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失职,未曾探得贼人潜伏,死罪。”张承恩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看江心打的时候没怕,皇帝登岸后却怕的浑身发抖。
幸好皇帝无恙,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张承恩都不敢想象国家会变成什么样。
“无妨。”皇帝脸色轻松,笑道:“区区贼人,不足为虑,朕对诸军表现很满意。”
皇帝收敛笑意,道:“留下一部收拾战场,务必保证活口不出纰漏,余者随驾,直趋南京。”
张承恩说道:“陛下,形势凶危,臣请大军过江后,以战时阵列前进,以策万全。”
“请陛下(万岁)三思。”诸人齐拜。
“此等局面,不可掉以轻心,却也不至于杯弓蛇影。
朕乃大明天子!
朕登基以来,勠力革新,损了沈富甲之辈的利益,因此有此番遭遇。
百姓却松活了许多,岂能不护着朕?
民心所向,天下无敌,绝不至于处处谋逆,欲行不轨……”
话未说完,只听纷杂的声音传来。
“保护皇帝,让皇帝知道我们的恭顺。”
“跟贼人拼了。”
“绝不能让皇帝遭遇危险。”
大群百姓举着锄头镰刀,呼喝着往近前冲来。
军兵大惊,立刻举刀挺枪,排出一列人墙来。
百姓见状,缓缓停下脚步,犹豫不前。
张承恩按刀上前,问道:“尔等何人?”
“臣丹徒知县何腾蛟护驾来迟,陛下恕罪。”呼喝中,百姓让开,何腾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见他衣袖裤脚卷起,头发散乱,衣裳上全是泥土,皇帝大概猜到了什么。
田里干活,忽闻炮声,发现御驾遇袭,急忙发动百姓来支援。
不管是不是作秀,就凭他短时间内发动千余百姓,足见其号召力。
皇帝示意收起兵器后,招手道:“上前说话。”
何腾蛟一瘸一拐地上前,拜下:“臣知丹徒县何腾蛟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受伤了?”皇帝问道。
“跌了一跤。”何腾蛟回道。
“让百姓回去吧,些许贼人,有惊无险,不值得全民皆兵。”皇帝说道。
“臣遵旨。”何腾蛟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百姓前,转述了皇帝的话。
百姓拜了拜,陆续散去。
目送何腾蛟带百姓离开,皇帝吩咐道:“记下来,看看丹徒县境内种了多少番薯与玉米,着重考察下何腾蛟。”
又是一个简在帝心的,只要不行差踏错,入阁有望。
经此打岔,诸人紧张尽去,陆续启程往应天府而去。
一路没有变故,第二天中午时分,韩爌刘若愚领着一群文武接驾。
“臣韩爌(刘若愚)护驾来迟,死罪。”二人身后呼啦啦跟着跪了一片。
皇帝摆手,道:“罪不在二卿,孝陵情况如何?”
韩爌回道:“火势蔓延极快,应天百姓全部调集,依旧不能阻止,只能在火场外围开辟隔离带。
李标正在指挥灭火,不能接驾,陛下恕罪。”
“事有轻重缓急,贼子或死或擒,朕安然无恙,当以孝陵为重。”皇帝看向江面,道:“朕得天命眷顾,区区贼人,何足为虑?”
天命眷顾,老天爷自然不会不给面子劈孝陵,这是要把孝陵失火归咎于人祸啊!
诸臣暗暗沉思。
本来还打算以“陛下改祖制,因此天降警示”做挡箭牌的,人祸只会是皇帝的牌。
不行,绝不让皇帝胡乱定性,没有确凿证据绝不认账。
嗯,遇刺也是因为暴政乱政导致的。
都是皇帝的错。
皇帝没有跟诸臣啰嗦,尽起大军,直趋应天府。
扬州运河口的对面是镇江,镇江往西一百五十里到南京,用了两天时间,加上扬州过江的两天,总共用了四天。
独龙阜上依旧烟火缭绕,孝陵被笼罩其中。
尚未靠近,炽热扑面而来,所以军兵民壮只能守着隔离带。
还有军兵运水过来,防止飘扬的火星把其他地方点燃了。
独龙阜左近山头连绵,草木茂密,真要让火势扩张,整個应天府都得被烧了。
行礼后,李标说道:“臣救援不利,陛下治罪。”
“阁老无需如此。”皇帝扶起李标,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道:“阁老经日劳累,先回去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说。”
“臣不累。”李标低头。
皇帝拍了拍他肩膀,看向其他人,道:“朕旨意,凡是坚守一天以上者,回去休息。”
“陛下,此乃臣职责。”梅圣宇说道。
须发焦枯,衣裳破烂,手脸多水泡,一眼就能看出为扑火倾尽全力。
模样一般的许兆延痛哭流涕,道:“奴婢失职,不能扑灭大火,太祖不安,奴婢罪该万死。”
“是啊,你俩一个世袭的孝陵卫指挥使,一个经年打理孝陵的掌印,却让孝陵毁于大火,确实罪该万死。”皇帝一挥手,道:“拿下,别让他们自杀了。”
“陛下……”许兆延惊呆了。
这不符合皇帝的人设啊。
都说当今仁慈,体恤内外,所以想着卖卖惨,搏一搏同情,得以免罪,怎么到这忽然就变了态度?
“陛下。”徐弘基出列,道:“此乃天灾,非人力可救,二位虽然失职,罪不该死。”
“是不是天灾,等查了再说。”皇帝淡淡地说道。
“陛下……”
皇帝看向军民,喝道:“朕旨意,值守一日以上者,回去休息,防火之事,朕亲自坐镇。”
“多谢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仁慈。”
军民乱糟糟地谢恩后,陆续撤走,亲卫军自觉接上。
熟悉军事的文武眼神一缩。
全副武装,两日疾行一百五十里,却依旧能执行任务,如此精锐,难怪皇帝有恃无恐。
军民走了,官员们不敢走。
恭顺。
皇帝都守着,臣子回去睡觉?陪许兆延梅圣宇两人一起睡吧!
见状,皇帝则不多管。
滴答~
一滴雨落在盔甲上。
皇帝抬头一看,细雨连绵,天地落入茫然之中。
瞬息之间,火场腾起一片白雾。
“下雨了,下雨了!”韩爌叫道。
李标拜下:“陛下天命所钟,故天降甘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跟着拜下,呼喝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巧合……皇帝又看了一眼天空,道:“若朕天命所钟,如何会有雷击孝陵?若朕天命厌弃,如何会有此场甘霖?”
你到底是要天命还是不要啊?
群臣被整不会了。
皇帝说道:“朕一直以为,事在人为,民心第一,是以朕殚心竭虑,为百姓谋福利。
然而保靖州叛乱,孝陵披火,江心遇袭,此乃民心所向?
若非民心所向,何以有丹徒百姓不惧炮火,冒死来救?”
啥时候了,还搁这说绕口令呢?
诸臣继续沉默。
皇帝不再多说,策马绕着火场转了起来。
能烧的都烧完了。
皇帝叫道:“苏铭。”
“臣在。”苏铭踢马赶了上去。
皇帝问道:“你就在边关,多次烧荒,以你的经验,自然起火,可能如此快速蔓延?”
“不可能。”苏铭摇头道:“臣等纵火,都是分做许多点同时点燃,必要的时候,还要火油火药助燃。
江南潮湿,虽然已经入冬,依旧多绿叶,四日之见,不至于从山顶蔓延至宝城。
以臣之见,独龙阜大火,不似落雷引起。
臣请封锁独龙阜,严禁出入,待火灭,立刻排查,无论火药火油,定有痕迹。”
论放火,可没人比边军更有经验。
不信就问西虏,看他们是什么感受,两百多年的痛,痛彻心扉。
“陛下,伪造雷声唯火药而已,雷劈之处与火药爆炸并不相同,臣以为可以寻找痕迹。”炮团团长孙繁祉说道。
“按照太庙经验,或许礼器有缺。”耿仲明说道。
诸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把如何识别写下来,晓谕全军,待火场可入,手牵手往上,扑灭余火,并寻找痕迹。”皇帝说道。
曹化淳说道:“万岁爷,肖文华、郑吉安等人发配守陵,或许有内幕消息,奴婢请带人询问。”
“可。”皇帝应下。
跟在后面的文武见皇帝与亲卫窃窃私语后,不断派出快骑,都是好奇。
奈何皇帝不待见他们,无法靠近。
“梅家算是完了,孝陵卫估计也要裁撤。”
“梅家肯定完蛋,孝陵卫不一定,不论修建维护还是后期得看护,少不得人手。”
“皇帝的安排总是别出心裁,谁知道呢。”
群臣议论纷纷时,吴三桂带着十余骑飞奔而来。
“陛下,沈富甲全都招了。”吴三桂说道。
皇帝问道:“大军伤亡如何?”
吴三桂愣了一下,说道:“战殁二百余,多是贼子引爆火药船造成的杀伤。
四号飞蜈船尾部断裂,需要修补,可能要截掉。
阵亡最高级别乃是副团长苏有功,其被爆炸冲晕,落水后溺亡。”
“想苏有功自东江入京营,降级别为水师副团长,未曾为国立功,却殁于刺杀,朕心实痛。”
“为国立功,为君尽忠,臣等本分,苏有功求仁得仁,陛下无需伤感。”张承恩劝道。
“朕只是可惜,外患重重而武将殁于内耗。”皇帝叹道。
但相对于历史上的吴桥兵变和陕西叛乱,这点损失真的微乎其微。
不说导致亡国的陕西叛乱,就说吴桥兵变之中,大半山东糜烂,登莱军务近乎荒废,东江彻底失去了孙元化、张可大等大批忠臣良将死。
而参与叛乱的多是能打的,包括苏有功等人,死了大批,余者投清,瞬间让女真有了水师和火炮,并导致旅顺口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