谁。”吴三桂附和道。
“蠢啊。”耿仲明给了他一巴掌,道:“你要是能吃银子,陛下还这么愁?”
旁边的雷跃龙说道:“以国朝现状,若想保证百姓不挨饿,番薯玉米种植不能少于三成,比如山陕甘之地,起码要五成。”
“陛下都不爱吃番薯,还让百姓种这么多……”吴三桂嘟囔道。
幸好声音小,不然又得挨几巴掌。
“传诏,天下各府州县番薯玉米不得少于三成,此乃考核第一项,三年大考,不足者皆罢官削籍,并去功名。
着令吏部,但凡削籍者,不得复起,去功名者,三代不得举!”皇帝下了强制命令。
不想下地?那就回家种地!
皇帝还就不信了,如此强令,还敢怠慢。
沧州城头上,知府同知等大小官员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满脸纠结。
沿途只需提供定额粮草,不得迎接。
说是这样说,但是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从眼前溜走,不甘心啊。
不说刷多少存在感,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啊。
但是诏令刚发,又不敢去触霉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渐行将远。
杨御蕃同样看着卜蜂莲花渐行渐远。
围三阙一,古之兵法。
没毛病。
所以轰破城门后,卜蜂莲花跑了。
半途设伏?
不好意思,兵力不足。
确实不怎么足。
沿途分兵驻扎,此时他麾下只有五千兵。
再分一千兵驻守保靖州城,继续追。
与此同时,满承勋拿下了南渭州,叶邦汉拿下了五寨巡检司。
一口气跑出二十里,卜蜂莲花勒马停下,道:“官军追来了没有?”
肩膀还在冒血的卜东来说道:“没有,官军铳炮犀利,行动难免迟缓,不像我们这般能跑。”
卜蜂莲花放下心来,道:“歇口气,看看还有多少兄弟。”
还有三千多兵将。
卜蜂莲花垂泪道:“想我起兵以来,屡战屡胜,各寨蜂拥来投,旬日间聚众近十万,然而与官军交战不过五天,国灭兵散,此乃天亡我也!
可怜诸多兄弟姐妹,再无好日子,悲哉!
万般罪孽,皆在于我,兄弟们拿着我的头去投诚,终归是一条活路。”
说完,摸向腰间。
摸了個寂寞。
剑呢?
跑路的时候跑丢了。
卜蜂莲花有些生气。
气自己不争气。
没剑,怎么表演自刎?
好在卜东来劝道:“大王无需悲观,再往西就进了山,官军多铳炮,行动不便,我等可借地理据守。”
“是啊,山高林密,我等惯于行走,官军路都找不着,不可能追上我们。”
“蛰伏待机,自有风水轮流转时。”
“师老无功,不能持久,待官军退走,必可东山再起。”
左右纷纷劝说。
卜蜂莲花抬起头来,道:“诸位兄弟不离不弃,我无以为报,待取了天下,共分之!”
“愿为大王效死。”诸兵齐呼。
卜蜂莲花略感欣慰,下令进山。
身后,杨御蕃缓缓而进。
一鼓作气追上去?
山高林密,最易中伏,必须小心。
与此同时,彭应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南渭州,踩着街道上的斑斑血迹,到了校场上。
看着诸多俘虏,彭应麟叉腰大笑道:“贼子,劫我财货,杀我亲族,可想过会有今天?”
“同知,正事要紧。”周鸿静劝道。
“对,先找满将军把事情办了。”彭应麟克制住情绪。
叛军提前在城里暗插了细作,里应外合破了城,彭应麟带着周鸿静跑了,彭家其他人可是死伤惨重,而多年劫掠的财货也被劫掠一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请将军尽杀乱兵,以祭奠南渭州军民并我彭家百余口人。”彭应麟拜在满承勋面前。
满承勋不知可否,问道:“周知州,你的意思也是坑杀这些俘虏?”
周鸿静说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摄不臣,不杀不足以儆效尤。”
“恐怕是要杀人灭口罢。”龙口雅进门来,把供状递给满承勋,道:“审出来了,此次叛乱,是因南渭州强买桐油而起,周鸿静彭应麟难辞其咎!”
“污蔑,这是污蔑!”周鸿静跳起来叫道:“南渭州尚未采购桐油,何来强买之说?”
“拿下!”满承勋挥手。
立刻有军兵进来,拿刀枪逼住了二人。
“我乃朝廷命官(我乃世袭同知),你无权拿我!”二人同时叫道。
龙口雅拿出自己的腰牌,递到二人面前,问道:“认识不?”
“锦衣卫!”周鸿静两股战战。
“笨,难怪敢激发民变。”龙口雅把玩着腰牌,道:“此乃皇权特许,拿你们两个,就跟去青楼点两个姑娘一样。不服?去跟皇帝讲啊!”
“佥事,现在审还是押解进京?”满承勋问道。
“夜长梦多,现在就审。”龙口雅把腰牌收好,开始卷袖子。
先是太行山剿匪,后又在京城抓到了建虏探子,有勇有谋,因此龙口雅被超擢南京锦衣卫指挥佥事。
还没来得及摸清南京锦衣卫这潭浑水,先来调查保靖叛乱的原因。
一问就问出来了。
拿出命来跟彭家干,不就是因为这口气吗,怎么可能替知州隐瞒呢?
“佥事,我愿把彭家多年积蓄孝敬于你!”彭应麟叫道。
“彭家有积蓄?”龙口雅问道。
“没有!”满承勋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缴获的三十二万两,全是贼人劫掠所得,绝非彭家所有。”
“所以你骗我?”龙口雅挥手,道:“走,带进牢里,让他们尝尝锦衣卫的手段。”
“上官饶命,下官知错,开恩,开恩啦~”周鸿静当场就瘫了。
诏狱不只能止小儿夜啼,还能让贪官污吏真正的锥心刺骨。
竹筒倒豆子。
坦白求宽。
周鸿静招了,彭应麟嘴硬也没用。
虽说没有物证,但是那么多人证,包括未曾造反的部落,根本脱不了罪。
所以二人求满承勋杀俘呢,为的就是掩盖真相。
“呵,湖广布政司截了一成。”龙口雅说道:“满将军,借一千兵,逮捕有司官员。”
“好说。”满承勋痛快应下。
太行山剿匪时,京营与锦衣卫合作得很愉快,此时他的作战任务已经完成,调一千兵抓捕贪官污吏全无问题。
当然,抓捕后怎么处置,还是要等皇帝决断的。
四川巡抚饶景晖拿着圣旨与枢密院文书,进了酉阳宣慰司大门。
宣慰使冉天麟接住饶景晖,没等巡抚说话,就道:“抚台,得知保靖叛乱,下官已经调兵遣将,可即刻出兵平叛!”
这么积极,倒把饶景晖整不会了。
冉天麟只是秉持祖训而已。
紧跟朝廷步伐才能保证世代的基业,所以万历四十六年,他爹冉跃龙奉命率酉阳土兵四千援辽,次年浑河之役中,他叔冉见龙战殁,也因此酉阳由宣抚司晋宣慰司。
其实冉家不出兵或者拖延出兵,最多降为宣抚司,如今这么积极,饶景晖实在无法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