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且勿着急说话,听朕的问题。”
皇帝起身走了两步,继续道:“自秦灭六国后,中原王朝便保持着统一,除了大一统思想、度量衡统一,书同文等因素外,还有哪些因素是不可或缺的?”
说起这个,大家可就不想下班了啊。
平时说正事,大家不好卖弄学问,现在近乎闲聊,正是大好机会啊。
让皇帝见识见识我们的我们的本事。
于是,大家不顾题干,纷纷说出答案。
不统一就会被抛弃。
王道思想。
家天下。
正统。
王道
等等。
皇帝没有不耐烦,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也不发表意见。
没有发表看法的诸臣脑筋急转。
这些回答很正确,但是跟疏浚黄河故道有什么关系?
“陛下。”周延儒抢先出列,道:“臣以为,地理交通不可忽视。
纵观夏商周,莫不沿黄河扩张发展,而后及于长江、钱塘、珠江等水系。
因为大河沟通东西,上下游割据者互相忌惮,非得灭之而后安。
太平时节,商民乘船来往,速度快,耗费小,因此隋修运河,沟通南北。
今黄河改道,开封往东不能通航,恢复故道,有利于交通。
而交通便利,军兵转进调动迅速,纵有变乱,旦夕可定。
便如今次保靖叛乱,从接到通报到大军抵达,前后二十天而已,何故?皆因长江之便。”
说完,抬眼偷窥皇帝。
笑了笑了,皇帝笑了。
抢答成功!
周延儒给自己点了个赞。
再看温体仁面无表情,周延儒当即冷静下来。
黄克缵即将退休,入阁人选一日不定,一日不能大意。
黄阁老八十有一,年纪大也就罢了,还天天泡在军器监,连上朝都不来。
这是真爱。
当年黄阁老任兵部尚书时,自掏腰包召集工匠铸造大炮二十八门,送了八门去辽阳。
他自夸一发击毙虏兵八百,跟毛枢相一箭未发干掉两万建虏有异曲同工之妙。
文人嘛,喜欢夸张,不是大毛病。
阁臣喜欢造炮也没毛病,而且黄阁老已经上书请求辞去东阁大学士一职,改任军器监录事。
本来,黄克缵只辞职,皇帝也就批了,但是去做正九品官,大家不得戳着皇帝的脊梁骨骂他苛待老臣元勋?
但是基本可以确定,黄阁老确实要退了。
积极表现,争取出阁。
“疏浚黄河故道,非短期可为,都水监与工部前期调研。”皇帝结束了议题。
“陛下,臣有奏。”温体仁出列。
尽管肚子饿的咕咕叫,皇帝还是准了。
“臣请开日讲……”
哈哈哈,温老六昏了头,自取灭亡!周延儒恨不得跳起来。
谁不知道皇帝最烦上课的事?
“太子日渐长大,当遴选太子讲师,臣以为,陛下当亲自考核……”
卧槽,真是老六啊!周延儒傻眼了。
名为日讲,其实目标是太子,但是为了太子,又天天能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这连环计用的,孙武听了都得踏马而走。
关键是皇帝若有所思。
心动了。
皇帝心动了。
别慌,稳住。
有机会。
周延儒安慰自己。
“礼部商议日讲人选与安排,报闻,退朝!”皇帝转身离开。
温体仁露出了微笑,转瞬即逝。
周延儒怀着沉重的心思,不知不觉到了冯府。
来都来了,总不好转身回家。
直接到后面找冯铨。
冯铨迎上来,见周延儒心事重重,问道:“玉绳何故愁眉不展?”
周延儒把皇帝要开日讲的事说了。
“玉绳,当局者迷啊!”冯铨笑道:“日讲经筵,皆选翰林,如今翰林院中可有翰林?”
“对啊!”周延儒如梦方醒。
翰林外放,不就该侍读学士上了?
温老六是礼部侍郎,他不配啊!
“温体仁啊温体仁,为我做了嫁衣裳!”周延儒心情大好。
“莫要大意,还得多多活动,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冯铨转身吩咐仆人取一万两银子来。
“伯衡这是何意?”周延儒问道。
冯铨说道:“小弟正在被刑部调查,无法出力,只有黄白之物,你我形同一人,但有不足,尽管说。”
“行,那我就不客气。”周延儒应下。
没提帮助冯铨脱罪的事。
是否定罪,定什么样的罪,全看皇帝心思,冯铨都不敢大肆找人。
东林盯得太紧了。
如果周延儒真的能成为日讲官,就能找机会替冯铨开脱。
完美。
皇帝确实在考虑日讲的事,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
“万岁爷,朝中贤良众多,无需为此忧虑。”张永新劝道。
皇帝拿筷子戳了戳鱼头,道:“朕倒无所谓,太子年幼,若所托非人,其害匪浅。”
“这不是清正廉明,品德高贵就行吗?”徐应元不解。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这样的人不少,但是教出来的,估计还不如让你教。”
“奴婢真的可以吗?”徐应元又激动,又自我怀疑。
“你办事是蠢了些,到底知道放权给史可法,如此当個享乐之君倒也够了,只是要朕把所有事情办妥了,还得留下辅政大臣。”皇帝想想就惆怅。
太子成年就当太上皇,很难啊。
徐应元讪笑着不说话了。
“奴婢斗胆,敢问皇爷到底什么样的人才合适呢?”张永新问道。
“要够奸猾又能坚守原则,能明辨是非又能容忍是非,能识人用人……太多了,一时半会总结不出来。”皇帝很烦躁,扔下了筷子。
一时半会也总结不出来。
别的不说,起码要敢给太子手心或者屁股来两下子,有几个敢的?
不怕太子继位后玩九族消消乐?
“皇爷,要求这么高,不如亲自教?”徐应元小心翼翼地说道。
咱真不蠢。
“滚!”
皇帝冰冷的一刀,徐应元丝毫不恼。
大明皇帝只是烦恼,后金皇帝则是暴怒。
手里的传单都快被捏碎了。
终于,皇太极克制不住了。
手一抬,把桌子掀翻在地。
砰地一声,诸人吓了一跳。
“皇上息怒。”诸人跪下劝道。
砰,皇太极补了一脚,把桌子踢翻,怒气冲冲地说道:“息怒,怎么息?啊,你们告诉朕,怎么息?”
阿拜刚投敌,就写了讨贼檄文,正赶在皇太极抵达海州城时散发。
打谁脸呢?
诸人垂首,不敢回答。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这样的人都能投敌,还有谁是不会投敌?
但凡说错一个字,都可能引发皇太极怀疑,等他气消了再说。
轰~
皇太极倏然起身,走出了房间,登上了瞭望台。
海州城南烟尘腾空,更远处的河面上硝烟弥漫。
明船正在发炮轰击城墙。
河对岸,明军正在修建大营,搭建浮桥。
皇太极放下心爱的五百两,问道:“诸卿可有破敌之计?”
“臣已经构建好工事,必与南军战至一兵一卒!”阿敏表态。
皇太极问道:“你是打算放南军进来打?”
“是!”阿敏回道:“南军铳炮犀利,就跟他们短兵相接,臣麾下三万人,南兵三万人,只要坚持住,定让他铩羽而归。”
“朕再给你两万兵。”皇太极很果断。
马祥麟同样在打量对岸的海州城。
土垣环绕,沟壑纵横,
不只火铳火炮无法发挥,连白杆兵们惯用的长枪都不方便。
“狭窄处用刀斧才合适。”张凤仪说道。
马祥麟说道:“重剑应该也行,等过去打一打再说。”
“京兵长枪手难以接战,可以站在地面上保护火铳手。”
夫妻俩商议战术时,火炮停歇,姚荛田换了一条小船上了岸,问道:“虏酋来了,要不要分兵包围他们?”
马祥麟意动。
要是把虏酋给干了,能吹一辈子。
“对方六七万军兵,怎么包围?”张凤仪说道:“稳打稳扎,戒躁戒躁,不要贪功冒进。”
“夫人说得对。”马祥麟立刻接道。
“看海州工事严密,怕是不太好打,我认为不妨放一放,去打鞍山!”姚荛田说道。
“这……”马祥麟陷入了沉思。
依托河流行进,倒是不用担心粮道被截断,但是要防备海州守军袭击后方或者增援鞍山,需要留下一部分兵力看守。
本来就三万军,再分兵的话,两路都太薄弱了。
“还得等朝廷指令,无论如何,先做好强攻准备。”
张凤仪顿了下,补充道:“姚指挥,你们也要防备建虏水军反扑。”
“放心,不来便也罢了,来了定教他等沉入水底喂鱼!”姚荛田自信满满地说道。
“陛下教导,用兵之道最忌轻敌,老姚,你有些飘了。”剑廿三说道。
“就问怎么输吗?”姚荛田摊手说道:“船坚且快,炮多威力大,不管近战还是远战,建虏只能干看,就问怎么输?”
完全输不了。
建虏可没这个想法。
这世界上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太祖起兵,无不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抵定今日局面。
朕不以为南军水师不可敌!
通传全军,凡献计可用者,擢三级,授爵位,战后再论功!”皇太极发出了重赏。
明军水师优势实在太大。
一年多时间,后金造了大小船只上千条,然而还是不敢出战。
弓箭没有火铳毒,投石机没有火炮准,传统的火攻又撵不上人家,完全没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