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奏。”永城伯、羽林卫提学练彦吉出列。
皇帝挺意外的。
自从守制期满回京任职,除大朝会外,练彦吉鲜少上朝,上朝也基本不发言。
如今主动要求发言,确实挺意外的。
必须准。
练彦吉说道:“近日,云南传来战报,前黔国公沐天波领五千兵出战,被诱深入而后中伏,全军覆没,自己被擒获。
官军解救,竟然夺刀自刎,此乃忠烈也?避罪也!
国朝优养二百五十年,便养出如此废物,天下谁能不厌?
究其原因,养尊处优而不知事,世代富贵而失忠义,锦衣玉食而丧志气。
臣不欲子孙后代成废物,臣请行推恩令,世代降袭,爵尽为民为止!
若子孙顾念先祖功德,自当勤习文武,奋勇立功,而非坐享其成,空耗国帑。”
你说我们都是废物?
诸勋贵怒目而视。
好!
不愧是文人出身,必须顶,早就看这帮人五人六的勋贵不爽了。
“臣附议。”吴执御出列,道:“永城伯公忠体国,自愿推恩以为朝廷减负,堪称天下楷模。
臣请陛下行推恩令,成全其恭顺孝心,并明发天下以为嘉奖。”
草,反对就是不恭顺,不孝?
勋贵们一脑门子火,恨不得把吴执御大卸八块。
“陛下。”已经转为文部郎中的向梦出列,道:“永城伯初袭爵位,尚未享福,便为国为民考虑,能为陛下解忧,可谓赤诚。
余者勋贵,享富贵一二百年,应该知足了,当替国家考虑,同意推恩。”
你说我们不知足?这可都是祖宗卖命换来的富贵,凭什么要知足?
只是不敢说,也没机会说。
文官们见缝插针,一个接一个出列发言,把勋贵挤兑的哑口无言。
皇帝也很诧异。
不论党派,同心协力,众口一词,简直了。
但这是好事。
因为今年圣诞节,必须对各将战功进行封赏。
往南收复了交趾,往北收复失地五千里,打得西虏远遁千里不敢窥视边墙。
低级军官也就罢了,高级官员比如满桂这样的,是必须封爵的。
不封爵无以酬功,无以激励三军用命。
那么问题来了,以后的仗还多着呢,注定封爵越来越多,是不是要走国朝两百多年的老路?
这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毛文龙封爵为什么不降?
米虫们都世袭罔替,凭什么我打生打死的就要降等承袭?
不公平。
所以如果在圣诞大赏之前确定推恩令,所有新晋勋贵们就无话可说。
但是,都是文官在挤兑勋贵,而武臣们闭口不言。
能站在这里的,大概率是能封爵的,他们不表态,皇帝也不好表态。
倒是不担心有人谋反,在亲兵都是集中训练后指派的情况下,没有大将反得了,但是心气不振,消极怠工,同样会很棘手。
比如此次沙万叛乱,若是尚可喜和冷无颜消极一些,恐怕沙定洲已经拿下了通海城,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临安府。
还没法惩罚甚至批评他。
因为山路崎岖,一日行军三十里就是极限,你有本事你带兵走一百里,你就来。
就在皇帝考虑时,文官们终于无话可说了。
大义、恭顺、公心、爱国、忠诚……能说的都说了一遍,再夸下去,练彦吉就要立地成圣了,实在不能再夸了。
勋贵们还在思考如何反驳时,俞正安出列请求发言。
这是一個推恩令的受害者,最有发言权。
“臣无治国安民才,又无尺寸之功,承祖荫,降等袭男爵。
至袭爵以来,诚惶诚恐,既怕不能报答皇恩,又怕辱没先祖威名,因此学文习武,意图能独领一军保证爵位存续。
目下臣就职枢密院并兼京营参谋,因为大战不断,偶得一些赞画,却离先祖太远。
今国朝重心往南,臣请前往交趾效力,不敢奢求立下先祖之功,只求不辱没先祖威名。”俞正安说道。
“卿拳拳之心,朕心甚慰。”皇帝点点头,道:“授副团长,随军南下。”
“谢陛下,臣定尽心竭力,不负信重。”俞正安拜下。
咦,咱也可以学啊!
勋贵们眼睛一亮。
请求当个副官,混一混功劳,不就把爵位守住了?
不知不觉,勋贵们降低了预期。
实在是文官太畜牲了,完全没得反驳。
“陛下。”
不等勋贵发言,首辅站了起来。
“首辅坐着说话。”皇帝说道:“即日起,六十以上之老臣,无需起身,可坐着进言。”
“多谢陛下体恤,只是如此做,显得臣行将就木,不妥。”首辅婉拒。
不利于保持皇帝权威。
能进内阁的,大多数是年纪比较大。
实际上纵观国朝,内阁大学士们普遍高寿。
原因?
活的不够久,攒不够资历,自然进不了内阁。
如今皇帝年轻力壮,英明神武,睿智天成……让老臣坐着发言无所谓,等太子继位,会不会有人因此倚老卖老?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当下,为了以后,首辅宁愿站着说话。
皇帝瞬间就懂了首辅的心意,没有强求,示意首辅继续发言。
“陛下以为,以臣之功,可封爵乎?”首辅问题刚出,群臣皆惊。
恩出于上,哪有自己问爵位的?
不怕……好吧,首辅真不用怕。
果然,皇帝说道:“以首辅之功,足以封侯!”
凭什么?
没有我,你袁可立打个锤子!
毛文龙很不爽,却反驳不得。
他的一系列功劳都是在袁可立指挥下得的,按照主从分,肯定是袁可立功劳更大。
最主要的是,毛文龙不敢反驳皇帝。
“臣若封侯,请行推恩。”袁可立拜下。
“请陛下恩准。”赵率教跟着拜下。
“请陛下恩准。”王世钦、林兆鼎等武官纷纷拜下。
“请陛下圣裁。”文官们拜下。
皇帝看向了勋贵。
扭扭捏捏不想跪,却不敢不跪。
大势所趋,众望所归,就凭勋贵们,怎么反抗?
看着勋贵跪下请圣裁,皇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又一件心头事了。
快活。
皇帝开口说道:“内阁,督促法部订立爵位勋职承袭法,即日起,无论亲王宗室,皆降等以袭,朕之诸子不能例外。
移封海外者,子孙原爵承袭,曾孙降等以袭。
武勋犹在前线及两京营效力者,准其子原职承袭,孙降等袭爵。”
“臣遵旨。”×若干。
勋贵们满心苦涩,敢怨不敢怒,但是想想那么多藩王,似乎也没那么难过。
再想想皇帝那么多儿子……好吧,果真应了“三纲新意”。
上行下效,皇帝都把自己的儿子们卖了,大家还有什么反驳的理由呢?
推恩令尘埃落定,皇帝令继续议事。
礼部右侍郎罗喻义出列,道:“启奏陛下,琉球遣使至,请贺圣诞。”
“就这事吗?”皇帝问道。
“其请撤回驻军。”罗喻义回道。
了解内情的,无不憋着笑看向了皇帝。
琉球王尚丰笑不起来,甚至想哭。
崇祯三年,海税高达五十六万三千两,一度让尚丰看到了琉球崛起的希望。
原以为这是开始,没想到却是结束。
四年,海税四十万,五年二十万,今年更过分,至今仅仅六万两,到年底,怕是八万两都没得。
是海贸在萎缩吗?
并没有。
就尚丰的调查,出入船只从三千余艘增加到了五千余艘,琉球海贸最兴盛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多。
船只多而海税大减,何故?
“六十万六,差不多就是极限了,再提高,海商们就不愿意来了。”刘廷元说道。
张维贤想了想,说道:“那就给琉球六万两,咱六兄弟们分三十六万,手下的兄弟们分二十四万。”
“要我说,就不给尚丰分了,谅他不敢啰嗦。”陈国柱说道。
“是啊,六万两分给兄弟们,每人也有二十两,不比便宜了尚丰强?”吴汝荫说道。
张维贤意动,不由看向了刘廷元。
只要给手下兄弟们的待遇足够好,不管打仗还是操练,都愿意玩命。
刘廷元咧嘴一笑,道:“要我看,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五位爵位联名上奏陛下,请效黔国公故例,永镇琉球!”
五人对视一眼,同时意动。
他们还不知道黔国公已经成了过去,但是不妨碍他们想做琉球公。
琉球虽然贫瘠,但是在他们的努力下,如今种满了番薯、玉米、土豆、椰子等农作物,基本的粮食是能自给自足的。
而海港的建设,让往来商船都来停靠。
没有水手拒绝得了一条龙。
商船停靠,带来了货物,提供了就业岗位,琉球百姓跟着沾光。
至如今,刘廷元等人的威望已经超过了尚丰。
“只怕陛下不答应。”张维贤犹犹豫豫地说道。
“朝鲜待明国如父母,实属亲儿子无异,尚且被吞并,琉球最多算个义子,岂能幸免?
无论如何,必须将刘廷元等人赶走,否则骤然发难,尚氏必亡!”尚丰自言自语,默默盘算着有哪些心腹可以委以重任。
朝中大臣多不可用。
虽说刘廷元等人不给大家分钱,但是在港口开个店,不管做什么都赚的盆满钵满,怎么能跟明人对着干?
“不对,若是许以港口收益之分成,未必不能令其心动!”尚丰忽然打开了思路。