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马士英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谢陛下。”

被皇帝召回，马士英实在是激动坏了，连大礼都出了些小错。

好在皇帝一向不拘小节，还是亲手扶起了他。

“卿巡抚天津干的不错。”皇帝夸道。

马士英谦虚地说道：“全赖陛下庇佑，不论是购粮、开海亦或军改，皆陛下之功，臣不过按部就班罢了。”

一切功劳都是皇帝的，反正升官的还是自己。

皇帝问道：“卿已经知道回来所为何事，可有想法？”

马士英回道：“启蒙文学，不足挂齿，臣请陛下恩准，集同龄幼童入学，好让太子学会驭人用人之术。”

“此乃基础，倒也可行。”皇帝表示认同，又道：“然而用人，首在于诚。

君臣坦诚，方能同心，同心则无隙可乘，则无往而不利。”

“臣受教。”马士英回道。

“卿若是不累，不妨随朕走一走。”皇帝绝口不提让马士英上班。

上课？

首辅都不敢想。

今日事毕，出城巡视。

绝不是在宫里待得闷了。

京畿地区的人口普查与田亩丈量已经开始，而且快秋收了，确实有必要出去看看。

轻骑简从，说走就走。

到了外城，只见尚可喜左手甩着钱包，右手勾着黄得功，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澡堂子。

“喂。”皇帝叫住两人，道：“你两个没事干啊？”

“陛……爷。”尚可喜讪笑道：“小黄不是在辽南受了些伤嘛，这轮换回来，小的合计着替他洗尘。”

“爷，小的可不喜这口，是小尚看上了个姑娘，想替人赎身，让小的去跟老鸨谈谈价。”

“没出息！”皇帝气笑了，骂道：“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要，非得挑個风尘女子。”

尚可喜涨红了脸，解释道：“小兰不一样，她出身清白，只是她爹烂赌，把她给卖了的，还是清白身的。”

这是真爱。

皇帝摸着下巴思考片刻，问道：“对方索价几何？”

“六百二十两。”尚可喜说道。

“这么贵？”皇帝惊呼。

尚可喜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前途无量，但就一个正三品的团长，年俸禄三百两而已。

两年的俸禄。

镶金的啊？

跟恋爱脑也没法说值不值的问题。

黄得功说道：“爷，这厮表现得太明显了，对方难免坐地起价。

小的打听过了，今年初发卖，作价四两，小的估计有个三十两就差不多了。”

“草！”皇帝忍不住骂了。

秀女聘礼才三十两，这可都是精挑细选的，然后皇帝贴十两嫁妆，也就是说京营官兵结个婚就四十两，还是给两口子过日子的。

花柳之地反手血赚七八倍……这能忍？

皇帝回头问道：“此事可触犯律法？”

“爷。”马士英回道：“大明律规定：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和卖亲卖无关律法。”

也就是说，拐骗贩卖有罪，也就流放，和卖、亲卖无罪。

和卖就是街上遇到一姑娘，你去问她可以把她卖了不，姑娘回答可以，那就真的可以，但姑娘十岁以下的话，依旧不可以。

亲卖就是卖子女老婆、伯伯卖弟媳、叔叔卖嫂子此类，法无禁止，可为。

总之，大明在人口买卖这方面很宽松。

“修订大明律者，真应该把他们子女老婆都给卖一遍。”皇帝吐槽。

“对对对……”黄尚二人不断点头。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参与修订大明律，马士英陪着笑不敢搭话。

皇帝挥手，道：“走，先把元吉的小媳妇接回去。”

“才……不……多谢公子爷……”尚可喜扭扭捏捏。

又不是雏儿，这般模样看得诸人发笑。

到了青……咳，澡堂子前，只见一群人站在门口。

“小兰~”尚可喜带着深情的呼唤走了过去。

一个姑娘泪雨婆娑地看过来，叫了声喜哥。

十四五岁，看着也没多漂亮，真不知道爱情有什么魔力。

“你怎么站在门口来了？”尚可喜问道。

“我爹……我爹又赌输了，要把我妹妹卖进来。”小兰梨花带雨。

诸人不禁看向其中一男子。

“吆~好俊的公子！”小兰旁边的老鸨笑道：“公子光临，未曾远迎，失礼。”

皇帝笑着摆手，到：“无妨，你先把事情处理了再说其他。”

老鸨笑道：“没什么事，一个烂鬼卖闺女罢了，谈妥了，二两银子，雏儿，公子爷要是有兴趣，五两带走。”

“什么？”小兰爹叫道：“公子爷，四两银子卖给你！”

呵。

皇帝冷笑。

你要是真活不下去卖儿卖女也就算了，千年以来都是这样过来的，据说汉高祖曾经鼓励百姓卖儿卖女度过饥荒，但是烂赌，等着。

“喜哥，要不你把我妹妹买了吧。”小兰哭的梨花带雨。

“好好好……”尚可喜掏出四两银子递给小兰他爹。

“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小兰他爹喜笑颜开地走了。

老鸨只顾盯着皇帝，也不啰嗦。

显然这种小买卖不值得上心。

小兰拉过一个小姑娘推到尚可喜身旁，表示下辈子做牛做马。

尚可喜表示不要下辈子，更不要做牛做马，只要这辈子生儿育女。

没救了。

黄得功捂脸。

就这样，老鸨不要六千两都是开善堂的。

皇帝没管，扭头低声吩咐道：“跟上去。”

便装锦衣卫立刻跟了上去。

老鸨脸色一变，说道：“公子爷，咱可不敢违法乱纪，巡城司可不是吃素的。”

皇帝笑呵呵地说道：“没事，看看他到底在哪赌的，咱也去乐呵乐呵。”

“隐蔽着呢，那帮鬼玩意能瞒过巡城司，可不好找。”老鸨说道。

皇帝笑笑不说话。

家里自娱自乐一般不管，真赌的被查到，参与者剁手，组织者流放，惩罚不可谓不重，但总有心怀侥幸的，而且屡禁不止。

一般地方官府也没这个能力查处。

多地方豪强组织，甚至捕快衙役提供庇护，怎么查？

但是被皇帝盯上了，除非真的上天。

“行了，谈谈小兰赎身的事。”皇帝摆手。

老鸨笑道：“公子爷亲来，总要给面子的，六百两！”

皇帝摸着脸问道：“咱这脸面只值二十两啊？”

老鸨捂嘴笑道：“爷要是让妾身伺候一番，六两也行，只怕爷看不上妾身。”

三十来岁，风韵犹存，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皇帝面皮薄，怕被同行们嘲讽。

败退。

黄得功上前。

六百两，不二价。

这是澡堂，不是善堂。

尚可喜表现那么明显，经济实力又允许，能少才怪。

“咳。”马士英看不下去了，上前道：“姐姐，借一步说话。”

“爷，要不要借间房说话？”老鸨调笑。

“也不是不行。”马士英丝毫不怂。

为皇帝办事，区区弹劾，不足道也。

老鸨感觉点子扎手，严肃起来，说道：“有事当面说，妾身合法的买卖，倒也无需避讳。”

马士英说道：“未必吧，你家这样的，肯定有拐骗来的姑娘，要不要让锦衣卫来查查？”

“爷是要以势压人？”老鸨并不惧怕。

谁还没点背景呢？

马士英依旧笑呵呵地说道：“彼此彼此，一丘之貉，只是抓住对方弱点罢了。”

“爷倒也坦诚。”老鸨忽然笑了，道：“一百两，见钱放人。”

“五十两。”马士英砍肉。

“我养这闺女几个月，好吃好喝供着，爷可不能让我赔本，九十两。”老鸨说道。

“四十两。”马士英砍骨头。

“爷，要不要把妾身搭上？”老鸨叫屈。

“也不是不行，姐姐风韵犹存，咱还真就有些心动。”马士英笑呵呵地一刀扎进大动脉里，道：“三十两。”

“爷可真狠心，一点都不心疼人。”老鸨从袖子里掏出卖身契，道：“行了，给钱。”

“多谢姐姐。”马士英笑呵呵地接过，示意尚可喜给钱。

小年轻们看傻了。

钱货两讫，带人离开。

黄得功竖起大拇指，赞道：“今天真是学到了。”

“此等场所，藏污纳垢，必有违法处，当然，一般人知道也没用。

咱几个，特别是公子爷，打眼一看就是大有来头的，老鸨只要有得赚，就不敢得罪。”

马士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继续道：“最重要的是这双招子。”

“别教坏了他们。”皇帝给了马士英一巴掌。

“不至于，知道这些，有利于他们的成长。”马士英笑道。

“嗯，记得教给重五。”皇帝话说完，黄得功尚可喜立刻肃然起敬。

未来的帝师啊，失敬。

“关于人口买卖，你有什么看法？”皇帝问道。

“很难解决。”马士英回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破之则伦理不存。

臣以为若想解决人口买卖，归根结底还是要让百姓好过。”

“是啊，三纲五常。”皇帝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马士英提示的很委婉，皇帝听懂了的。

三纲，是君对臣、父对子、夫对妻的绝对统治地位的阐述，是当今社会的根本法则，是皇权最坚实的基础。

禁止丈夫卖妻子，就是否定父权和夫权，但是皇帝否定父权和夫权，凭什么要求别人服从君权？

不跟你玩了，换一个人玩。

除非君主立宪共和制并且自由与法律深入人心，否则没法搞。

皇帝不可能直接禁止亲卖，因为这是动摇自己的统治理论基础，属实是闲得蛋疼给自己找不自在。

“传旨大理寺，修订大明律，对于掠略之卖，皆处极刑，隐匿不报同坐，皆抄家，买者极其亲族减一等论罪。”皇帝说道。

先这样，彻底禁止人口买卖这件事，等有十足把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