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来，朕常常思考中枢各部司设置是否合理……”

不会吧，刚刚把南京各部司干了，又来干中枢？

诸臣顾不得朝堂失礼，纷纷抬头看向皇帝。

表情正常，神色自若，没疯。

听听皇帝什么打算。

“秦及汉初，设尚书省，位卑权微，汉武时尚书权势大涨，曹魏时先置中书，后设门下，三省之制确定。

太祖时，废三省而置内阁，有辅臣而无宰相，沿用至今。

秦汉是尚书之下设六曹，辅佐政务，为六部雏形，隋时定制，唐时完善，自宋朝，六部之权转移，尚书沦为加衔，几无用矣。

元及本朝，六部如隋唐，仍掌实务。

朕不是否认六部之作用，而是觉得六部已经不够用。

都水、劝农、堪舆、统计、海关等监司署，其作用不下六部。

朕之意，拆分六部，增设相关部，如改都水监为水利部，诸如此类。

卿等以为如何？”皇帝环顾诸臣。

“陛下圣明。”呼啦啦拜了一片，只剩几个阁老，特别显眼。

增加官位，没人会反对。

最好改成六百部，在场的有一个算一個，全部做尚书。

显然不可能。

袁可立默默盘算片刻，起身道：“陛下，此事牵扯太多，需要仔细合议，请陛下宽限时日。”

“理所应当。”皇帝点头，补充道：“朕只是觉得今日朝会无甚值得讨论的，因此起意说这事。

然而朕觉得，增设部门、确定职权，势在必行。”

“陛下放心，臣定办妥此事。”袁可立应下。

于国于官于民都有好处，没有什么祖制不可改的说法。

更没有提皇帝刚掌权就迫不及待地裁撤了光禄寺太仆寺的事。

有些机灵鬼已经想到皇帝为什么这么干了。

要做的事太多，六部承担不了，官员也不够用了。

估计以后加班会成常态。

小透明叶震春没想到这点，他只担心会不会改着改着，把他钦天监给改没了。

监正工资确实不高，但是有这个名头在，别人请他定墓穴得提前预约。

得想办法改变皇帝的印象。

老方法肯定不行。

你要说月食日食地震是苍天示警，皇帝能给你做一遍原理演示，什么星象天象，皇帝虽然懂得不多，却是懂得。

就别想着忽悠了。

叶震春还没想出由头，只听皇帝继续说道：“国朝地方行政，皆称省，然而以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分治政法军。

制衡有余，统合不足，因此设巡抚，后又增巡按。

朕意，恢复前元行省制度，仿中枢设省内阁治理政务，下仿中枢设省及各机构，各府州县按照实际需要精简设置。”

“陛下，臣以为不妥。”郭阁老起身道：“若是照此设置，官吏巨增，糜费不可计，恐怕朝廷税收难以支应。”

“臣以为可。”高第出列，道：“没有冗官，只有闲官，只要官员治理地方产生的效益大于支出，便是合算的。”

“郭阁老所言只是一部分，关键在于官吏选派。”房壮丽说道：“陛下降诏，令举人秀才出仕，然非强制，应者廖廖，若大规模增加地方机构，官员必定不足。”

“臣倒是以为此事当行。”阮大铖说道：“陛下曾降诏，令选优异小吏为官，然而除了特旨提拔，推举者廖廖。

各州县定员虽少，衙役白丁无数，其俸禄不经中枢，由地方自行承担，归根结底，还是百姓负担。

增设机构，可将小吏、衙役、白丁等纳入中枢管理，每年俸禄亦有定额，免摊派减百姓负担。综合权衡，其实开支增加不多。”

“陛下。”刑科给事中薛国观出列，道：“自开征海税、酒税、佛道税以来，中枢税银大增，可支应俸禄开支。

若有不足，可开商税……”

“臣附议！”李应荐出列，打断了薛国观，也吸引了诸多目光。

李应荐坦然说道：“太祖定制，三十税一，然而各级官府并未执行，如今中枢用度不足，臣请开商税。”

“臣……”

“臣附议！”杨维垣打断了薛国观，道：“士农工商，农工纳税，商人没道理不纳税，当行太祖制度，三十税一。”

“请陛下明察。”呼啦啦拜了一片。

皇帝笑了。

不是因为诸臣公忠体国，而是他们的小算盘。

三十税一？

就算市面上贸易总额超过一亿，也就三百来万而已，皇帝要这点税何用？

而实际上可能收不到这么多。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排在其中，可见日常消耗量，而且国朝有专门的茶税。

包括送到宫中的茶叶在内，折银两万两。

寒碜皇帝呢。

实际上，按照沟渠钱八十万两推算，商税总额应当在千万两。

李应荐杨维垣等人不清楚吗？

不，他们很清楚。

家里经商的都清楚。

皇帝的亲军太凶，他们知道没法反抗，退而求其次，以祖制为名，把税率定在三十税一。

定下来轻易改不了。

长久下来，可是省了无数商税。

皇帝当然不会同意。

“陛下。”郭阁老发言，道：“国朝民力疲弊，当与民休养，请暂勿考虑商税事。”

“郭阁老所言甚是。”首辅就说了这么一句。

“继续商议机构改革事。”皇帝强行转了话题。

商税势在必行，等矿改结束的。

“陛下。”周延儒说道：“臣以为当强令秀才举人出仕，秀才年过三十或三次府试不中者，举人年过三十五或三次院试不中者，皆令出仕，违者革除功名。”

为了前程，周延儒不油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得罪人就别想讨皇帝欢心，皇帝不喜欢，怎么升迁？

果然，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环顾诸人，问道：“诸卿以为此意如何？”

“有不妥之处。”温体仁出列，道：“年纪大才得功名，才具必然不足，出仕之前需经培训，考核合格后方能外放，便如元年各进士例。”

草，抢我风头？

周延儒一咬牙，道：“科举皆经史子集，实际与做官无多大作用，臣以为可增加地理数学施政等学科，亦可就此开恩科。”

你牛逼，看退朝多少人喷你！

温老六不说话了。

周延儒的建议，可是给儒家捅刀子，皇帝或许喜欢，天下人可不喜欢。

万夫所指，无疾而终。

走着瞧。

“内阁以为如何？”皇帝问道。

朱燮元说道：“皓首穷经，误国误民误自己，有那五六十进士及第的，未曾为国效力便没了，实在是可惜，臣以为早些出仕也好。

陛下有意开辟小吏晋升通道，秀才未必不能成为阁部堂官。”

皇帝点头道：“便如温卿所言，吏部制定相关法律。”

“臣遵旨。”房壮丽领命。

至于科举改革，同样是必须的，却不用着急。

八股文当然不好，但是增加数学地理就变得好了？

未必。

该书呆子还是书呆子，不论做官还是考试，其实都讲究天赋的，其次是自律。

皇帝问道：“可还有奏？”

“臣有奏。”叶震春出列，吸引了诸多目光。

刚才，诸人辩论他沉默，诸人拜服他站着，皇帝明显想散会了他出列，真是不知道讨皇帝欢心。

“准。”

叶震春说道：“臣近来核对历法，发现日月星运行已经不准，臣请重修历法。

另，如今国朝海贸繁盛，海船往来不绝，然据臣所知，每年多有海船因风浪沉没。

臣请设天象观察哨，观察各地风霜雾雨之变化，或许能总结其中规律，为海商提供预警，亦可为旱涝提供参考。”

皇帝看向了徐阁老。

专业的，权威的。

徐光启起身回道：“臣可以主持修历，观察总结气象规律亦有必要，然而遍设观察哨耗费太大，可结合各地实际情况授予兼职，并给相应经费或俸禄。”

“叶监正谏言有利，嘉奖一次。”皇帝夸了一句，又道：“内阁就叶监正谏言商议详细。”

“谢陛下。”叶震春松了口气。

饭碗保住了，而且不同于上次装神弄鬼，这次可是长久的安稳。

不论气象天象，都是耗时长久却看不到结果，恐怕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陛下，臣有奏。”田弘遇出列。

“准。”

“托陛下鸿福，自五城兵马司改巡城司以来，京师大治，沟渠通畅，街面干净整齐，官民无不称赞……”

好贼子，想干嘛？

不少官员怒目看向田弘遇。

“臣请改京师巡城司为京畿巡城司，负责京畿各城镇治安、防火、清洁、疏通沟渠等事。”田弘遇出来了自己得目的。

敲重点，疏通沟渠。

要收沟渠费的。

诸臣很想反驳。

但是巡城司的成绩，真的让人无法反驳。

以前外城不能说脏，但是绝对乱和差，朝臣上朝都敢给你堵迟到。

泼皮无赖游侠横行，百姓怨言颇多，还经常有火灾发生。

如今除了失火控制不住，其他都不见了。

见没人说话，皇帝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可。”周延儒首先附和，道：“京师大治，首在治安，巡城司打击游侠颇有成效，百姓无不称赞。

然而京师之外，游侠遍地，陛下巡行至太平府，探马鞍山铁矿时，居然有游侠在御驾前械斗，几同行刺，可见其嚣张。

不打击不行。

臣扩充巡城司职权范围，合并各处巡检司，实行京师制度。”

君子不言利，咱也不谈沟渠钱，咱就说皇帝在太平府碰到的斗殴事件。

小样们，就记得南京四大案和淮南袭官案，忘记了这点吧？

郭阁老起身，道：“名为游侠，实乃游贼，官府强则遁或隐，官府弱则为害一方，不能不治。”

“游侠岂无豪杰乎？”杨维垣下意识地反驳道。

“哦，请举例！”周奎化身好奇宝宝。

阮田几人想封爵，他想世券，当然勠力同心扩张巡城司，而且以目前局势，巡城司也能扩张。

杨维垣想了半天，颓然地退了回去。

还真就没有值得说道的游侠。

狗肉上不了正席，大约就这么个意思。

无人反驳，皇帝说道：“内阁合议，巡城司扩增与中枢地方机构改革一体考虑。

阮大铖。”

“臣在。”

“京师附近各县，先行，以观成效。”

“臣定不负陛下信重。”阮大铖美滋滋地应下。

巡城司覆盖范围越广，世券就越近。

皇帝肯定不能让巡城司管理全国城市的，到了一定程度必然设限，以诸人忠心耿耿，收权或者限权肯定有补偿。

喏，世券不就来了。

爵位？

这不是女儿生儿子就有的嘛。

巡城司扩张已成定局，阮大铖又请扩增京师外城。

皇城内城外城，已经无处建房，而实际上各门外多民房，百姓居住其中。

缺乏规划，杂乱无章，侵占公私地块，纠纷不断。

统一规划建设，涉及拆迁问题，皇帝令内阁审查方案。

见大家没有下班的意思，皇帝索性提出了自己早有的想法——疏通黄河故道，令其由山东入海，恢复淮河。

诸人惊愕。

不只皇帝提议的突然，还在于疏浚黄河故道工程量的浩大。

要是一个不小心挖出一只眼的石人，乐子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